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元年,七月二十六日,哀伤而悠长的丧钟响起,孟知祥,这个大蜀的开创者,在建国不到七个月的时间里驾崩,谥为文武圣德英烈明孝皇帝,庙号高祖,陵曰和陵。
和陵是当年老皇帝曾为他的妻子福庆长公主修建的陵墓,长公主逝世后,风光大葬。而今太上皇驾崩,新皇遵循太上皇遗愿,将其与福庆长公主合葬于和陵。一时之间,万千的蜀民身着素衣,奔至街头,掩袖哭泣。
“和陵,和陵,你和我的陵。”张丽华喃喃的念着,自古以来,帝心难测,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痴情的皇帝为自己所爱的女子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陵。想到这里不免想到那个让她有些心悸的人,时而霸道,时而温柔。只是,自从那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张丽华狭长的睫毛眨了一下,眸子上水光潋滟,一张脸貌美如花的脸平淡无波,清冷得拒人千里之外。
“小姐,小姐。”紫檀轻声唤着,张丽华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却见紫檀端着托盘,上面是淡黄色的汤水。“这是什么?”
“是夫人让人熬的参汤,夫人说这个最补血养元气了。”紫檀将那托盘放到桌上,“小姐,您的病才好,郎中说要好好的补一补。”
“每日都吃这么多的汤汤药药。”张丽华有些烦躁,“去和母亲说,以后不要再让厨房做了,我只是着凉了,又不是什么大病。”
“小姐……”紫檀还是第一次见张丽华这么的生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要她去找夫人说她也没那么个胆子。
“算了!”张丽华也只是发泄一个心里的不开心,“你去将绿芜叫来。”
“是。”紫檀恭声应着,然后退身出去将守在外面的绿芜唤来,叮嘱着:“小姐心情不好,你仔细着点,别惹了小姐,知道了吗?”
“知道了,姐姐。”绿芜听话的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干净澄澈。
看到妹妹这么的乖巧紫檀这才放下心来,她拉着绿芜来到张丽华的闺房前,又细心的给她理了一下衣衫,这才敲了门,“小姐,奴婢带绿芜来了。”
“进来吧。”张丽华懒懒的应着,抬眼看到跟随在紫檀身后的绿芜,对着她招了招手,道:“小绿芜,快过来。”
绿芜听了乖乖的走到张丽华的身边,然后对她福了个身,“奴婢参见小姐。”
“起来吧。”张丽华伸手将她扶起,“几日不见你这小丫头倒是长高了些。”她伸手比了比,笑道:“小脸上也有肉了,看着真是灵巧可爱。”
“都是托小姐的福。”绿芜仰着头看张丽华,“小姐才漂亮得不似真人……”
绿芜的话尚未说完,在一旁的紫檀倒是先着急了,凶道:“绿芜,你胡说什么?!”
“我……我没有胡说啊……”
“大胆,你还敢说!”紫檀都要被吓死了,赶紧跪在地上向张丽华磕头,“小姐恕罪,绿芜还小,不懂事……”
“好了,我也没有生什么气,你这么急着解释做什么。”张丽华瞥了紫檀一眼,“好像我要吃人似的……”
吃人……
丫头,再哭,你再哭我就把你吃了……
张丽华胡乱的摇了摇头,别再想了!
“……小姐?”紫檀看着有些反常的张丽华,心思几转也没猜出自家小姐是怎么了。
“啊?”张丽华一惊,然后对上紫檀和绿芜的眼神,讪讪的道,“紫檀,这参汤什么的,以后就你和绿芜两个喝吧。”说完了又不放心的叮嘱着,“对了,学聪明点儿,别跟别的人说,让夫人知道了,我麻烦,你们也麻烦。”
“是,奴婢知道了。”紫檀应着,“可是小姐,您身子还不好呢……”
“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自己吗?不过就是着了些凉,哪里有那么多事儿啊?病都是养出来的。”张丽华拿着团扇扇着,“这天这么热,什么病气儿都被热没了。”
紫檀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窗前飞来一只白鸽,对着张丽华提醒着,“小姐……”
张丽华闻言看去,对着紫檀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紫檀和绿芜躬身退下,绿芜在屋前守着,紫檀走到院口以防有人趁着这个时候进来。
张丽华起身走到窗边,从白鸽身上将信筒取下,拿出里面的信条。
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一位身穿樱草色长裙,头戴着帷帽,身子窈窕的姑娘从张府的后门走了出来,然后上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
走过不短的时候,马车停在一个府邸,随后上来了一个黑衣的男子,随着马夫的鞭子落下,车子辘辘的继续跑了起来。
车里,张丽华看着黑着面容的孟昶,诺诺的不敢说话,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天她在山上和他下了一局的第二天太上皇帝便驾崩了。她也不知道,在这个紧张的时候他将她叫来是什么意思,他要带她去哪儿?
孟昶一上车便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休憩,他的眼窝深陷,整张脸都疲惫不堪。张丽华看了,说实话,她有些心疼。这位新皇其实还没到十六岁,比她不过大上两岁而已。可是他不仅要承受这样的失亲之痛,还要担负起整个大蜀的兴亡,甚至还要防着那些野心勃勃的大臣和虎视眈眈的邻国。
这么想着,张丽华不禁想起当年在书院的时候姑父曾对她提过的话。
三皇子孟仁赞在庄宗时尚年幼,那时孟知祥担任西川节度使,而其妻儿均被庄宗扣在洛阳做人质。孟大人与福庆长公主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然除了两位女儿外,最先的两位公子都早夭了,剩下的两位被留在洛阳做人质。剩下的便是李妃生下的孩子,其中年岁最大的便是三子孟仁赞。
后来,明宗的时候将福庆长公主、李妃和孟三子孟仁赞送还到西川,孟大人妻离子散的状况这才结束,不过他其他的孩子还是被扣在洛阳。
孟仁赞十三岁的时候便是东川节度使,兼同平章事,掌管兵部。可见皇上对他的用心栽培。张丽华甚至想到了他当太子时候改的名字——孟昶。昶,即永日。大蜀的天总是阴沉沉的,连绵的雨占据了大半的光景,见到太阳的时候是很少的。或许,先皇是希望他成为大蜀永远的太阳。不仅带给蜀民阳光和温暖,还可以给他们希望……
“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待张丽华回过神来,却对上了那一双深邃的眸子,他的眼上带着血丝,不过还是灼灼的,像是能将人的目光吸进去一样。
“我……”她喃喃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皇……皇上最近很累吧……”
“明知故问”
“那……那您……”接着睡。
“华儿”
“嗯?”
“让我靠一靠……”她还没反应过来肩上便倚上了他略显沉重的头,她不敢动,因为不敢惊扰他浅浅的呼吸。
张丽华想,可能他真的是累了。侧眼看去,才更能看出来,以前他是个多么精致的人啊,而今竟然疲累成这副模样。
马车静静的赶着路,车里两人的身体都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张丽华渐渐觉得眼皮有些重,晃着晃着便靠在车上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