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锵”地一声,半月戟自动拔出地面,在半空中耍了十八个大招,终于平静下来浮在端华身前,用戟身轻蹭他的袖子。
端华咧嘴一笑,戟尖在虚空划过,留下一道黑色的空间裂痕,间杂水流之声,清脆悦耳,不仔细听又像是龙吟。
“哈哈哈!赤火百炼破空戟,流水千锤是龙吟!”端华大笑三声,“兄弟,你便叫破空龙吟戟吧!”
龙吟戟在端华手里翻了一圈,发出淡淡的蓝色光晕。
师父提醒道:“还不快谢过清禹道长。”
端华将龙吟戟背在身后,学着凡间侠士抱拳道:“多谢道长!”又对一众炼器道士们说:“多谢各位道友!”
这时候那些炼器的大汉们都已穿上了道袍,像这里的道童一样光着脚,他们穿上道袍倒是摇身一变变成了仙风道骨的仙人,若是将脸上的汗珠擦去,还会显出几分儒雅的气度。他们纷纷说:“不必客气。”
我看到有几个道士的眸子颜色极淡,想到清禹道长银灰色的眼珠,猜想这也许是他们修炼的独门功法所致,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法术会改变修炼者的体质,移经易脉着有,脱胎换骨者也有,眼睛颜色改变也不足为奇。
我们没再逗留。师父说出来这么久,有些想家了,我们便回了云榕山。
此时已过深秋,北方的秋天是落叶的秋天,云榕山上除了苍翠的古松,其余草木都已变红变黄。走在林间,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兔子、松鼠之类在树间窜来窜去,忙着储存一冬的粮食。肥胖的麻雀是不怕冷的,它们也不愁没有吃的,这时候它们最闲,一天最多的时间就是停在树枝上欢唱。
回山时正是露重霜白的时辰,竹屋前长出的青草已经开始变黄,草上覆了一层白霜,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被冻伤。
屋中那幅曲水流觞图,图中所画是浮秋山的浮居水。狸力、苍龙、师父坐在水边的草地上,杯酒放在凹凸不平的玉石上,玉石后面跪着一个穿白衣的女孩,女孩脸泛红晕,拿着酒壶倒酒,好像是喝醉了。他们身后放了十几个酒坛子,苍龙四仰八叉地摊着手脚,他的撼天链被甩在后面,砸翻了七八个酒坛,酒水四溢,师父拿着落世剑将平坦的草地挖出一道浅沟,让酒水顺着浅沟流入浮居水,狸力拿了只酒碗正往水中放置。
“尊师这手水墨画已如何、了化境了。”
阿书当初是这么说的吧?
屋外传来端华练戟的声音,自从螭龙青纹戟在清禹道长那里回炉再炼了一回,端华就对之爱不释手,整天不是擦拭就是舞戟,睡觉也要将戟放在床头。
那戟并非端华的本命法器,他的本命法器是龟盾,但是盾是防御法器,端华好武,喜欢攻击,所以并不常用到龟盾,我也只见过一两次,那是个白色的骨盾,会发出和端华的本体龟壳上一样的五彩神光。
螭龙青纹戟是端华与西海龙太子敖闯同玩时敖闯所赠。其上所盘螭龙是一头借着西海之名在西海之畔为非作乱的螭龙,被西海龙王收服罚于海底思过五百年。敖闯贪玩,无意中撞见受罚的螭龙,便求龙王将之赐予他做奴仆。龙王怕螭龙恶性难除,敖闯年幼无法约束,便将螭龙化作器魂赐予敖闯。
后来敖闯被贬至商家镇,遇到端华,两人志趣相投,敖闯便将这戟送给了端华。
我叫:“端华。”他停下动作,向我走来。我问:“自你回来还没去和以前的朋友聚一聚吧?”
