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使番来访,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对于箱馆来说当然是大事,因此,陆陆续续,很多人都赶到直秀府邸来探听消息,其中箱馆目付堀利熙也在其中。
安政五年(1858年)八月底,箱馆、白主两地奉行所合并,虽说奉行直秀是白主出身,那也不可能将原箱馆老人赶尽杀绝都赶走——就算他肯幕府也不愿意啊。
何况,白主一系还真没这有这个心思,毕竟白主人少,日后想要有所作为,避免要大力吸纳外来力量,而这些箱馆老人都是敢于到冰天雪地来吃苦的,说起来也是想锐意进取的,怎么能随便拒之门外呢。
因此,除了一些心灰意冷死活非要回江户的,其他的箱馆老人都被留下任副职——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马上是幕末狂潮,直秀可不敢为了面子给自己挖坑,吸收是吸收,但当然要把正职都占了。
虽然役职降低了,但作为战败戴罪立功之身,这些人也没啥可抱怨的,毕竟江户让直秀酌情处理,人家一没逼人切腹二没趁机杀鸡儆猴,这就算不错了。
再说了,人家直秀一上任就撒钱,虽然俸禄是定死的,可待遇明显提升了不少,只要奉公不出问题,这手当金补贴、生活福利那是时常就有啊。
而且,只要不在奉公时有意捣乱,不久自有奥样英子夫人就拉着家里的婆娘一起发财。本钱没有也不怕,人家英子夫人“仗义”啊,借钱让各家入股产业,日后再从分红中扣除。
留下的箱馆老人都以为这是直秀有意拉拢,既然人家这么给面子,那自己也不好太过于不懂事不是,因此两地奉行所融合的很是顺利——其实,拉拢是一方面,另外则是直秀等人需要潜移默化改变这些人对商业的观念。
这里就必须夸奖一下原箱馆奉行堀利熙:
堀利熙虽然有些好清名的嫌疑,但人家确实为官清正,谈不上清廉如水,那也基本是秉公办事。
因此,有他以身作则,虽然有五陵郭这样的大工程、场所请负制商人承包这样的良机,原箱馆奉行所上下对咨询费还收的真不多,官风基本清廉。而且,人员也比较精明强干,虽然以此时的风气,混事的挺多,但事情还能推动下去,也算难得了。
如果不是堀利熙底子打得还不错,箱馆的治政可真有折腾一番的余地——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如果以前咨询费搂得多,那直秀等人再如何拉拢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到时自然是要龙争虎斗一番。
更为难得的是,堀利熙知耻后勇、颇具公心,居然不以降职为意,只想一雪战败前耻——人家堀利熙是幕臣里的大前辈,要是执意不配合,那直秀想接手这么顺利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短短一年来,箱馆就有了蒸蒸日上的模样,这政通自然有人和的一份重要因素。
当然了,自安政元年(1854年)起,白主一系就有意交好箱馆奉行所,之前四年来一直倾力相助,良好交情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再说了,这也离不开鲁西亚人的功劳啊——同仇敌忾兼大敌当前,这内斗自然就消停多了。
堀利熙等人探听了江户使番的来意,之后果然有人大骂,“不惧神对手只怕猪队友”,直秀的骚话又一次得到了广泛赞同。
但直秀、堀利熙立即将大家压制住了,说起来,幕府并无过分之处,这吃完面翻碗底的习气可不好。
此时使番的来意已经探听清楚了,众人就想告辞,但直秀出言把大家留下了,“来都来了,诸位也都听听我和大久保的谈话。”
一听“富国”、“强兵”,大家也来了兴趣——如今连箱馆这么偏的地方都开港通商了,扶桑之窘迫无人不知,这富国强兵可不可不听啊。
富国、强兵,在扶桑是谁先提出来的已不可考,毕竟这两个词其实普通的很,真说起来,可能自扶桑奈良时代(年)就有了。
大化二年(646年)正月,扶桑皇帝孝德颁布《改新之诏》,效仿中华盛唐,开启了“大化改新”之路,扶桑从农奴部民制开始转变为公田公民制。
662年(天智天皇元年),在摄政的皇子中大兄推动下,京都朝廷颁布了扶桑历史上第一部成文法《近江令》,将大化改新的施政内容固定下来,其中就有了令制国六十六的说法。
之后的一千多年里,有乱世也有治世,不知道多少能臣大将、国代大名,提出了富国、强兵的口号——是的,这个“国”是指令制国,不是全扶桑。
可在如今的安政六年(1859年),你提起“富国”、“强兵”来,那谁都知道,这个是指横井平四郎在《国是三论》中提出的观点,“富国”、“强兵”、“士道”乃立家之本。
横井先生字子操,名时存,通称平四郎,号小楠,是肥后熊本细川家的武士。
嘉永六年(1853年),米人黑船第一来访后,幕府向各家征求建议,细川家主在上交建白的同时,也将《国是三论》一并递呈,横井由此扬名——当然,外人不知道的是,1843年直秀游学九州,就此与小楠先生结识,当时直秀将兰书《人口论》介绍给他,因此本应1860年才出现的《国是三论》提前七年问世。
就从那时起,扶桑就天灾人祸不断,无论是武士还是町人、百姓,这日子就越过越惨了,这富国一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扶桑一直地震频发,可这几年大震也太多了。
嘉永六年(1853年)二月,豆相参远地大震;嘉永七年(1854年),六月近畿大地震,十一月东海、东山、南海各道发生大地震大海啸;安政二年(1855年)十月,江户大地震。
最近的一次是安政五年(1858年)飞越地震,这回北陆道终于也没跑了受尽了劫难,当地米价沸腾,还由此引发了加贺的安政大一揆。
这些都是非常严重的,加上次一等的地震,不算小震,据统计居然有十三次之多!
