195.
我三口两口咬完手中的三明治,然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拦住了从我前面走过的第一个同学:“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哪里可以办临时电话卡么?”
“啊,电话卡?”他被我吓了一跳,缓了几秒才理解我的问题:“哦,电话卡,联合大楼门口有人在发免费电话卡,去7-11充值20英镑,马上就能用了,无限流量。”
“好的,谢谢,请问联合大楼怎么走?”
“前面左拐,穿过行政楼,然后从右边的校门出去,到林荫道,对面是经济系,往左走一百米就到了,”他调出手机上的Google地图,一通比划后,有些担忧地问:“你明白了吗?”
我当然没明白,我就记住了前面左拐这一句,但是我决定等到左拐了再问另一个人。Google地图的小范围导航总是显示过于复杂的路线,我时常绕了半天又回到了原地,然后发现自己要找的地方就在眼前。相比之下,问路才是更为行之有效的方式。
在四个人的指点下,我终于找到了联合大楼,顺利领取了免费电话卡,顺便拦住了路过的一位中国同胞,向他询问怎么才能尽快租到房子。
“找房屋中介啊!”同胞很热心,向我细数了校门口各家房屋中介的优劣和收费标准,最后一拍脑袋,道:“对了!同盟会大楼里有一家专为L大外国学生服务的中介,只是象征性收费,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是吗?太好了!谢谢你!”
“小事!”他豪迈地一挥手:“那个,同学,加个微信吧?”
“嗯……行,你扫我的二维码吧。”我掏出手机,利用校园里的免费wifi登录微信。
“你是新生吧?改天我请你吃饭,带你熟悉熟悉伦敦,我已经在这儿呆了五年了。”
“好,谢谢学长,有时间再联系。”我默默地将他分到了通讯录里的“不熟悉”一组,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彻底清空这个分组。
才来英国几天,我已经添加了各种各样的中国同学为微信好友——在打印店遇见的、巴士站认识的、吃午饭时坐在对面的……隔天我就不能把他们的脸和名字对上号了,尤其是那些头像非本人、昵称叫“小兔乖乖”或“XYZ”的“不熟悉”好友。
男生们在微信上打招呼时,大多提过一两句一起吃饭或者保持联系,但之后便没了下文,前两天我还跟李南宇抱怨:“为什么都没有人约我?难道我真的这么没有魅力?”
他特别淡定地说:“因为你看着就像早早被骗走了。”
谢非岚说的就更直白了:“这是个讲究效用的时代!像你这种又没钱又没色,还自带十级防御能力,盖着棉被纯聊天的,人家约你做什么?白白浪费饭钱!”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
和学长道别后,我又问路来到同盟会大楼,在地下一楼一间很小的屋子里找到了这家中介。说明了基本情况后,一位叫Jessica的兼职学生助理公式化地对我说:“大多数房东都要求签约一年,三个月租期的房子比较少,但我会尽力寻找,争取尽快安排你看房。”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我问。
“一般找到合适的房子需要一周左右。”
“一周?!”我吃惊地说:“这么久?”
“这是惯例,每个人情况都不同,有些人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有些人等了许久也没有满意的。你要理解,地理位置、预算、装修等各方面都合适的房子并不容易找。”
“我没什么要求,有门有窗有屋顶就行。”我立刻表明立场。
“好吧,我现在就帮你查。”
资料库里愿意签三个月合同的房东并不多,她试着给其中一个打电话,然后高兴地对我说:“房东明天早上十点有空,你有时间看房吗?”
“没问题。”
“好,我把具体地址发给你,你直接过去就好,要是看中了就回来签合同,没看中也打个电话给我,我继续帮你找房子。”
“谢谢!”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一切都在走上正轨,顿时轻松了不少。
太阳西沉,我坐巴士回到昨晚住宿的酒店领取寄存行李,然后打车前往今晚住的酒店。现在我已经不再执着于货币换算了,权把英镑当人民币花。行为经济学中的“锚定”理论果然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对比每瓶两英镑的法国进口矿泉水,我感觉50便士的超市自有品牌便宜得像不要钱。
英国夏令时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是我感觉最孤单的时段,因为遥远的祖国正在经历黑夜,各种社交网络上活跃的好友都陷入了梦乡,没有新的留言回复,也刷不出状态更新。我走在另一个时区的街道上,身边明明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内心却随着手机里的那个世界一同沉寂了下去。
等到英国时间晚上十一点,也就是北京时间清晨六点,我又会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然后与李南宇打上一通盼望了一整天的电话。他说为了和我通电话,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今天,由于心情轻松,我颇有兴致地放了一浴缸的热水,一边泡澡一边用刚刚插入充值卡的手机给他打电话。
“小词?”他的声音有些迷糊。
“你怎么知道是我?”前几天我都是用酒店的付费电话打给他。
“来电显示的区号是+44。”
“嘿嘿,我今天终于办好了电话卡,打回国每分钟只要一便士。你起床了吗?”我问。
“刚起床。你是不是信号不太好?我听不清楚。”
“啊,看来便宜没好货。”我说:“不然我们视频吧?”
“好,等我十分钟,我去冲个澡。”
“哈哈,我正泡在大浴缸里哦!”
李南宇停顿了一秒,然后悠悠地应道:“那还是现在视频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感觉脸颊发热。
然而夜晚总是令人冲动,我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豹子胆,竟还敢继续揶揄他:“你真想看啊?”
