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司马岳见着司马衍背靠在身后的那弯凭几上,出声道。
“陛下若是心仪哪位女郎,何不迎入宫中呢?”司马岳建议道。
司徒虽然迟迟未曾归权,但是决定哪家女子进宫侍奉,天子还是可以做到的。
司马衍听后微微一愣,而后他苦笑着摇摇头。
司马岳见他摇头,也不知道是阿兄不赞成他的话,还是自己说错了。可是司马岳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若是那女子位卑,召入宫中宠幸,封以高位便可。若是出身高贵,可让使者聘娶为中宫。如今宫中并无皇太后了,立皇后册封妃嫔,不需要经过皇太后的首肯。天子喜欢哪家女郎,只要出身世家,便可以了。
怎么不可呢?
“罢了,罢了。”司马衍苦笑将手中的羽觞推远,亲自去和周屠户说的话,凭借天子这个看上去高贵无比的头衔,王家是一定会同意的。可是问题是现在随行的弟弟琅琊王司马岳也对这个美女有意思。
“二郎,如果寡人和你喜欢的是同一女子,你是否愿意让给我?”司马衍终于摊牌了。
“陛下不是有一个杜皇后么?”司马岳感觉有些惊讶。
“我与皇后杜陵阳之间过得并不快乐,杜皇后虽然人长得漂亮,但三年多了,她却一直不能生育。”司马衍说出了实情。
“后宫佳丽三千,难道没有陛下心仪的人选么?”司马岳还是心有不甘。
“朕想要女子,不管要多少都有,这台城的宫人,都是我可以任意狎玩的对象!”司马衍说得有些痛心疾首,”可是我就只喜欢宫外市井里那周屠户的女儿周莹!“原来有一日司马衍与司马岳微服出宫,遇到菜市场上的一貌美女子,当时正在和其他宫人说笑。可是那粲然一笑,却勾走了司马衍与司马岳兄弟二人的心!
当时司马衍与司马岳就都分别派人打听该女子的身份,不久他们各自的侍卫回报,那美女名叫周莹,是晋成帝司马衍保姆周氏的一个堂妹。这个周氏,因在苏峻之乱中对晋成帝司马衍有保护养育的功劳,晋成帝司马衍想赐给她名号,朝廷内外都遵旨。只有侍中顾和上疏认为"周氏保佑圣身,她的功劳没被遗忘,宅第供给等都与亲属相当,给予的恩泽已经过于隆厚了。如果赐给名号,史籍中没有明文记载。只有汉灵帝封乳母赵娆为平氏君,但这是末代帝王的私恩,不是古代的好法规。再说君王的举止必须记载下来,作为典范准则。记下来而不效法,后代看什么呢?"晋成帝见状,只得听从了他的意见。但心中还是不爽,不久就改任周氏的唯一的兄长周谟为侍中,让顾和转任吏部尚书。
司马岳此刻无法理解天子为何害单相思病,缄口不言。周莹好像是对自己有意思一些,当个王爷的宠妃应该比沦为宫女更能给她带来幸福才对。想着想着,司马岳痛苦地摇着头,
两兄弟顿时沉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
就在司马衍与司马岳在为周莹暗自神伤之际,那王羲之与殷浩一路走走停停,已经到了建康城外。
”在此别过,殷长史后会有期!“王羲之从牛车上下来,朝殷浩拱拱手之后,走向城内。毕竟桓温原来任职的琅琊侨郡就在建康附近的江乘县内。而殷浩则驱车继续往东,准备和先行在会稽郡山阴县东山的妻子袁女皇(谢尚之妻袁女正的大姐,其兄长袁耽自上次武昌极乐楼豪赌之后就随其先回会稽郡生活去了)会合,一同去那墓地休养生息。
王羲之来到建康城皇宫外的肉铺旁,正准备买些东西去拜望一下自己的远房叔父王导,不想却在此地遇到了一个故人。
该女子看上去和王羲之年纪相仿,窄窄襦衫,曳地长裙,一身素白,梳着堕马髻,体态窈窕,容貌甚美。两人目光交汇之时,王羲之惊呼道:”莹儿,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能遇到你!“
那女子冷冷地回应道:“什么莹儿?这位相公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不是你要找的人!”
王羲之坚持道:“怎么会认错?你就是莹儿!难道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逸少呀!”
