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晋和成汉、后赵摆出开打的姿态的时候,我正在跟随谢尚,在武昌周边地区四处招兵买马、谢尚偶尔还教我射箭骑马。但这些乱世的生存本领,在和平年代过惯了的我学得还不是很精。
却说王胡之此时已经到了南平郡。这天夜里,王胡之正在案头处理公文。突然烛光摇曳,室内陷入一片漆黑。突然脖子上有些凉意,一把钢刀架在那里。
“来者何人?”王胡之惊呼。
“杀我兄弟,索命来的!”一个黑衣蒙面人冷冷地答应道。
“你兄弟是谁?”王胡之又问。
“南平郡前任太守陶称!”黑衣蒙面人似乎想让王胡之死个明白。
“陶太守不是我杀的,他是庾征西下令处斩的!”王胡之辩解道。
“阁下是庾征西的大红人,我那可伶兄弟陶称被庾亮擅杀,其南平太守之位又被你所夺,杀了你,我再将你的狗头送给那庾亮看看,以解我心头之恨!”黑衣蒙面人盘算道。
“你要杀就直接去武昌征西幕府找庾将军报仇,与我何干?我王胡之与你平日素来无冤无仇的!”王胡之不满道。
“是么?当日阁下隐居会稽郡山阴县(在今浙江绍兴,与乌程相距不到二百九十里)东山,生活困窘,连饭也吃不饱。那乌程(在今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县南)县令因为好意从近三百里水路用乌篷船载了一船大米给阁下,阁下不念及雪中送炭之情,反而冷冰冰地说什么‘我要是饿了,到谢尚家要米也就罢了,哪轮得上这姓陶的奴才送米!’呢!阁下平时就那么瞧不起陶家之人,与那擅杀兄弟陶称的庾征西何异也?”黑衣蒙面人越说越激动。
“你是陶范陶胡奴?”王胡之一下子惊呆了。当时的人们知道陶侃儿子中的老九陶范,为陶侃诸子中最有名之人,其二哥陶瞻在流民帅苏峻发动的叛乱中被叛将冯铁所杀[公元328年],冯铁后来投奔了羯赵的石勒大帝,石勒大帝让他任边将。陶侃把事情真相告诉了石勒大帝,想让石勒大帝杀了冯铁。石勒大帝考虑到晋赵两国当时势不两立的情况,给了一个交换的条件,让陶侃送一个儿子去羯赵当人质,以示信任。陶侃就将老九陶范送了过去。石勒大帝很喜欢这个蛮夷劣习未泯的小孩子,就给陶范取了一个小字“胡奴”。石勒大帝满意了,就很自然地随便找个借口替陶家杀掉了冯铁。东晋荆州刺史陶侃家仇得报,于是就派遣长史王敷向羯赵皇帝石勒前来报聘,送去江南的珍宝奇兽换回了陶范。当文士袁宏在写《东征赋》的时候,江左重臣都一一提及,唯独对陶范的父亲陶侃只字不提时,陶范就将其诱骗到一个狭窄的密室中,亮出白刃,质问道:“我父亲功勋那么显著,您写的《东征赋》何姑忽略了他?”袁宏显得十分窘迫,皱着眉头半天拿他没办法,好言将陶侃夸了一顿之后,陶范才收起刀子放他一马。袁宏此举固然有看不起出身寒门、武夫的因素。但是,陶氏子弟在武昌期间就开始养成的专横跋扈、实在令人侧目!
“正是!”陶范见王胡之已经知道了,就除去蒙面,不再隐瞒。
“你不是一直在乌程为官么?”
“我父亲陶侃五年前去世后,我身为孝子,按照国法和祖制理应辞去官职,服丧三年。在我父亲陶侃遗体刚刚运回湘城长沙的时候,我的兄弟陶夏、陶斌、陶称等人就已经各带数千兵马,准备厮杀了,结果是陶斌先到湘城长沙,把长沙国中的财物洗劫一空,等世子陶夏到来以后,就将陶斌杀掉了。那个被陶侃举荐接替陶侃而深受你们爱戴的庾亮庾征西,却狼心狗肺,不知报恩,反倒想趁机杀掉我父亲指定的世子陶夏,不过,还没有等庾亮动手,很快地,陶夏也得病死掉了。庾亮曾专门为此事给晋成帝写小报告,说什么在陶侃死后,他的三儿子陶夏,只是因为弟弟陶斌抢了些遗产,就亲手杀掉弟弟,陶斌虽然有些错误,但自有王法制裁,陶夏做为亲哥哥,骨肉至亲,亲自拿刀锯去砍死弟弟,‘伤父母之恩,无恻隐之心。’过了服丧期限后,因为听闻好武的这几个兄弟已经死了两个,我觉得出去找差事的希望渺茫,就仍然呆在湘城(即今长沙)未走。我兄弟陶称在这南平郡为官,因两地隔着近,经常回去看望。没想到如此心地善良之人,反被诛杀!”陶范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了,杀意弥漫了整个房间。
“陶兄请听我解释一二。我琅琊王家属于南渡士族,又对东晋皇帝有拥立之功,位列东晋百家谱之首。根据高门与寒门之间的规矩,我琅琊王家有权毫不掩饰地侮辱比他出身低下的任何人,而且我们知道舆论还会表扬我们的‘方正’、我们的‘风骨’。”王胡之继续辩解道。
“去你妈的方正、风骨,我一刀送你见阎王去吧!”陶范大怒道,准备起刀。
“哪里的刺客,竟敢行刺王大人!”翠香睡梦中嗅到阵阵杀意,翻身而起,跃入太守的会事厅,大喝道。
陶范见有人护卫,正欲手起刀落,砍死王胡之。不想翠香飞起一腿,长刀被踢飞插入门柱。
陶范踢拳来攻,翠香取出腰间的短柄刀,跳到王胡之跟前贴身护着。
陶范用铁拳和翠香的刀锋斗了三四十回合。翠香卖个破绽,假意让手中刀被陶范一拳击飞,陶范见翠香败了,近身上前准备来个黑虎掏心。不想翠香从身上又变出一把刀,用刀柄将猝不及防的陶范照着头部一举击晕。
陶范一下子变得没了力气,轰然瘫倒在地。翠香见状急忙将昏死过去的陶范捆绑起来。
“多亏翠香姑娘及时搭救,不然王某人此时早就身首异处了!”王胡之感谢之余擦着身上的冷汗。
......