没想到他十分淡定地应了句:“真想看。”
“……”
“考虑好了吗?”
“那、那个——这、这样不好吧——我、我不好意思……”
李南宇轻笑一声:“逗你呢,我先去洗澡了,不过——”他故意拖长了最后两个字。
“不过什么?”我轻易就掉进了陷阱里。
“不过,小词,你不能一直这么害羞呀。”
这下我彻底偃旗息鼓了。
挂掉电话,爬出浴缸,我连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径直倒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啊啊啊啊啊啊!
虽说夜晚容易让人冲动,但北京不是白天么?!
196.
第二天一早,我乘巴士来到学校附近,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四处寻找Jessica邮件中的地址——“橡树街二号”。
我向好几个路人打听这个不起眼到在地图上无法显示的小巷,他们全都信誓旦旦地都告诉我:“不远不远,走几步就到了。”然而,几天来我已经总结出了问路经验——大不列颠民族身高腿长,走路大步流星,他们概念里所谓“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达的地方,我通常要呼哧呼哧地走上半个小时。
等我呼哧呼哧地拐进橡树街,映入眼帘的第一栋建筑便是二号房子,门前的灌木丛看上去久未修剪,已经肆意生长成了张牙舞爪的形状。我在门口蹲了十分钟,才看见房东先生姗姗来迟。他是一个典型的英国男人,又瘦又高,穿着一套颜色黯淡的西服,一手拿着一份报纸,另一手端着一杯Costa咖啡,走路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你好,是Chris吗?”他向我打招呼。
“你好,Cook先生。”
“中国人?”
我点了点头。
“啊,到处都是中国人。”他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用手随意挡开横七竖八的灌木丛,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松一拧,便打开了那扇看上去很不牢靠的门。
“你很幸运,这座房子刚好只租三个月,新年过后就要彻底翻修。”他微微侧身:“请进。”
这座房子确实需要翻修。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客厅里只有一张木桌、一个黑色皮沙发和一台大屁股电视机,看上去都是九十年代的风格;厨房的地板上有一摊黏糊糊的渍迹,不知是哪一任的租客不小心打翻了碗;推开通往后院的门,立刻有两只蜘蛛急匆匆地爬了出去。
房子里有四间卧室,三间在楼上,一间在楼下。每个卧室里都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书桌,和一个关不上门的旧衣橱。楼上楼下各有一个小卫生间,但楼下卫生间的抽水马桶坏了,Cook先生表示,他并不打算修。
“因为这座房子三个月后就要彻底翻修,所以我现在不打算再为它花多余的钱。因此,我不负责除了水、电、煤气、暖气等基本设施之外的任何生活设施,如果出现故障,租户要承担所有可能产生的维修费用,你和你将来的室友可以商量如何分摊这些费用。每间卧室都一样大,因此租金也一样,每周150英镑。你要知道,作为一栋独立屋宅,这个价格在伦敦可是绝无仅有的。”
“是,你这房子在伦敦也是绝无仅有的。”我在心里腹诽。
“还有,你需要缴纳一个月的房租作为押金,我在租约期满、确认房屋内外没有损坏、所有水电账单都付清后,会把押金退还给你。”
“如何界定房屋内外是否有损坏?”我问。
“所有的电器、家具都必须保持入住时的摆设并能正常使用,门窗、下水道系统等基础设施要保持完好。”他解释道。
“可是——这房子三个月后不就要彻底整修吗?维持原样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行业规矩。”Cook先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楼下马桶坏了。”我赶紧说。
“我知道,我会写进合同条款里,马桶不需要你们维修。”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还有其他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如果你决定签合同,打电话给Jessica就行。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遍,我现在不打算为这所房子花费多余的维修费用。”他毫不委婉地说。
我陷入了沉思,在脑海中迅速分析利与弊——这座房子虽然较为老旧,但是设施齐全,而且租期为三个月的房源并不多,十有八九都有些特殊因素,有些说不定条件更差。橡树街虽然位置隐蔽,但四周的环境较为安全,超市、便利店等生活设施也很完善,离学校在步行范围之内,价格合理。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无法继续负担高昂的出租车和酒店费用了,也不想每天拖着行李箱游荡在伦敦街头。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想有一个自己的小窝。
“我们现在就回Jessica那里签合同吧,这样今晚我就能搬进来了。”我迅速下了结论。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Cook先生吃惊于我的果断:“而且,这座房子在我和另一个朋友名下,我必须先和他商量后才能跟你签合同。”
“你要跟他商量什么?”
“关于租金、合同条款之类的事。”
“刚才你说的那些条款难道不是你们之前商量的结果吗?”
他仿佛被我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说:“但是我们还需要对具体的细节进行商讨……”
我对他一板一眼的教科书式语气感到十分不耐,直接伸手从锁眼里拔出钥匙,揣进兜里,道:“那你回去和他商量吧,商量好了我们再签合同,今晚我就先住这儿了,反正我迟早要租的。”
Cook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愣了半晌才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中国人。”他的语气十分诧异,听上去像是在控诉我没有秉承中华民族的低调作风,竟然敢耍流氓。
“中国有十五亿人呢。”我笑眯眯地应道,潜台词是,你也没见过几个中国人,怎么就敢对我们的民族性格特征进行总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