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晓婉一出声,老夫人不由地皱眉,这婉丫头今日是怎么回事?一再出声打断闫嬷嬷公布评比结果,之前说什么二兰不屑绣品评比一事,如今看来分明是婉丫头另有心思。
晏晓婉也注意到老夫人不悦了,于是当下便走到老夫人身边,温婉地笑道:“祖母,晓婉今日是不是有些多嘴了?不过晓婉不是成心的,还望祖母莫要生气!”说着便讨好地依偎在老夫人的身边,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
老夫人倒也没有不领情,本来今日就是图个热闹,便道:“你方才出声打断又是为了什么?”
晏晓婉微微一笑,将包括艾澜绣的那副绣品在内的四副绣品一一看了又看,赞道:“这些丫头的绣工果然了得!”说着将那副原本可以得到第三等奖励的鸳鸯戏水绣品单单挑出来,“祖母,二兰是哑姑的徒弟,绣工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这副鸳鸯戏水也是不错的,无论是绣工还是配色都是极好的,而且这也是按照祖母定的规矩一层层严格挑选出来的,说来也是因为我的多嘴,才让这副绣品落选了,我这心里很是有些不安,我想收下这副绣品,然后由我做主奖赏绣出这副绣品的丫头二两银子,祖母您看可以吗?”
晏晓婉这番话有三个意图,其一,二兰的绣工好没什么了不起,全赖她有一个绣工精湛的师傅在;其二,因为二兰无视规矩临时插队,原本可以得到奖赏的鸳鸯戏水落选了;其三,她晏晓婉大度仁慈,仗义执言,既懂得不拘一格推荐有才之人,比如让二兰临时插队参加绣品评比,又爱惜那些凭借真本事经过层层选拔而最终脱颖而出的认真之人,比如主动掏腰包奖赏绣出鸳鸯戏水绣品的丫头。
老夫人自然明白晏晓婉的意图,也不点明,她一心希望侯府安宁稳定,只要晏晓婉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不会管太多。
“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于是闫嬷嬷终于可以公布评比结果了,选出了四副绣品,前三副绣品由老夫人出赏银,而第四副则由晏晓婉出赏银。
那绣出鸳鸯戏水绣品的婢女乃是赵姨娘院中的二等婢女盼雨,在接受了晏晓婉赏给她的二两银后,虽然表面上一副很惊喜的模样,但不难看出她是勉强装出来的。
刚才晏晓婉和老夫人的对话,所有参与绣品评比的婢女都听到了,理所当然的,二兰成为了众矢之的,那些没有得到奖赏的眼红嫉妒二兰,左右咬耳朵说二兰的酸话,无非就是说二兰好狗命,居然做了哑姑的徒弟,学了一手出色的绣艺,在她们的想法里,只要有哑姑做师傅,无论是谁都能有一手好绣艺,完全不去想还有天赋以及不懈努力这两方面的原因。再就是说二兰这回根本不是在期限内参与评比的,最后居然得了第一,这结果她们不服等等。
盼雨显然也将二兰给恨上了,若是没有二兰这匹黑马出现,她便是第三名,能够得到老夫人的奖赏,虽然现在她也得了大小姐的奖赏,但这与老夫人的奖赏根本不能比,在外人眼里,是大小姐可怜她才给了她奖赏,说出去都会遭人讥笑的。
艾澜将老夫人给的十两赏银收起来,表情依旧淡淡的,全然不去在意亭外那些婢女们充满嫉妒与恶意的心声。
艾澜瞥了晏晓婉一眼,见她此时一边优雅地品茶,一边得意地扫着亭外的那些蠢蠢欲动的婢女们。艾澜不由地冷笑,晏晓婉这回倒是聪明了,不直接动手找她的碴儿了,而是给她拉来一大波仇恨,不过这些还不是今日的主戏,她一直在等着,希望晏晓婉不要让她太过失望!
