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盯着杜子正的背影,猛然间想起,杜子正不就是随独孤明月去到传习所的花鸟使吗?
杜子正还去栖霞馆与凤翥先生品茗赏画,而且送给凤翥先生一幅仿冒长卿阁主画作的赝品。难道说,杜子正与凤翥先生是旧识?细想想,也不对,若说是旧识,那么杜子正与凤翥先生于少年时期相遇?莫非他二人也有婚约?
念及此,玉姝笑自己怎么看谁都像有情人?哪来的那么多对张氏与陆峰呢?
那幅赝品画,出自于赵矜之手。鹰嘴边缘米粒大的今字,是赵矜作画时故意留下的记号,也正因为那个难于辨别的今字,玉姝才记起了前尘过往。所以,她在看到画时,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说那是赝品。就连凤翥先生都大吃一惊。
玉姝长叹一声,没想到,如此奇妙的缘分被注入画中,兜兜转转成就了谢玉姝的前世今生。
赵尧几不可见的瞄了小田一眼,改口道:“谢九,你身子好些了吗?”
玉姝目光转而投向赵尧,“劳殿下记挂,好多了。”
玉姝称他殿下,赵尧唇角弯起,柔声说:“师父为我取了俗家名字,琉璃。碧琉璃滑净无尘的琉璃。”
“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玉姝凤眸一亮,喃喃念道。抬眼看向赵尧,“波若大师不愧是波若大师。”满是惆怅的又道:“与大师凉州城一别,距今已是月余。我时常都会想念他生前所言,当真是,受益匪浅。”
玉姝一番话,令赵尧颇感伤怀。如今他蓄了头发,脱下僧袍,再不是那个跟随波若大师左右的小和尚了。但他每每忆及与波若大师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会非常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大好时光。
今日是元夕,就该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才对。赵尧吸了吸鼻子,弯起眉眼,问她:“谢九,我送你的花灯喜欢吗?”
“喜欢。”玉姝不假思索的回道。扭转头,看向杜子正,低声问道:“糍团合口味吗?”再见杜子正难免惆怅,就连语调中都带些伤感。
旧日居于太子府时,玉姝与杜子正不常见面,也不知他口味。谢府中的点心都不会太甜,玉姝吃着正好,别人就觉得寡淡。
糍团是粘性,杜子正吃又的太急,这会儿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被玉姝这一问,杜子正连连抚弄胸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玉姝递个眼色给茯苓,茯苓会意为杜子正倒了杯温水。
杜子正接过来几口灌下,把糍团顺了下去,他这才缓上气儿。
“吃糍团不能心急,小口品尝最好。”玉姝关切的对杜子正说道。
杜子正连忙正正容色,躬身应道:“奴婢谨记。”
玉姝貌似对杜子正格外不同,赵尧暗自诧异,手指着田内侍,与玉姝说:“你叫他小田即可,这趟出宫父亲吩咐他随行伺候。”
小田?
玉姝眸光一黯,入了宫,就不再是杜子正了。既然能做花鸟使,想必在赵旭跟前也是得脸的。微笑着郑重唤道:“小田!”
从前的那些人,那些事,翻天覆地一般,变化的面目皆非,就算她有心相认,都提不起足够的勇气。
“小田!”玉姝加重语气,不无怅惘的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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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觉得谢郎君的眼神儿有点古怪,其中透露出三分悲切三分凄凉,三分无奈还有一分淡淡的怨怼。可是即便不解,眼下情形也不容他细究,微微俯身应道:“谢郎君。”
玉姝勾起唇角,笑了笑。
大皇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内侍非常关键,忠心是第一要紧。由此可见,赵旭信他。
“今晚,华先生在兴庆宫高歌一曲,所有人听的如痴如醉。就连父亲都站起来鼓掌喝彩,你这份贺礼,父亲喜欢极了。”赵尧眉飞色舞的说着,恨不能重现当时盛况。
提到赵旭,玉姝意兴阑珊,浅浅抿着茶汤,不多言语,静静听赵尧绘声绘色的讲述。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光是想想就能叫人迷醉其中。
许久没在宫中饮宴了。久到那些拗口的菜名都快忘了。
玉姝把袖炉搁在膝头,左手端着茶盏,小田在一旁仔细打量着他。见他从始至终只用左手,右手几乎不伸出袖笼以外,小田在心里画了个不大不小的问号。
许是玉姝察觉到小田探究的目光,她转而看向小田,笑着说:“想必大皇子殿下尚未向你提及,我右手天生残疾,舒展不开的事吧?”说着,露出右拳,又道:“有些人后天被人断臂,有些人天生残废。”说到此处莞尔一笑,暗想,我两样都经历过了。
闻言,小田想到了被惠妍断臂的赵矜,心如刀割。
玉姝却又说道,“这也是上苍对我的厚爱吧?”轻松闲适的语调,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普通琐事。
小田隐约感到玉姝句句话都另有所指,并非表面听来那般浅白。
但是,奴婢就该恪守奴婢的规矩,小田立刻惶惶言道:“奴婢唐突,请谢郎君恕罪。”偷眼观瞧谢玉书神情,见他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对他笑颜相对,心下稍安。
小田由赵矜断臂,而对谢玉书生出恻隐与怜悯。
他还是个孩子。病弱,手残。小田对他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亲近。将先前的不满与少少埋怨,尽数抛诸脑后。
“田内侍言重了。这只废手,倒是为我赚取很多同情。”看似是句玩笑话,小田却仿佛听到了赵矜的心声。眼眶陡然一热,险些掉泪。
赵尧不想玉姝继续说她的右手,便把话题引开,“父亲还说,待你身体大好,请你入宫陪他用膳下棋。”
玉姝一怔。赵旭对她礼遇,全是因为赵尧。
看来皇帝陛下对大皇子殿下的喜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玉姝本该趁此机会,尽心竭力讨得皇帝陛下欢心,为赵尧博取更多有助于他上位的筹码。
然而,她真的力不从心。
“恐怕皇帝陛下要多等些时日了。自从到在京都,浑身不爽利,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懒沓沓的。”玉姝略带歉意的轻声说道。
小田眉梢一挑,与皇帝陛下下棋用膳都提不起兴致?这位东谷谢玉书好大的口气。
转念一想,谢玉书能把大皇子殿下撇在前厅苦等,自己蒙头大睡。拒绝皇帝邀约,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小田瞥了谢玉书一眼,见他神情泰然,与大皇子交谈也没有半分谄媚讨好,不由得对这少年心生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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