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生不能替草庙村的死难者选择!”没有人可以代替别人进行选择,每一个人都只能够代替自己——张小凡、林惊羽二人的心都为之颤抖了一下……青云门掌教亲传,下一任的掌教,那可是青云门啊。可常桓,竟然就那么轻易的,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虽然他只要点头答应不找天音寺的麻烦,隐瞒下这件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假如,上天给我一次机会成为青云门的掌教,我是否能够放下这一段仇恨?林惊羽和张小凡设身处地,更知道这一个选择的不易。因为他们竟然犹豫,竟然迷茫。
可他二人的仇,岂非才是真正的血仇?
于草庙村的众人而言常桓是一个外人。
于常桓而言草庙村的村民也是外人。
可他二人,却比不得一个外人……是报仇,还是放弃?犹豫,挣扎,两个少年的脸色一阵变幻,王琴也保持了沉默。他倒是要看一看二人的选择:是的,选择。一个很难的选择。倘若是去要求别人,说别人,那自然是红口白牙的一件事,但设身处地的变成自己的事,一个选择,却重的如同泰山,压抑的令人绝望。那沉重的分量考量着二人的意志、品性,巨大的诱惑在前,一条荆棘的道路也在前,该怎么选?张小凡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根并不笔直的木棍,终于从挣扎中回过神来。
他咬着牙,声音像是来自于地狱:“我要报仇……一条又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又岂是权位可以衡量的?”
受到他情绪的牵引,胸口紫色的珠子绽放出大片的红光。林惊羽被红光一刺激,竟是醒过神来,大叫:“小凡,快把那颗珠子丢掉……”
“王琴……”
常桓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只有两个字,却恰到好处——
那紫色珠子内蕴含的力量,极有可能就是伽马射线;王琴吸纳庚金之气,也极有可能是伽马射线的力量。这个时候由王琴出手无疑是最合适的——王琴一伸手,朝前一抓,便将那紫色珠子拿在手里。紫色的珠子上紫红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便黯淡了下去。张小凡失去了珠子的影响,情绪也变得稳定了许多。
到了这一个地步,张小凡和林惊羽已经不用再问太多了。常桓对二人道:“你二人想要报仇,势必要判出青云。若留在青云,你二人定不能报仇……”
“为何?”
林惊羽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道消魔长——正邪的争锋才是大局。
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对抗魔教妖人,这是青云门的大局。就像是这一次他们的东海之行一样。天音寺居于正道第二,是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又正值正道魔教相争激烈的时候,统战才是当务之急:草庙村的惨案无疑会破坏这种大局。所以青云门当年宁愿落了面子,也要忍气吞声,将黑锅甩给了“黑衣人”——那一位黑衣人此刻正在祖师祠堂中,和另一个老人一起,在历代祖师的牌位之前说话。苍松的声音平静、淡然……“他想要大局,可血海深仇,岂是大局二字可以消弭的?”
苍松唯一的一只手上了一炷香,另一个老人则少了一条手臂,袖子空荡荡的,脸上皱纹密布,皮肤上长满了老人斑。
曾经那一个纵横天下的万剑一已经死了,如今剩下的便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曾经的锋芒内敛去,已经返璞归真。
但,他还是那个人,本质却并未发生过改变。老人说道:“所以当年道玄成了掌门人,而我成了一个死人。你,我,田不易,曾常书……我们这些人里头,真正能够和道玄一较高下,具有领导之才的只有曾常书一个人。可惜曾常书的威望不足,青云门无人啊……”
“是啊,青云门无人……”未曾进入到祖师祠堂之前,苍松并不能够理解青云门后继无人这种荒诞无稽的说法。
但当他和道玄开诚布公的谈了一天,又见到了这个老人之后,就彻底的明白了。是的,后继无人,道法高强者或者有之,可具备了领袖气质,能够掌的住青云门这一艘大船披荆斩棘的舵手却一个也没有。唯一一个被掌门人亲自培养起来的萧逸才,在掌门人开诚布公的谈话中,也就落了一个“虚有其表”四个字。