在德川幕府成立后,发生了三次扶桑范围的粮食大歉收,“享保凶作”、“天明凶作”和“天保凶作”(年),这几年虽然没像这三大凶作一样惨,那也快差不多了。
再加上西洋人不断叩港,幕府、各藩都大修台场、频繁调动兵力和整顿军备,这些都劳民伤财的很,因此物价不断沸腾。
就拿米价来说吧,箱馆安政三年(1856年)是每石米银88.6匁,安政四年是118.3勿,安政五年
是146.3勿,今年更是涨到了惊人的204.8匁,年上涨幅度分别为三成四、两成四和四成,这真是要了人的老命了!
按道理,一枚小判金可以买一石糙米,可如今,箱馆2枚天保小判金才能买一石米——这还是在金价突然上涨的结果下。
按道理说,如今扶桑是米本位,武士的俸禄大半都是米,米被作为田租年贡,这米是地里长出来的,涨不涨价对幕府和各大名家的财政影响不大,说不定反而能再捞一大笔。
可事实却完全不是这样。
这米价上涨的原因是产量严重下降,除了个别丰产的地方,这田租年贡都减少了,收上来的米少了,发俸禄都勉强,还谈什么赚一笔,真是想多了。
扶桑米产本来就不足以养活所有人,就算没有天灾,这种地的“百姓”(农民)一年都吃不到几次,民间哪有多余的米可以用来贩卖,之前流动的大米,全是幕府和各藩之间的官粮!
这官粮贩卖,是卖给富裕的武士、商人和町民,这换回来的钱用来补贴财政。
也许,这几年确实有对大米囤积居奇的人发了横财,但米这种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暴涨,十次有九次是经济出了大问题,因此幕府和各藩,在其中赚到钱的很少,普遍都出现了严重的财政亏损。
大久保说到这里,箱馆众人都大吃一惊。
虽然在座的都是武士,但说这些人不知道民间疾苦是过了——毕竟北地筚路蓝缕,高高在上是啥也干不成,必须亲民。而箱馆的米价虽然涨了,但从来没有闹出过乱子来,自然不会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这时,堀利熙冷冷哼了一声:
“若非直秀殿早年间就力主推广洋芋(土豆)、玉黍(玉米)、蜀黍(高粱)、麦(小麦、大麦)等物,北地早就大乱了。”
“利熙兄过誉了,直秀实在是惭愧,其实还是油脂多这粮食就耗费的少了。”
直秀还真不敢收下这样的夸奖,白主有一阵子是能粮食自给了,但箱馆和白主不是合并了么,这如今移民速度越来越快,粮食缺口一直存在,还是要外购才行。
至于北地没闹出乱子,一个是大家挣的多有钱外购,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北地渔猎已成规模,鲸鱼肉、海豹肉、普通鱼肉都不缺,这油脂多了,对粮食的需求自然就少得多,如此才能在米价上涨的时候不受什么大的影响。
“咦,这不对啊。米少了,其它粮食也肯定减产,那富国一说不就是无稽之言了么?人都吃不饱,谈什么富国啊。”
直秀、大久保闻声看去,见是原诸术教授役现在的定番组头武田斐三郎发声询问,不由同时点了点头。
“粮食只是一时短缺,价格哪里会一直这么高。”这时,已经有人笑着回复武田杞人忧天。
但武田神色不动,只是盯着直秀。
“高见!”直秀不由长叹一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毕竟粮食一直短缺如今还是是预言,直秀一系也只有核心人物才知道,因此吃惊的人甚多。
“何故,何故如此?”堀利熙如今也不镇定了,他高声询问,盼着直秀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