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百姓们!咱们都在东林州出生,在东林州长大,这东林州就是咱们的家!如今朝廷新政把咱们老百姓逼到绝路了,咱们怎么办?!咱们能放弃家园吗?不能!咱们要抗议,要让朝廷听见咱们的声音!”
官府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破衣烂衫的中年男子,身材短小,五官肥大,一看就是富得流油的角色。
“本官拼着知州的官差不做,也要为咱老百姓说句话!”他一招手,身旁四个差役抬来两筐铜板。那小胖子喊得面色通红:“本官变卖祖产,也要救咱们老百姓于水火之中啊!这些许铜板,算是本官的一片心意。今天来的,每人半吊制钱!穷苦老百姓一人领一次,土豪老财主可没有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
秦顺悄悄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低声道:“宗主,查明白了,粮银库就在这府衙后面的空院子里,他们拉着糠没有入库,而是转送进了一家粮店,那家粮店背后的主子正是官家人。”
“糠是多少制钱一斤?”元熙问道。
“三十个制钱。”
“是同州的六倍呢。”元熙低声道:“这胖子还挺会做生意。”
秦顺白了一眼:“这混账东西,这边煽动百姓叛乱,那边又给皇上诉苦,收着皇上的救灾银子,饿着老百姓,里外全叫他贪污了。”
“秦顺,你说,今天聚集在这儿的老百姓究竟又多少?”
秦顺抬头望望,黑压压的一片,不由得啧啧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要是这一波儿人冲进府衙,你猜结局会怎样?”元熙瞥了秦顺一眼。
“冲,冲进去?”秦顺愣了愣。
那胖知州还在宣讲,全然一副忠君爱民的嘴脸。
“乡民们,咱们东林马上就要又一场大难了,朝廷大军转瞬即至,他们要以武力踏平东林呐!朝廷是不会管咱们了,咱们老百姓自己要是都不管自己,那谁还会为咱们负责啊!”
“我来负责!”元熙忽然嚷了一声,见旁边有个破旧石墩,就踩了上去:“我来负责!”
胖知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吓了一跳,四下找了半天,突然看见人群里冒出半截儿身子来,这才找到说话的原主儿。原以为闹事儿的会是个八尺大汉,没想到却是个文弱书生。胖知州有些不屑:“你负什么责?!”
老百姓开始交头接耳,从服饰上来看,来者也不是什么善类。
“你算个什么东西,来人呐,把这胡言乱语的小子给本大人拿下!”胖知州身体不协调,他的手往前一挥,身子就忍不住往后退几步。
“我看你们谁敢!?”元熙将皇帝亲授的赤金令箭一亮:“东林宗主府令箭在此,谁敢轻举妄动!?”
秦顺也将剑一拔,挡在元熙身前:“都别动!”
那赤金令箭或许还有上官临卿的亡魂所系,东林百姓再见此物,无不动容。许是想起了从前上官府统辖期间的辉煌,竟没有一个人敢在令箭前造次。
胖知州见百姓们都没有反应,心里也开始没底:“朝廷马上要荡平东林州了,哪里会有什么宗主!一定是假冒的,左右!把他抓起来!”
“那这件东西呢?认字的都来看看!”元熙从袖中抻出一块明黄绢帛,上面是皇帝亲笔丹书的上谕。
“你这愚弄百姓的狗官,朝廷何时说过要派兵扫荡?分明是你这狗官蓄意扰乱朝政,曲解皇上圣意,编造骗人的谎话!”元熙将令箭一指那知州:“你!吃的脑满肠肥还敢大放厥词跟百姓共甘共苦?!百姓们!这个狗官欺骗了你们,不信你们就冲进府衙,到官府的仓库里看一看,看那粮食是否堆积如山,银子是否多如牛毛!那是朝廷拨恩,给你们老百姓的银子!如今全被这狗官贪污了!他还要你们去跟朝廷拼命,为的就是掩盖他贪污的事实!”
人群中一片嘈嘈私语声,有胆子大的站出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元熙微微一笑,指指官府门口:“不信,不信你们就冲进去看看。”
“不能进,这是官府重地,岂容你们乱来!”胖知州往后退了一步,用身子挡住门。
“他心慌了!乡亲们,冲进去!”秦顺吼了一声。
人潮涌动,小小的衙门口,千百号人蜂拥往里闯,那胖知州拦也拦不住,怕被踩死,连忙退让。老百姓忙着进去看粮食,根本不管那胖子的死活。胖知州见没人管他,便溜边往没人的地方挪动。
“秦顺,把他给我绑了!”
元熙话音还没落,秦顺已经翻过几个墙头,落在胖知州身前,剑刃轻轻一挥就落在胖子肩头。他双膝一软,噗通就跪下了:“英雄,英雄饶命,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您可千万别怪我啊!”