但道玄却无法奢求更多,因为整个青云门的年轻一辈里面没有一个人是超过了萧逸才的。
倒是当年道玄看中了常桓:那种敏锐的洞察力,逻辑思维能力,见微知著,让人欣赏不已。可道玄和常桓谈了一番之后,却知道自己留不下这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道玄曾经在苍松、万剑一跟前这么评价常桓:
“那个年轻人就像是我和你合在一起的,不,比你我二人年轻的时候还要优秀。当时我就想着要毁了他,可我知道,做不到。”
论起道法修为,苍松和道玄也就是一线之隔,实力相差并不多。哪怕是以邪道法门示人,可一个照面就被人砍下来一只手,那也足以说明常桓的厉害了。道玄做出了权衡,而常桓也做出了权衡,二人的默契更让道玄赞叹——常桓为何要一直等到七脉会武之后才走?因为他给道玄时间,这样才能避免大冲突的发生。二人都很默契的避免冲突,像是两个高明的舞者一般闻乐声起舞,轮转如太极。
“那人,还是当争取一下的……那人毕竟也算是和我青云有些牵扯。只是一个天音寺而已,掌门却是想差了……”
“现在天音寺很不妙啊,我去看过,那草庙村被一股诡异的黑气笼罩,普通人肉眼不能见,我也是元神飞仙,借助了幻月洞府才看清楚的……好家伙,直接贯通天音寺,将天音寺都从天道中剥离出去了。那人的手段,着实是称得上匪夷所思!那一剑,比之诛仙剑阵却也不差分毫,咱们青云的四大神通,更难望其项背。”
老人的意思很简单:常桓是一条无法困在浅滩的蛟龙。而青云门虽说是天下第一的正道大派,可对于常桓而言,那也是浅滩。
只凭那一招以天志作剑的手段,就有将青云门视为浅滩呃资格!
苍松默然……
老人也默然了半晌,才又缓缓的开口。眼中绽放出一抹深藏的斗志:“那不应是人间的剑法……真的、真的是让人难以按捺啊……倒是听说小竹峰的那个陆雪琪和他有几分师徒情谊,传了一些剑法。”
苍松点头,说道:“是,那陆雪琪本就资质奇高。”
“和,青云门缺的是资质高的弟子吗?”
不缺,青云门不缺资质绝佳的弟子。哪怕是在门内垫底的,一辈子御物无望,只能停留在玉清境界第三重的弟子放在一般的小门小派中,那也是难得的种子,是可以传承衣钵,修炼出名堂的。青云门不缺力量,不缺道法,缺的恰恰就是能够统合这些力量,引导青云门走向辉煌的年轻人。
张小凡、林惊羽在草庙村待了数日,张小凡决定回青云门看一看,看最后一眼。草庙村的两个遗孤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张小凡决定叛离青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和林惊羽不一样,他认定了一件事,或者是要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底,说到做到。林惊羽则更多的考虑现实,考虑利益,考虑自己的未来,他的聪明,就如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这不可能,那不能够,在做一件事之前,就已经将这件事的本身否定。这是一种很普遍的心态,害怕尝试,害怕去做,害怕失败,更害怕失去……
所以他选择了留下,留在青云。他对张小凡说自己不会背叛青云门,并且劝阻张小凡的叛离——张小凡若离开了,那岂非是显得他很忘恩负义?
那将他置于何地?
这样的人性……可张小凡却不是这样的人性,张小凡就像是一个墨家子弟,总是为了一些莫名的东西坚持着,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失败。他只是感觉应该去做,感觉符合道义,便努力去做。
他不考虑结果,就像是子墨子不曾考虑自己是否可以在十日之内从家乡鲁地到楚国的都城郢。
一千五百多里的距离,十天的时间。那是一个道路都停留在羊肠小道的时代,他若是考虑行程,那定是一个不可能。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去拼搏,去走,纵然艰难,可十日的时间,平均一日一百五十多里,墨子成功的到达了。世人皆谓之“不可能”,是想当然的不可能,墨子用脚丈量出来,告诉他们:可以。
张小凡的身上就有这样的闪光,这样的精神,又岂是一个报仇希望渺茫,不如找师门求助之类的说法可以动摇的?
于是,二人也分开了。林惊羽要会昌合城,张小凡和王琴则留下来,在小小的草庙中卧薪尝胆。
常桓、小白二人化作天际的一道流线,去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