端华懂啊:“没呢,嗯……师姐一说我倒是想去看看他们了。过两天师父出关我就去向师父说,然后出山玩两天。”师父一回云榕山便把自己变回云榕树,一直都在闭关修炼。
我点点头,没说话。端华可以去找他的昔日好友欢聚一场,我只能呆在山里对月兴叹。我的朋友很少,只有紫君、奚康和蝴蝶谷的叶儿。紫君是个小屁孩儿,什么都不懂,奚康被他师父派去九幽宫跟他五师兄一起收服一只豹精,我才从蝴蝶谷出来,不想再去打扰叶儿。
可是我又不想再像从前一样整日窝在云榕山修炼,我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了,食髓知味,这几个月山外的生活才让我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从前的日子是那么孤独,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而且,我现在需要其他的事占据我的心神,阿书的事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碎、失落还有不甘,我整天被这些情绪淹没,这实在不像我,我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并且我发现,因为这些情绪的出现,我的修为都有些停滞。
明日就是天宸与婉瑟的大婚,各路仙友这几日都在往天庭赶,云榕山上空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仙友乘云掠过。
阿书就要有自己新的生活了,我也不要再纠结于从前,我也要过一种新的生活,还要比阿书过得好。心底有一个不愿承认的想法:等将来哪一天我与阿书再见面,我一定要昂首挺胸、底气充足地与他谈笑自若,我要提升修为,至少再见面时我有资本与他这个仙界镇军大将军平起平坐。
每每有这种想法时,我都会自责地脸红,我怎么会有这样幼稚又偏执的想法呢?若是被师父知道了,他一定会引经据典地好好教导我一番的。修行之人就不该有攀比好胜之心,更不该执着于儿女之情。
这日中午,日头高照,天气却暖中带凉蔚蓝一片的天空下降下一个白衣仙子,却是我最不喜见的兔子瑽瑢。
她抱了一只长长的锦缎盒子,一落下端华便迎了上去。
“瑽瑢姑姑,怎么有空到云榕山来玩?不过太不巧了,我师父正在闭关,他闭了神识,不能见你了。”
我一直都好奇,端华他每次见到瑽瑢都一脸讨好,简直可以算谄媚了,是什么让他对兔子这么不同呢?
上次我问他为什么叫兔子姑姑,他没回答却告诉我说兔子对师父有意,难道端华一直把她当师娘看待吗?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师父也不可能看上兔子这种心肠冷硬、说话刁钻的人啊。
“云大哥在闭关?”兔子脸上闪过意思失望,“那确实是不巧。不过,难道你们不去赴天宸神君的婚宴吗?听说天帝向各路仙家都撒了请帖,你们云榕山不可能没收到吧?”
端华看了我一眼,撇撇嘴说:“收到了,但是师父没说去。”
收到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刚要问端华,端华却已知我要问什么,说道:“师父特意不让你知道的,怕你见了请帖又要伤心。”
我不说话了,单是听到他们成婚的事我就要掉眼泪了,更别说看到请帖了,而且就算他们专门下请帖请我去我也不会去的,去了不是在自己的心上捅刀子吗?
兔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刺激我的机会的,她将锦盒放在端华怀中,对我说:“若我是你,我就要去看看他能不能当着我的面坦然自若地娶别人,就算阻止不了,也可以给他添添堵,伤了我的心,还有心情洞房花烛,哪有这么美的事?”
我道:“你别瞎说,阿书他也不想的,他是没办法。”
兔子像看白痴一样看我,说:“你傻不傻,他都做错了你还帮他说话?”
端华夹在中间说:“瑽瑢姑姑,师姐她有自己的想法,你别说她了。你这盒子里是什么?是不是给师父的?”
兔子说:“不是,这是给天宸神君的贺礼。”她又接着对我说:“就算他有苦衷,但他有未婚妻还与你纠缠,这总是他的不对吧?他难道就没点歉疚之心,没补偿你点什么?”
补偿?没有,就给了我一个用不着的玉佩。但我不想告诉兔子,转过头不看她,说:“你管不着。”
兔子被我气得够呛,“哼”了一声,不想再理我这个白痴了。她对端华说:“端华,云大哥不去,你代他去吧,我也是代我大哥去赴宴的,我们将礼物送上就可,不用留在宴席上。”
端华犹豫了一下,说:“师父的意思大概是不去赴宴,也不送贺礼,我还是不去了吧。”
兔子拽过端华,悄声说:“为了你师姐,你一定要去!”她虽是悄声说的,但以我的听力仍是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兔子是故意让我听到的,我在心里对她这种小心机十分不屑,却也好奇为什么说为了我,端华一定得去。
“你想啊,”兔子说,“你师姐与天宸肯定是余情未了,不然她怎么还帮着他说话?你替她送份贺礼上去,让天宸以为韶华已经放下了,还特地送礼祝他与新娘永结同心,这不就能断了天宸对韶华的念想了?以后也不用担心他们两个死灰复燃了。”
端华听了“嘿嘿”一笑,说:“瑽瑢姑姑,是不是你不想一个人去,就骗我和你一起赴宴啊?我可不傻,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兔子没料到端华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被气笑了,说:“什么白费心机?我的心机可是为了韶华好,她不领情,你也怀疑我?”
端华见她说话不像是假的,知道自己误会她了,不好意思道:“可师父都不去,我去做什么?被师父知道了一定会罚我。”
兔子说:“你这个做师弟的为师姐送个礼怎么了?云大哥知道了只会夸你爱护师姐,怎么会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