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根仰起头,直视柳媞,“奴婢,惶恐。”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出卖了有根此时心迹。
不敢以小博大的人才会惶恐!
柳媞略略沉吟。
聪慧如她又怎能听不出有根话中意思。
惶恐?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
柳媞眉眼带笑,语调和缓,“想必,你也听说了陛下要册封昕儿为襄王……”
有根眼帘微垂,应了声“是”,又将目光投向柳媞。
身为奴婢,直视主子回话,便是极大的放肆。然而,有根深知柳媞不会降罪,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假若,我能遂了心愿,你这位襄助我们母子的功臣必然担当得起襄王二字。”柳媞目光坚定与有根对视。
有根从她眼中看到期盼与他携手合作的诚意满满,不禁大喜过望。
只要他站起身,就能从阉人一跃成为体面人。
何乐而不为呢?
“谢娘娘厚爱。”有根郑重其事给柳媞叩个响头,才从地上爬起来。
柳媞含笑望着他,“三郎信赖的人,果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从攒盒里拈起一颗糖,递给有根,唇角微弯,“花花糖,好吃。”
有根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放入口中。甘甜滋味瞬间将他激荡心绪熨的平整妥帖。
入夜,各色各样的绚丽花灯,遍布皇城每一个角落。就连许久不曾热闹过的泠雪宫门前也挂了两盏粉粉盈盈的俏丽圆灯。
兴庆宫里更是花天锦地,笙歌鼎沸。
帝后相携上座,大皇子赵尧次之。
柳媞妆容精致,美服称身,与皇子昕坐在下首。宁淑妃、惠妍、丹阳两位公主、驸马以及皇亲国戚也都列席参与。
这些时日因有大皇子赵尧相伴,皇帝陛下心情极佳。酒过三巡以后,皇帝陛下目光在华存与韩冰身边流连,找了半天也找不见十二三岁少年郎,忍不住问道:“琉璃,谢玉书现在何处?”
赵尧忙道:“谢郎君送信给我,说她身体抱恙不能进宫饮宴。还请父亲恕罪。”
皇帝陛下失望的点点头,“哦,生病了。可曾派御医去谢府为他诊治?”
“父亲,谢府里有医女。”赵尧笑着说道。
也是,东谷谢氏,府里还能没有医女么。
惠妍公主听到父子二人交谈,插话道:“父亲,皇弟对谢玉书恩宠有加。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谢玉书谢九郎究竟是何种人才样貌,能得皇弟如此赏识。”
此时,乐师们奏一曲《和合》,调子柔缓舒畅,与惠妍脆亮的话语两相交织,落在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各人听出各自的意思。
东谷谢玉书是赵尧的人,惠妍没说这话以前,皇子昕对他没有任何兴趣。可是,惠妍三言两语激起了皇子昕对谢玉书浓重的好奇心。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野种四次先后四次赏赐谢玉书。若他二人没点暧昧关系,又怎么能够宠成这样?说不定那野种也是同道中人。
皇子觑起眼睛,兴味的看向赵尧。
东谷谢玉书?有趣,有趣!
赵尧从惠妍言辞之中,品出对轻慢与狂妄。自打他回到皇宫,不知有多少对他妒忌憎恶。若是没有皇帝陛下的宠爱,恐怕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赵尧权当没听见,专心致志吃他的单笼金乳酥,不理睬惠妍。
若皇子昕不是断袖,皇帝陛下就不会生出异样感触。败兴的颦了颦眉,睨一眼宁淑妃,面露不悦。
宁淑妃当然晓得皇帝陛下想些什么。她转而看向惠妍,朝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做言语。
惠妍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冷了场,也确实不知到底犯了父亲的哪桩忌讳。把刚才说的话,前前后后回想一遍,认为并无错处,何至于使父亲不悦?
驸马裴元逊眼珠转了转,想清楚个中诀窍。晓得皇帝陛下是在为皇子昕断袖别扭着。惠妍话中,或多或少带有含混深意,才令皇帝陛下不快。眼角扫到惠妍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呢,暗自偷笑着骂她活该。
皇后重获恩宠,不由自主的表露出比往昔更加贤淑的模样。她为皇帝陛下斟满葡萄美酒,笑意嫣然与皇帝陛下咬耳朵,“阿旭,今儿个是元夕,莫要与小辈置气。”
得她宽慰,皇帝陛下闷闷哼一声,“她啊,终归比不上丹阳识大体,顾大局。说起来,都是你教导的好。”
“要我说呀,不是妾身教导的好。是阿旭有福气才对,你看咱们的大皇子……”杨皇后笑意更甚,目光瞟向赵尧。
皇帝陛下顺着杨皇后目光看去,赵尧黑发才到耳际,正是半长不短尴尬的时候。束不起,就用皂绢裹发,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就连吃相都斯文得体,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柔声问他:“琉璃,菜色还合口味吗?”
赵尧点点头,“嗯”了声。
被皇帝陛下冷落也就罢了,赵尧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无视她?!
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惠妍自觉丢脸,想要找人骂一顿出出气又不敢。嘴巴撅得高高的,面色涨的通红。她这副模样,驸马裴元逊总不能装作看不见,讪讪的夹些乳酿鱼在她碟中,细声说道:“吃些东西吧。”
哪知此举触了惠妍霉头,她立刻竖起眉眼,厉声呵斥,“我不爱吃乳酿鱼,你不知道吗?”
凡是赵矜喜欢的,都是她厌恶的。
惠妍尖刻的声音伴着《和合》,响彻殿中。皇帝陛下,杨皇后以及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惠妍。
宁淑妃板起脸孔,沉声道:“惠妍!怎可对驸马如此无礼?”说着,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柳媞。她不愿意叫柳媞看了笑话。偏偏一眼瞅见柳媞唇角那抹幸灾乐祸的奸笑。
宁淑妃立刻便觉得呼吸不畅,隐在袍袖下的手掌攥成拳头,恨恨再次看向惠妍。
此时无声胜有声。
惠妍从宁淑妃的眸中听到了这世上最为严厉,最为刺耳的怒斥。偷眼观瞧殿中情景,自知闯祸,忙为裴元逊斟了杯酒,歉疚道:“湛恭,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裴元逊嘲讽的撇了撇嘴角。她一直都是这般无礼。稍不合她心意就连摔带打,这哪是公主,分明就是祖宗!
他二人貌合神离,可这会儿必得做出琴瑟和鸣的样子展示给众人,裴元逊对惠妍微笑道:“无妨,无妨。是我不对,忘了你不爱吃这道菜。”
惠妍娇声道:“湛恭,你真好。”声音极小,只有他二人能够听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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