晏晓诗虽然有些埋怨艾澜这回没将那副绣品送给她,但还是为艾澜拔得了头筹而感到高兴。
“姐姐,你再绣一副一模一样的送给我吧,我也给你十两银子!”晏晓诗小声对艾澜道。
艾澜白了她一眼,不理。
“姐姐……”晏晓诗还想再继续纠缠的,突然就察觉到外头静了静,不由地转脸看过去。
冷平翩翩而来,所过之处,婢女们皆端正身体,面含娇羞,自动为冷平让开一条香道。
冷平开始不疑有他,等他来到凉亭前,站在台阶下准备向老夫人行礼等候差遣时,才忽然发现凉亭内的所有人,包括老夫人在内皆有些诧异他的突然到来。
冷平不经意瞄见站在晏晓梵身后的艾澜,艾澜冲她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白痴!”
冷平嘴角几无可微地一抽,眼角的余光朝左右后方瞥过去,哪里还有那个引他过来的小丫头?冷平自知自己这回是上当了,就不知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陷阱,不过他脑子转得飞快,所有想法皆在一息间闪过,在有人发出他为何突然过来这一疑问之前,冲着老夫人弯腰行礼:“回老夫人,等会儿天气就要热起来了,小的特意让厨房准备了祛热消暑的荷叶蜂蜜茶以及冰果碗,若是需要,小的即刻让厨房送过来。”
老夫人笑了笑:“是吗?你有心了,等会儿便让人送过来吧!”
老夫人身后的袁嬷嬷则有些疑惑,这冷管事一向办事稳妥利落,说话也是简明扼要,若是搁在以往,他应该是在合适的时间直接让下人端上他说的那什么荷叶蜂蜜茶以及冰果碗的,怎么今日倒是突然过来多费唇舌说了?
晏晓婉没料到冷平的反应如此之快,她原本准备的惊讶之词还没说呢,他便化解了自身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窘境,这样她如何能甘心?
晏晓婉冲吴姨娘使了个眼色,于是在冷平刚想转身离开时,吴姨娘突然娇笑道:“老夫人,难得冷管事过来了,不如让冷管事以男子的眼光鉴赏一下这些获得奖赏的绣品,再由他分出个一二三等来,然后再与我们选出来的结果对比一下,岂不有趣?”
老夫人深看了吴姨娘一眼,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而吴姨娘丝毫不在意,完全是一副有口无心,自然随意的模样。
冷平一听,觉得有猫腻,当即婉拒:“吴姨娘说笑了,小的乃粗人一个,愚钝眼拙,哪里能够鉴赏什么绣品!”
“冷管事就不要谦虚了,冷管事的精明可是众所周知的,而且我可听说冷管事时常会收到府里丫头们送的绣品呢!”说着又拿起帕子遮住嘴巴娇笑起来,那意思不言而喻。
老夫人对吴姨娘的出声感到不喜,冷平长得俊这是府里众人都公认的,丫头们见着他颜色好,春心萌动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但经由吴姨娘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还是觉得反感。
“母亲,今儿个就是图个热闹,吴姨娘刚才的提议倒是有些意思,不如就让冷管事鉴赏一番分出个优次来,看看男子的眼光与我们女子的眼光是不是相同,我想那些丫头们也挺乐意让冷管事鉴赏她们的绣品,您看呢?”陈氏笑着说道。
亭外的婢女们听到了,也都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而已经得了奖赏的几人除了艾澜以外,心里更是小鹿乱撞。
吴姨娘和晏晓婉皆有些诧异,她们做梦都没想过陈氏会帮她们说话,不过,不管陈氏出于何种目的,帮她们说话总归不是坏事,也省却了她们再多费唇舌。
老夫人最终点了头:“也好,冷管事你且过来鉴赏一下这些绣品,然后分出优次来!”
