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六七岁的赵矜,拽住虞是是的手在花灯底下唱啊,笑啊,开心极了。
那年中秋,毕生难忘。今年元夕,亦是。
“大皇子殿下为了给小娘子一个惊喜,特意嘱咐婢子不许叫醒小娘子。”茯苓温声言道。
原来如此。
泪光蒙住玉姝视线,盏盏花灯却变得愈发璀璨耀眼。这些花灯俨然成为联结玉姝和赵尧的纽带。通过这条纽带,玉姝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感到,这个世界里,有人懂她。
茯苓以为玉姝会高兴的笑出声,偏头一看,她竟然已是泪流满面。茯苓被她唬了一跳,忙掏出帕子为她擦去泪珠,“小娘子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婢子这就叫人全都撤了,一盏不留!”说罢,举步往前就走。
玉姝泣不成声的说:“我喜欢。”
她怎会不喜欢呢?
逢至年节,玉姝不由自主的思念着故去的父亲,镜花庵的虞是是,以及丰山村的三位兄长。可不能因为绵绵思念,就不顾及张氏。尤其张氏就快与陆峰成亲,她以后再没机会陪伴张氏过年过节。玉姝也就自然而然格外珍惜与张世相处的时光。
是以,这个年,玉姝在心酸、愉悦中反复煎熬着度过。
赵尧或者明白她经受着痛苦的折磨,才送来令她窝心的礼物。这些花灯,仿佛带着魔力,使玉姝瞬间回到从前那段珍贵儿时记忆中。
热热的袖炉抱在怀里,像是抱着贞元二十三年中秋那日的自己。
兴许是她抱得太紧,袖炉瞬间化为支支芒刺扎在心尖,疼的她不能自已。玉姝就势蹲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诶?既然喜欢,为何要哭?
茯苓立刻住了脚步,刚一转身,看到此般情形惊得她差点尖叫出声,赶紧蹲在玉姝身边,轻轻为她顺着后心,道:“小娘子,婢子抱您回屋吧。”她自觉力气够大,况且才几步路,应该可以的。
茯苓为自己鼓劲儿,玉姝却阻止道:“歇一阵就没事了。”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
茯苓忧心忡忡,“要不婢子去请花医女过来……”
玉姝摇头,“不许惊动她们。”
她们指的是张氏和花医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茯苓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唯有蹲在玉姝身边陪着她,帮她拭泪,捋顺前心后背。金钏银钏逛完夜市,茯苓就让她俩先去睡了。早知道,就留她俩多在小娘子跟前支应一会儿了。茯苓懊恼不已。
等不多时,玉姝果然不那么气喘了。茯苓扶她回屋净了面,这才重新去往前厅。
赵尧出宫原本想只带几个人贴身伺候。但他要给玉姝送花灯,挂花灯,随行的就有五六十人,浩浩荡荡一路来到靖善坊谢府。
这许多人在谢府里进进出出,井然有序,没闹出半点儿动静。靖善坊的邻人们,再一次见识了御用宫人与普通仆役的不同。
大皇子殿下第五次赏赐谢玉书,掀起了人们又一轮热议。在他们纷纷揣测大皇子送给谢玉书什么了不起的宝贝的时候,谢府中的花灯将半个靖善坊都点亮了。离得老远就能望见谢府里灯火通明,比通衢大街还要明亮。
于是,人们就都知道了大皇子殿下给谢玉书送花灯的消息,不消一时三刻,这个消息传遍了半个京都,待到明早,就能传到洛阳了。
小田估摸着快
到子时了,可大皇子仍旧气定神闲坐那儿等着。小田忍不住上前请示:“殿下,要不奴婢去催催?”
大皇子殿下对这位谢郎君宽容到了纵容的地步。谢府里的下人也忒实诚了。大皇子说别惊扰谢郎君好眠,他们真就听大皇子的话,静静等着谢郎君睡醒了再出来见大皇子。
谢郎君要是一气儿睡到明儿个清早,大皇子也得等着?
下人们不懂事,主子能好到哪去?
瞥一眼茶水点心。蒙顶、糍团。虽说比不得宫里做的精致,也还算过得去吧。
赵尧好脾气的笑了,“不用,玉姝身体抱恙,多睡会儿正好补补元气。”抿了两口茶汤,对小田继续说道:“你放心,今儿晚上坊门不关。不会把咱们关在靖善坊里就是了。”
赵尧温声细语,小田受宠若惊的躬身道:“奴婢担心殿下困倦。”
就算不困不倦,也没有叫大皇子殿下在厅里等候多时的道理。恐怕,放眼整个南齐,敢冷落大皇子殿下的,也就只有谢玉书了吧。
“困倒是不困。实话与你说吧,方才饮宴,我用多了单笼金乳酥,这会儿还觉得堵得慌。”赵尧露出在宫中难得一见的顽皮笑容。
在小田眼中,赵尧确实还是个孩子。应该说,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血脉决定了他的身份,也决定了他今后的人生轨迹。在皇宫里,赵尧决计不会如此放松的同内侍说饮宴时吃的多了,胃口难受。说了,内侍就要宣召御医为他看诊。
不是要命的大事,却能闹出要命的大阵仗。
身在谢府,赵尧恢复了生机与活力,也更加像个淘气的孩子。也难怪他宁愿在这儿干坐着,也不着急回宫。
小田听了也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半开玩笑,半是规劝的说道:“殿下,喝点茶水解了油腻,腾出空儿了,再尝尝糍团。奴婢瞧着一定错不了。”
赵尧拍拍肚子,“哎呀,我吃不下了,要不你帮我试试味道。”说着拈起一个糍团递给小田。
小田不推却,双手接过,一口咬下去,等不及咽下,便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好吃!好吃!”
好吃到可以媲美宫中御厨了!
玉姝来在前厅,五六个常服装扮的千牛卫在分立在门两旁。
见玉姝来了,其中一人便为她打开门。
玉姝尚未举步,就听厅里有人含混不清的说“好吃”。
这声音似曾相识。
玉姝犹疑着向内望去,一眼瞅见身着内侍衣裳,嘴里塞着糍团,腮帮子鼓鼓的小田。
杜子正?
在传习所时,玉姝与杜子正有过一面之缘。可那时前尘过往她全都不记得,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他为何成了内侍?
玉姝盯着杜子正,诧异、错愕,更多的是痛心。
父亲故去,他的门人竟然沦落到入宫做奴婢了吗?
小田没料到玉姝突然出现,忙背过身,用袍袖掩住脸,把糍团嚼嚼咽下。
赵尧在看到玉姝时,心里咯噔一声。
驿馆一别,半月有余,怎会瘦成这样?
“玉姝,你……”赵尧想说,“你清减了。”话都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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