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心耿耿?”柳媞截住有根的话头,轻笑道:“等一阵,我还要梳妆打扮,去往兴庆宫饮宴。无谓再兜圈子了,有话不妨直说。”语调轻快愉悦,丝毫不加修饰似得。
贵妃娘娘居然比皇帝陛下更难揣度。有根额角渗出些些细密汗珠,轻声言道:“奴婢对陛下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他一边言辞空泛的表达着对皇帝陛下的心意,一边撩起眼皮看向柳媞。
此时,殿中昏暗到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柳媞的坐姿,有根的心坠了又坠,局促不安的扭动着腰身。
“都说了,别再兜圈子了!”柳媞声调拔高,唤道:“万宝,掌灯!”
此言一出,有根的心定了。
万宝在门口早就准备好了,听见柳媞吩咐,忙带宫人入内,燃起烛火。
昏暗的大殿霎时光亮,柳媞的面孔在有根眸底渐渐清晰。有根不敢直视柳媞,时不时的偷偷睨一眼,足够他猜度柳媞喜怒。
万宝一进来,就瞧见了坐在那里的有根。
他在柳媞身边伺候这些年,赐座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的过来。贵妃娘娘口口声声说亲疏有别,可怎么瞧着,娘娘待这小子更似亲信呢?!万宝鼻翼间喷出两股热气,极是忿忿的退了出去。
殿中烛火一扫方才的压抑氛围,有根也提起了精神,恳切说道:“请贵妃娘娘明示。”
闻言,柳媞笑了,话锋一转,问道:“有根,你今年二十四了吧?”
贵妃娘娘必然早有准备,年岁家宅也并非隐秘之事,有根沉声应了声“是”。
“二十四,也不小了。若在宫外,已是儿女绕膝了。”说到这四方天之外的世界,柳媞略显忧伤。
奴婢定是要在皇宫孤独终老的。命好的,像田贞那样认个义子,日后逢至生死祭日还能给他烧些元宝蜡烛。命不好的,死了死了,真就是一了百了。
有根颇为惆怅,垂首不语。
“我送你玉如意,不是想让你为我卖命,我想让你,为你自己卖命。”柳媞语调肃穆,落在有根耳中,却好似噬心魔咒。
贵妃娘娘所言与他所想居然不谋而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有根仰起脸,直视柳媞,正色言道:“奴婢愿闻其详。”
“你为三郎办事,却还是个小黄门,你可知为何?”
身份不起眼才能做更多的事!
言犹在耳,有根并没忘记。可是,贵妃娘娘有此一问,定然有她的说法,听听看也无妨。
有根答道:“奴婢,不知。”
柳媞莞尔一笑,“因为你是块挡箭牌!差事办好了,三郎赏你跟骨头啃啃,办的差了,你就要背负骂名与罪名。三郎为何还要费心提拔你,重用你呢?让你做个小黄门省心又省力。哪天用不着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弃了。不是吗?”
是、是吗?
有根一直对皇帝陛下所言深信不疑。经由贵妃娘娘剖析,皇帝陛下确实当他傻子一样耍弄。
难道说,皇帝陛下对他流露出的信任的目光以及温煦的笑容都是做戏不成?还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到家,连真假都分辨不出?
转念又一想,也并非全无可能。
皇帝陛下舍不得田贞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体,所以才交由他去办。其实,皇帝陛下最信任,最钟爱的还是田贞呐!否则,也不会让他做内侍监了。
 
想明白这一切的有根神情惴惴,豆大的汗珠自他额角冒出。
柳媞见火候差不多,又问他:“有根,你想不想真正在皇城之中站住脚?”
是凡奴婢,恐怕没有一个不想的吧?有根更是做梦都想。
但是,面对柳媞的问话,有根不能也不敢作答。像他这种怀揣野心的奴婢,言行稍有不慎,就得掉脑袋。
就算有根睡着了说梦话,都不能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
柳媞也没指望有根回答,柔声说道:“若是你想的话,就与我联手。我不是主子,你也不是奴婢。我能得到高出,你也绝不会吃亏,你以为如何?”这头暗影中的恶狼,披上名为烛光的外衣,摇身一变成为温驯绵羊。
不动声色掘出万丈深渊,只等有根纵身跃下。
有根想都不敢想,能与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联手。只要他点个头,就能成为现实。有根犹豫了。
有的人胃口刁,有的人胃口大。在没搞清楚贵妃娘娘属于哪一种之前,他绝不会轻易允诺。
“娘娘……”有根欲言又止。
柳媞放下身段,正视有根,“你说。”语调和缓有力,让人感到被尊重,被厚爱。
“奴婢斗胆问一句,娘娘希望得到多大的好处?”
柳媞眸光遽然一亮,问的好!
吐了口浊气,红唇轻启,“天大的好处。”
我的乖乖!天大的好处?!有根吓的差点从座上滑下来。抄起茶盏喝了个底朝天压惊。缓口气,才说:“娘娘请恕奴婢无能为力,还请娘娘另谋他人吧。”
柳媞拈起一颗糖,淡然说道:“此事非你不可。你若不答应,我就与三郎说,你偷了我的玉如意。”眼角瞟向有根,把糖放入口中。
涂着腥腥晕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落入有根眼中不啻于猛兽血盆大口。
从他得了那柄玉如意,就如获珍宝,将其放在枕边,晚晚摩挲不停才能入睡。
且不说皇帝陛下信不信柳贵妃,从他屋里确实能找到所谓赃物。
不、不对!皇帝陛下必定相信柳贵妃所言。毕竟匿藏长春宫的小黄门直接听令于他。
串谋偷盗贵妃娘娘爱物,他还能有命吗?
有根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从座上滑下,跪倒在地,瘫成一团,口称:“奴婢惶恐!奴婢惶恐!”
在此时刻,唯有惶恐二字才与有根心境完全契合。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蠢货!柳媞冷冷在有根头顶瞟一眼。
“有根,你这是作甚?我不是说了嘛。你我联手以后啊,你不是奴婢,我也不是主子!”柳媞笑盈盈说着,像是在与有根聊冷暖聊天色,亲切和蔼。
奴婢就是奴婢,怎么会不是奴婢?
一滴清泪自有根眼角滚落。从他净身那一刻起,注定一世为奴婢,终身为奴婢。
若浮萍飘摇,于皇城随波。
“有根,快快起身。坐下说话。”
起来,坐下。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定夺有根命运的决择。
起还是不起?
“若然成事,我许你侯爵。”柳媞信誓旦旦。
阉人封侯?起还是不起?有根胸臆间那团权势欲火烈烈燃起,烧的他神智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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