冷平心里一咯噔,直觉有不好的预感,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又瞄向艾澜,却见她淡漠着一张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冷平遂也淡漠着一张脸走到亭内,接过闫嬷嬷递来的早已打乱顺序的四副绣品一一看过去。
冷平很快便按照自己的评判标准将四副绣品排了个序,闫嬷嬷看了,居然与老夫人之前选出的名次一模一样。
闫嬷嬷笑了笑,说出冷平分出的结果,婢女们发出一片唏嘘声。
老夫人高兴了,吴姨娘却又一次开口道:“那冷管事最喜欢哪一副绣品?”
冷平算是看出来了,今日定是这吴姨娘在故意找他的碴儿,若是他说出自己最喜欢哪一副,吴姨娘想必会将绣那副绣品的丫头提出来,届时嘲笑他一番事小,若是再整出什么不堪的流言那就事大了。
“小的是个粗人,看着哪一副都好!”冷平恭敬道。
“哟,冷管事这是在糊弄我们吗?我刚才可是瞧见你对那副双面绣摸了又摸,完全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吴姨娘不打算放过冷平。
冷平在心里恨得咬牙,但面上却不显出分毫,依旧张弛有度地笑着:“吴姨娘说笑了,这些绣品都是极好的!”
吴姨娘见冷平不上当,轻哼一声,转而道:“今儿我们聊的便是刺绣,听说冷管事所使用的绢帕上的刺绣很是新颖特别,能否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吴姨娘虽是在询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老夫人有些受不了她,眉头已然皱起。
冷平一怔,暗道,看来他今日躲不过去了!
冷平的神色有些异常,连老夫人都发现了,原本老夫人还想喝止吴姨娘的,如今亦是有些好奇。陈氏是摆明了看戏看到底的姿态,对吴姨娘今日反常的表现熟视无睹。
吴姨娘见冷平终于变了脸色,眼里的得意更甚:“怎么,冷管事今日可是未带绢帕?”
“不是,小的带了。”冷平竭力掩饰自己的不情愿,从袖内抽出一方绢帕,但见那绢帕异常简单,就是白绢锁了边,而后绣了几条杠,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老夫人见了之后不由地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是多么惊为天人的刺绣呢,真不知吴姨娘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晏晓梵和晏晓诗见了冷平的绢帕,纷纷愣住,因为那绢帕她们十分熟悉,二兰用的就是那种的……
晏晓梵不认为冷平的绢帕是二兰送的,她认为这只是一种巧合,许是冷平喜欢这种简单的图案,遂让别人替他绣的。
晏晓诗则认为冷平的绢帕就是二兰送的,正如二兰送给她很多荷包一样,她没朝别处想,只是觉得二兰原来不止是送了她一人,也送了别人,她心里有些不高兴,想着回去后定要磨着二兰再绣一副绣品送她才行。
吴姨娘和晏晓婉等的就是冷平拿出这方绢帕来,只是当她们瞧见这方绢帕后隐约觉得与她们之前从小婢女口中了解到的有些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她们一时也说不出来,遂忽略掉。
这回吴姨娘倒是没出声,而晏晓婉则故作惊讶道:“冷管事的这方绢帕上的刺绣倒真是新颖别致,我以前都没见过呢?”说着转脸问四周人,“祖母、母亲,您们见过吗?姨娘姐妹们,你们呢?”
众人摇头,于是晏晓婉再接再厉问向亭外的婢女们:“你们中有谁见过吗?”
很多婢女都摇头,忽然有个小婢女站出来小声道:“回大小姐,奴婢见过!”
冷平看向那个小婢女,正是之前引他过来的那个丫头,十三四岁,五官小巧清秀,整个人也是小巧玲珑的。
“你见过?在哪里见过的?谁人绣的?”晏晓婉忽然问道,尽管她已经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还是有些兴奋激动。
那小婢女的眼神怯怯的,说话的声音也不大,甚至带了点颤抖:“回大小姐,奴婢是见过,这,这帕子,是,是哑姑的徒弟,二,二兰绣的……”
小婢女此言一出,所有的婢女皆是一愣,而晏晓婉则趁机接着问:“你确定是二兰绣的?”