“逸少?”那女子目光开始呆滞,口里开始喃喃道,“那逸少不是早就抛弃了我,和那道姑在一起了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是莹儿你先和我断交的!”王羲之觉得她似乎记起了什么,兴奋地大声提醒道。
“我为何要和那逸少断交?”那女子反问道。
“当初,我叔父王导误会了令尊,导致令尊无端被杀。为此,你和我们整个琅琊王家不再往来,也包括我!”王羲之痛苦地回忆道。
“误会?当初我父亲待那逸少不薄,让那逸少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还将我介绍给那逸少认识。而那逸少和我相处了整整六年,我俩当时一见钟情,相互倾慕,花前月下,难舍难分。那逸少快到弱冠之年的时候,我父亲突然飞来横祸,无故被杀!那逸少当时为何不救我父亲?”那女子目光凶狠地盯着王羲之。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那远房叔父王导面临危险时,令尊周顗周伯仁暗中尝试营救,但明里却装作与之划清界限的样子。王导为此对令尊误会很深。当转危为安后,其兄弟王敦询问是否要处死令尊时,王导选择了默许。最终令尊被处死。在处理善后事宜时,王导从一份查阅历史档案中读到了令尊营救自己的努力尝试之心时,痛哭流涕,悲不自胜。回来之后他对我们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幽冥地府之下,我实在有负此等良友呀!’两年后,那直接下令杀死你父亲的王敦,因病死亡,死后就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被吊出尸身,烧毁衣冠,并摆成长跪的姿势戮尸,头颅被斩下后被挂在建康城南朱雀桁上,向平民展示。王导则奏请朝廷追赠令尊为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号康公,以少牢之礼致祭,以表示自己的真诚悔过之心。”王羲之解释道。
“悔过?那逸少的远房叔父确有悔过之心,可是逸少本人呢?当时王敦要杀我父亲之时,他干嘛去了?”那女子继续责难道。
“我当时也想去为令尊求情,奈何我自己的父亲早就不在了,母亲怕我惹恼了远房叔父王导、王敦兄弟二人,劝我不要去救!”王羲之继续辩解道。
“看来那逸少原来是不敢!真没骨气!哈哈哈哈!”那女子狂笑道。
“我......”王羲之一时语塞。
“怎么了,据说那逸少年幼之时患过癫痫,几乎每年都会发作,是怎么治好的也不清楚。他性格内向,一直默默无闻,不怎么会讲话,甚至有人怀疑他有口吃。“那女子傻笑起来,”直到十三岁他来建康拜望我父亲,我父亲和他闲聊,觉得深不可测。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那逸少只能坐在末座,但大家惊讶地发现,我父亲把烤好的牛心先割下来送到他面前。那逸少这才在名士之中开始露出尖尖角。“
”令尊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对此终身难忘!”王羲之听着这些陈年往事,泪水夺眶而出。
“既然那逸少知道要报恩,为何不但不危急时刻施以援手,而且还要但见让新人笑,那闻旧人哭?”那女子继续责问道。
“王敦下令处死令尊后,莹儿你就觉得我们整个琅琊王家都是谋杀令尊的凶手,我们两人的六年恋情就在撕心裂肺的泪水中成如烟往事,从此天涯两端,再无见面的机会。我也曾多次想和你重修旧好,可是都被你拒之门外!“王羲之解释道。
”可是那件伤心的事情过去不到四年,那逸少却终究还是和那道姑在一起了!这又是为何如何绝情薄义?“那女子继续追问道。
”那年,我又来建康探望姨母和姨夫,寄居在乌衣巷远房叔父王导家中。当时车骑将军郗鉴领徐州刺史驻守京口,此时刚王敦之乱刚刚平定不久,出于政治原因,与王导拉关系,实行王郗两家联姻,派家丁上门求婿,步入东厢,此时我因失恋于你,意志消沉,对来人不理不睬,只管吃烧饼,于是就闹出‘坦腹东床’的笑话。我返回洛社(今江苏无锡)家中,禀告家母卫氏,表示不愿意接受提亲。但我母亲劝说,硬是要拖到下半年重阳节才结的婚!”王羲之继续解释道。
“看来,那逸少的东房快婿做得并不快呀,二十四岁才行婚娶之事,真正算是一个晚婚的大龄青年了!据说结婚之时那逸少见那道姑郗璇乃闺秀美女,喜上眉梢,顿消前嫌,整个儿地把我给忘了是吧?哈哈哈哈!”那女子继续冷笑道。
“一派胡言!那郗家上上下下全都和我那远房叔父王导一样,信奉天师道,郗鉴的两个儿子郗愔、郗昙和王导一样,也都信奉天师道。那道姑再说我整个人对这桩婚事并不愿意,多次想离家出走,无奈那道姑郗璇用道家的摄魂术和反噬术逼迫我就范,一直不得来建康与你叙旧!要知道我们琅琊王家,就我一个人原来是不信什么道家的!“王羲之继续辩白道!
”我看那逸少才是有意遮掩,那道姑郗璇是跟他一起举行过渡仪的吧?他们天师道的那点伎俩,我还不知道!那道姑郗璇发现自己有身孕之后,才要求其父上门提亲的!所谓的‘坦腹东床’只是做给世人看的吧!哈哈哈哈!”那女子依旧不屈不饶。
“好吧,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王羲之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去告诉那逸少,本姑娘等他等了十三年,希望他能陪我说句真心话。想不到捎带来的还是一些虚情假意的东西。这些东西本姑娘不稀罕了。现在大家都知道,当今皇上和皇太弟正在争着抢着要本姑娘,本姑娘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不需要他操心了!”那女子继续喊着。
“莹儿,难道我们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么?”王羲之激动地上前两步。
“别过来,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然后自杀,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快快离开这里!”那女子操起案上的一把杀猪刀,叫嚷着。
“人与人之间的缺乏沟通,有时候真的能够酿成悲剧!上一代人有王导叔父和令尊,这一代人有你和我!唉!......”王羲之唏嘘不已,不甘心地回头走掉。
可是,那皇城中的宫人们并不完全知道这个女子的真实来历,因为汝南周家在“王与马共天下”的东晋初期政治格局中险些可以位列三公,可是后来琅琊王家的王导、王敦兄弟杀掉了周莹的父亲周顗及其二叔佛教徒周嵩(为王敦派遣的道士李脱所杀)之后,汝南周家就开始每况愈下,长辈中就只剩下在周莹的三叔周谟和四姨周氏。送走老奶奶李络秀之后,为了自保,周莹的三个兄长中,子承父业的大哥周闵虽然继续在朝廷为官,但也跟着信佛,二哥周恬、三哥周颐都在朝廷、地方交替为官,过着平凡人的生活。周莹让四哥在皇城外开了这家肉铺,并找了一个年老的仆人扮作自己的父亲,一直装得挺像,以至于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