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荔以为自己骂错了霍洵美,手指掩上唇畔,“呀”的一声,“婢错怪阁主了。”
“没有,你没错怪他。”玉姝把茶盏递给满荔,往里边挪了挪,“来,满荔你今儿晚上就睡这儿。”
阿豹长大了,也懂事了,乖乖从玉姝腿上下来的踱到枕边躺倒洗脸洗手。
满荔蹬掉鞋子上了床,挨着玉姝躺下。屋里烛火昏暗,恍惚中两人都有一种不太真切的隔世之感。
玉姝侧身抱住满荔的胳臂,面颊贴在满荔肩头,将她在沈宏阁撞见那个与赵矜声音酷似的霍洵美的小妾,以及霍洵美如何讨好襄王等等事体,详述一遍。
满荔听的咬牙切齿,从竖子到霍贼,骂声不断。
“婢以为,霍贼有心欺瞒娘子,准成没安好心。”满荔恨恨的说道。
“我想也是。”玉姝抱着满荔的手紧了紧,抿嘴偷笑。有人听她说心里话,跟她同喜同悲,同忧同怒,真好。
“不过,我那时也想借长卿阁主的能力,助我离开镜花庵。其实,我比霍洵美强不了多少。”玉姝悠悠太息。
赵矜对长卿阁主又有几分真心呢?十之一二太少,十之六七太多。霍洵美想要利用她,她也存了算计霍洵美的心思。
“娘子快别这么说。明明是霍贼欺哄娘子在先。弄不好当日霍贼被套野猪的索子掉在树上,也是他故意为之,引娘子上钩。”满荔说着,一把握住玉姝右手,拳头小小的,攥在手里像是一只螺号。
满荔由此想起赵矜的右手,十指无力,就连胳臂也没有力气,垂在身侧宛如一截悬在半空的莲藕。
脆弱的令人悲伤。
“谢小娘子的右手也是坏的。”满荔惋惜道:“苦了她了。”
谢玉姝不仅手残,还丢了性命,的确是个苦孩子。玉姝重重的“嗯”了一声,从满荔掌中抽出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里面有一粒朱砂。”
“朱砂?”满荔惊诧,反问道:“怎么、怎么会有朱砂?”
玉姝懵懵懂懂的摇摇头,“我也不晓得。”
满荔以为玉姝是在说笑,唇角微勾,轻声问她:“娘子今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玉姝思忖片刻,言道:“惠妍已经被赵旭流放到骑田岭了,柳维风的日子更加艰难,下一个……“微微停顿之后,玉姝犹疑着说道:”是柳媞。”
“惠妍被流放了?”满荔听了甚为欣喜,闪亮眸光骤然黯淡,长叹一声,“哎,流放而已,太便宜她了。”
“确实便宜她了。满荔,你就等着看好戏吧。”玉姝信誓旦旦的向满荔保证。
娘子向来说到做到。
满荔应了声是,道:“柳媞害的娘子亡故,若不是苍天有眼,婢唯有去到地府才能与娘子再见……柳媞当真是蛇蝎毒妇,她杀害娘子犹嫌不够,还派万宝将盛有娘子骨灰的白瓷瓮送到庵中。师太强忍着才没在万宝面前痛哭失声……”
活着的人要为死去的人承受更多苦楚。
一滴清泪自玉姝眼角滑落。
“柳媞是娘子生母,居然狠心至此……”满荔声音愈发哽咽,“可也正正因此,娘子处境更加艰难。弑母,实乃禽兽不若。娘子岂能做无德无道,大恶之人。
恰如满荔所言,弑母,禽兽不若。
不论如何,柳媞是赵矜生母。玉姝自问做不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亦或是给柳媞灌下一碗堇汁,让她饱尝剧痛难当的滋味。柳媞能毒害亲女,她却不能睚眦必报。
然则,玉姝已经一步一步走到现今。终有一日,她要问个明白,柳媞到底因何憎恨赵矜,不惜杀之后快。
满荔晓得玉姝内心挣扎,摩挲着她的脊背,柔声说道:“娘子快睡吧,时候不早了。”
阿豹早就蜷成圆圆一团,睡的昏天黑地。
玉姝打了个呵欠,紧紧搂住满荔的胳臂,央求她,“你别走。”
满荔虽是唯一一个伺候赵矜的婢女。但她从不因赵矜依赖信任而逾矩。这么多年她一直恪守本分,偶尔赵矜拉着她同塌而卧说心事。满荔都会在赵矜熟睡之后,悄悄离开。
“婢就在这里陪着娘子。”满荔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委婉舒缓的安眠曲。玉姝嗯了声,便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玉姝睡到天光大亮才起。她一睁眼,怀里搂着小胖猫阿豹,哪还有满荔的影子。
“满荔还是满荔啊。”玉姝稍觉失落,唇角微弯,无奈轻笑。
阿豹这两天缺觉缺的厉害,窝在玉姝怀里一气儿补齐了。
玉姝把脸埋在阿豹颈窝,许是牛乳喝的多,它身上有股好闻的牛乳香味,和着淡淡的鱼腥。不喜欢的人会觉得刺鼻,玉姝却从独属于阿豹的味道里嗅出了甘美甜蜜。
茯苓等人听见屋里有响动,小声问道:“娘子?”
“进来吧。”玉姝恋恋不舍的离开阿豹绒绒暖暖的颈窝,起身梳洗。
玉姝起晚了,也顾不上用早饭,抓了块饼馁垫垫肚子就去小库房选出两样合心意的摆件,吩咐莲童送去满荔屋里。
满荔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起身了。她是婢女,理应服侍玉姝起居。可到了谢府,事事都有人为她料理的妥帖周到,反而令满荔觉得不大习惯。
莲童送摆件来时,满荔刚服了药,还热敷了眼睛。花医女不让绣花,满荔就打盆水,把屋子里里外外再擦一遍。
临近晌午,玉姝带着满荔和张氏乘车到了云来酒店。
云来酒店的雅间得提前两三日订才行,大掌柜看在谢九郎面上,将专为贵客预留的雅间腾了出来。
玉姝等人入内一看,雅间干净雅致,用了当季的杏花妆点,博山炉里焚着好闻的百合至宝香。三人坐定,玉姝对大掌柜言道:“昨儿个十一哥在你这儿买了只烤鸭,我们今儿就不吃鸭子了。不过,雕胡饭一定要尝尝。还有……”她眉梢一挑,问张氏,“阿娘,你想吃什么?”
“这个呀,你得问满荔。”张氏虽比满荔年长,但她敬重满荔是忠仆,对满荔格外照顾。
“谢郎君做主就好。”满荔多年不曾来在繁华闹市,被谢九郎这一问,有些局促。
玉姝笑了,“那就让大掌柜替我们拿主意吧。清淡点,软和点,好入口的。”
大掌柜笑着应了,“好叻,谢郎君您吃杯茶,稍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