秦顺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往元熙面前一推:“宗主,他说他上头还有主子。”
东林州民变,受益最大的便是萧容深所在的旧派一党,萧容深就是主使者,这点元熙从来没怀疑过。元熙轻轻哼了一声:“和郡王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胖子一惊,以为元熙已经知道大半,连连磕头:“宗主,宗主饶命,和郡王说朝廷要把东林州分成小块,由朝廷新任官吏直接管辖,小人害怕,害怕……”
“害怕失去官位?”
“是,是是,害怕失去官位,所以才想给朝廷添点乱子,让朝廷延迟分治的旨意。”
“朝廷什么时候说要分治东林州了?既然要分治,那还要我这个宗主做什么?”元熙低下头:“知州好歹也是东林州的第一把交椅,就你这个脑子,怎么做上来的?”
“世,世袭。”他低声道:“小人的父亲是从前东林知州,后来小人在平上官临瑞叛乱时建有功勋,所以接替了父亲的职位。”
“建功?你有什么功?”元熙低头望着他。
“有,有……”他说不出来。
“其实没有对吧?你爹只不过滥用私权,给你某了个好差事。”元熙淡淡的问道。
“这……”
元熙冷笑一声:“那祝贺你了,本朝新政实施以来,还从来没有掉脑袋的知州,你堪为国朝第一人了。”
“秦顺,把他看好了,本宗主要当着东林百姓的面,砍他的脑袋。”
百姓冲击府衙的事情一传出来,那些逃匿在民间的新派官吏纷纷赶来,一个个布衣短褐,生怕被人看穿他们的身份。
“臣等叩见宗主。”眼前着三个年轻人,也都是面黄肌瘦。
“起来吧,”元熙抬抬手:“有件事要你们去做。”
“宗主吩咐。”
“发布告给全城,就说本宗主已经接管东林州,全城百姓都到城楼去,每户领取粮食一石,银子十两,盐巴一斗。领过粮米后,都到城门口登记造册。懂了吗?”
“是,宗主。”
“慢着,再把东林现有官吏的名单给我拿一份来。”
东林州府衙的官员名单一亮,元熙也忍不住皱皱眉,除了皇上指派的十几名年轻官员外,其余都是旧派势力,这州府县衙,下设官员足有六七十人,新派官员要以一敌六,难怪新政推行如此缓慢。
如今皇上派来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真正能抓在手里的不过三两个人而已。元熙皱皱眉,这局势真是麻烦。
“秦顺,粮食都发下去了吗?”元熙抬起头问了一声。
秦顺摇摇头:“宗主,也真是怪了,那些老百姓就围着城门垛子观望,谁也不敢上前领粮食。”
元熙将手里名单放下,系了身披风往城楼去。城门口堆积着两层楼高的粮食,由官兵把手,城楼下早已经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元熙招招手:“把那知州压上来。”
知州早已被捆成一个粽子,被秦顺按在城垛上,只露出一个脑袋。
元熙扶住城垛,高声喊道:“朝廷,绝无对东林动兵之以!本宗主奉皇上之命,对东林百姓以赈济为主,安抚为辅。东林州即日起,恢复宗主制度。现有东林知州不听我号令,贪墨赈灾粮饷,煽动百姓叛乱,曲解朝廷新政。责令,将罪臣严正典刑,就地正法!”
赤金令箭一起,秦顺将手中刀刃一扬,手起刀落,人头似块石头一般坠落城下。
元熙款步走下城楼,拿过一个麻布袋子,盛了一包盐巴,双手捧到人群最前面的一个小孩面前。俯下身,把盐巴递给他。小孩儿有些害怕,怯生生的抬头望着他母亲。女子低头退了两步,把小孩拉了过来。
他们害怕也是难免,谁知朝廷此举是真是假呢?若是抢夺,他们敢以命相拼,可这是白给的米粮,弄不好是把软刀子,谁知道拿了粮食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元熙蹲下身从荷包里拿出一根芝麻糖,递到小孩儿面前:“要这个吗?”
小孩嘬嘬手指,又抬头望着他娘。
“是甜的,很好吃的,要尝尝吗?”元熙笑盈盈的问道。
小孩终于耐不住饥饿,伸手拿了糖果。
元熙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躬身一礼:“东林州的百姓们,朝廷从来都没有放弃东林州的百姓,一切都是贪官污吏的诡计。我知道你们都受苦了,从今往后,本宗主全权打理东林州的一切事宜。皇上严旨,要在两年之内,复种东林州全部的耕地。三年之内,让东林州的每一户百姓都有喝不完的米粥,吃不完的干馍!诸位,我卫某,拜托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