却说此时的东晋皇宫,随着冬去春来,温度越来越暖和,浓厚的狂躁扑面而来,晋成帝司马衍伸手将帷帐一扯,手力实在是有几分大了,帷帐承受不住,嘶的一声裂开个大口子。
守在殿门处的护卫听见里头发出香炉倒地的声响,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冒冒然然入内,又怕陛下责怪。
这可真是要了人命。
护卫急的有些上火。正在无措中,望见一名少年走来。
护卫顿时眼前一亮,是琅琊王。
司马岳今日手持一株新采的桃花前来,想来应该是奉给天子的。司马衍和司马岳乃是一母同胞,兄弟之间关系也格外亲密些。此前,西晋最后一个权臣东海王司马越,与裴妃立有一个世子司马毗,司马越死后,何伦、李恽带着裴妃、司马毗及洛阳士民往东逃到洧仓。而就在二十八年前的那场永嘉之乱中,石勒率汉赵匈奴大军刚在宁平剿灭司马越的20万余部,转而截住何伦等人的去路。何伦逃到下邳,李恽杀掉妻子,逃到广宗。而司马毗,有的说遇害了,有的说失踪了。至于裴妃,历尽磨难逃到江东,受恩于她的东晋元帝,将自己的第三子司马冲过继给死去多时的司马越当世子。王敦自己原来也是司马越任命的扬州刺史,为了让自己废黜晋明帝的计划得以师出有名,他打出来让司马冲取代晋明帝的牌!王敦叛乱平息后,司马冲一直被司马衍视为有可能对自己皇位构成威胁的人。因此,司马衍自然和亲兄弟司马岳走得要近一些。
闲话少提,却说那护卫望见他,简直是向望见了救星。
于是护卫战战兢兢进去禀报,“陛下,琅琊王求见。”
护卫瞥见了倒在一边的香炉,头差点垂到胸前了。
“宣。”司马衍发泄过后,坐在御座上,感觉格外疲惫。
不一会,司马岳走了进来,当他看到被撕裂的帷帐,心下一惊。兄长向来是个温和性子,而且节俭。前段时间天子想要造个供射箭的宫室,算了费用,需要四十金,天子觉得用度过大,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如今这样,让司马岳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陛下。”司马岳立于下首,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司马衍说道。
司马岳察觉到御座上的人话语中一丝疲惫,心下揣摩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今日陪我饮酒吧。”司马衍靠在身后的凭几上,望着御座上承尘上的文绣,开口说道。
兄长要他陪同一起饮酒,司马岳微微错愕之后,也欣然从命,他手中的那株桃花,让一位护卫放置在别处。
外面春暖花开,而式乾殿中却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那阴冷如同早晨的露水,湿气很重地环绕在周身,久久不肯散去。
酒很快就被护卫抬了上来,护卫将羽觞,和一只漆酒樽给抬了上来。两汉和前朝酒樽酒爵多用青铜,但是在吴地立朝以来,国库并不富裕,因此就是天子的用度上,也颇为节俭,两名护卫分别跪在司马衍兄弟身边,手持长长的漆杓,伸入酒樽中,将带着稍许浑浊的酒液舀出来,缓缓倾倒入羽觞中。
司马衍平日不太饮酒,酒需要粮食酿造,而南方开垦的田地并不多,为了做表率,他除非新年或者是宴会,轻易不饮酒。今日他却破例了。
酒是温过的,带着一股暖意,向饮酒人诉说着此时的季节,但是司马衍却没有用那种温雅的姿态来欣赏这份风雅,而是一手持起羽觞一饮而尽。
案上预备的菜肴,也没见他动过一箸。
司马岳望见兄长只是闷声饮酒,对于案上暖胃用的菜肴不屑一顾。他看出些端倪,兄长的心情并不好。他想不出兄长是为了何事而心情不佳,他想了想,回想起丞相和国舅至今未曾归权,或许是此事?
司马衍将一樽酒饮用殆尽,他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下首的司马岳手持羽觞也只是喝了几觞,便停下不喝了。酒虽然好,但是饮用多了,也会对身体没有多少益处。
“二郎。”司马衍丢下手中的羽觞,漆器掉落在案上发出突兀的一声响,他迷蒙着双眼向弟弟看去,“你心悦过什么人么?”
“啊?”司马岳没想到天子阿兄竟然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他呆坐在那里,手里还持着半满的羽觞,他目瞪口呆,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陛下这是……”他想来想去,都想不糊为什么天子会问他这么一个问题。不过瞧见天子这幅模样,或许是醉心于哪个女郎?
“都退下!”司马衍酒喝多了,浑身发热,头脑也不似往日那般冷静。
服侍的护卫们将手中长杓放下,起身趋步退出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