“确,确定……”
“既然是二兰绣的,为何会在冷管事手中?莫非是二兰送给冷管事的?”晏晓婉继续问道。
晏晓婉这么一问,老夫人、陈氏以及其他姨娘小姐们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原来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就是为了这个!
“是,是的……”小婢女的声音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尤其是当她不经意抬眼恰好与艾澜对视的时候。
“你亲眼见到的?”
“……是……”小婢女冷汗直冒,此刻感觉生不如死。
晏晓婉对于小婢女吓得浑身颤抖的模样感到不满,眼神中满是凶狠的警告,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微笑:“你别是看错了吧?否则你可就冤枉了人家二兰和冷管事了,毕竟咱们侯府可是最容不得此种私相授受的龌龊勾当的,我再问你一句,你可看清楚了?”
小婢女猛地一震,两腿晃了晃,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上的模样,声音越发颤抖,但却依旧挣扎着点头道:“奴婢看得……很清楚,二兰……不仅送了冷管事绢帕,还时常在一起说话,冷管事也送了二兰东西,是一个明紫色的绸布包袱,至于里头装的是什么,奴婢就不清楚了!若是不信,大小姐可以派人到二兰的住处去搜,定能搜到那块明紫色的包袱皮!”小婢女终于将话说完,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啊,竟有此事?祖母、母亲,您们说他们怎么敢……”晏晓婉故作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看着艾澜和冷平的眼神分明是觉得他们脏了她的眼睛。
此时,亭内亭外皆静得诡异,老夫人微蹙眉,陈氏则平淡着一张脸,虽然她不相信晏晓婉说的,但能让二兰那丫头受到惩罚,或是直接撵出府,发卖出去,这正合她意。
吴姨娘老神在在,品茶的姿势优雅得有些做作,其他姨娘们则不置可否,反正与她们不相干。
晏晓婷、晏晓蕊和晏晓玉三人亦是漠不关心的模样,品着茶,偶尔凑在一起说说悄悄话。
最替艾澜担心的便是晏晓梵了,晏晓诗懵懵懂懂的,但也敏锐地察觉到晏晓婉故意将艾澜和冷平说到一起分明没安好心。
而当事人艾澜和冷平却平静异常,就好似晏晓婉刚才一番咄咄逼人的问话不是说他们的。
晏晓婉也发现艾澜和冷平十分镇静,完全没有因为处境不妙而惊慌失态,她心里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嘲讽,这回她就算整不倒二兰,也要替二兰拉一帮仇恨!
“祖母,您瞧瞧他们,做了那等龌龊事,简直是败坏我们侯府的风气,这若是被外人知晓了,还以为主子们也与下人们一样肮脏混乱呢……”
“住口!”晏晓婉正义愤填膺地说着,却被老夫人打断,“你一个姑娘家怎地如此多嘴多舌?退下!”
晏晓婉表情一僵,心里虽不甘愿,但还是退回去坐到原位置。
艾澜觉得是时候该自己出场了,于是走过去站到老夫人面前,与冷平隔了约摸三个人的距离。
老夫人看向二兰和冷平,精烁的眸子射出逼人的光芒:“你们有什么话说?”
艾澜先冷平一步出声:“老夫人,这是奴婢日常用的绢帕,请过目。”
艾澜说着递上一方绢帕,乍一看去竟与冷平的一模一样,但仔细看时却发现,两方绢帕不管是锁边还是那几道杠的刺绣都完全不同。
老夫人忽然将那两方绢帕扔向吴姨娘和晏晓婉:“你们自己辨认个清楚吧!”
吴姨娘和晏晓婉有些不明所以,接过那两方帕子仔细对比,也发现了帕子的不同之处,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冷平的那方帕子上的一角绣了几个银纹小字——锦绣绣庄,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一刻,吴姨娘和晏晓婉的脸纷纷变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