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张丽华想,她一定会感动得哭出来。他的确是个好人,最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张丽华明白此刻,也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并不严密的心防开始一丝丝的龟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裂开来。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于她而言,她是该守着始终如一的本分的,可惜她似乎已经离自己的本心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华儿,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些回报了呢?”孟昶的眼中满含着柔软的感情,其中似乎还带着些期待和戏谑,他站起身来,走到张丽华身边,低头看着她,目光炯炯,直直的看进人的心里。
“殿下……不,陛下……”张丽华被他这样的表情搅得心慌意乱,夜明珠幽蓝的光照着她白皙细腻的面容,“陛下……”她不知所措的向后退了一步,谁知却被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我想抱抱你,就一会儿,好不好?”
温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的乞求,她觉得她没有办法拒绝和挣脱,她甚至不相信他会就这么的放过她。但是,其实这个怀抱真的很温暖,令人舒服的香味,让人想就这么的将沉重的眼皮阖上,沉沉睡去……
晚风习习,将山间的燥热散去,只留安静的呼吸声彼此交错。不知道为什么,张丽华居然感觉孟昶很伤心,他眼里的落寞和孤独,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她就是有一种直觉,他好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仿佛过了很久,耳边有低低的声音,“明日……”带着些犹疑,但是他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罢了,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是”张丽华应了一声,离开了他的怀抱,似是想起什么,正要给孟昶行礼,却被他抓住了手臂,“以后,我准许你可以不向我行礼。”
“可是……”
“没有可是。”孟昶道,“我是皇帝,我可以命令你吗?”
“自然……”张丽华低下头,将手小心的从他的禁锢中抽离,孟昶也不多纠缠,只是看了下空落落的手,说了句:“那就下山吧。”
山间的雨,淅沥淅沥的,打在芭蕉上,发出窸窣的声音,偶尔丛间传出一阵虫鸣。林草掩映下,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幽蓝色的光芒时隐时现。
张丽华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两更了,她身上湿气重,精巧的绣鞋也沾上了泥泞。府里新换的下人并不明白自家的小姐为什么会这么晚还出门去,但是严厉的管教嬷嬷却对他们郑重交代过,只要是有关小姐的,谁都不许多事,否则他们的日子就算走到了头。
紫檀早早的便备好了香汤,只等张丽华回来便在她身边伺候着她沐浴。今日房里燃的是安息香,张丽华静躺在浴桶中,却感觉自己的脑子混乱的很,太阳穴的地方涨涨的。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想起那个在山间的温暖拥抱,想起某个在幽蓝色珠光下安静而俊朗的面容,她用力的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她不能这样。
“小姐……”紫檀满含着担忧的看着张丽华,小姐已经呆在水里很长时间了,水都要凉了。
“什么事?”张丽华懒懒的道。
“小姐,水都要凉了,您看……”
“无碍。”张丽华摆了摆手,“天热的很,没事的。”她闭着眼睛,一副疲累的模样,“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是……”紫檀轻声应着,然后安静的退了出去。
张丽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真的很烦躁,真想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不顾,所有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浑浑噩噩的闭着眼,浑浑噩噩的睡了去,浑浑噩噩中觉得自己仿佛是一片叶,沉沉浮浮的随波荡着。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大概五六岁的年纪,坐在自己家后院的秋千上,荡来荡去。阳光暖暖的照着,天空很蓝,澄澈,缀着朵朵的白云,那是许久不见的好天气。翠榕在她身后推着她,秋千高高的荡起来又荡回去,她开心的笑,口里嚷嚷着要翠榕再用力些,她要荡得再高些,这样可以越过高高的篱墙,看到外面的光景。奶娘来找她们,看见她荡的那么高担心的喊着翠榕,要她不要再推了,焦急的模样,皱起的眉头……
一会儿好像又到了书院,姑父正背着手在堂前慢悠悠的走来走去,他首下是摇着头背书的弟子们。哦,师兄王昭远也在里面,梳着高高的发髻,浅蓝色的发带垂在脑后,随着头的晃动而晃动。还有姑姑,抱着尚在襁褓的表妹小清歌,在书院的荷塘前乘凉,小丫头张着小小的手掌,抓着围着她环绕的花蝶,夕阳西下,给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黄色。
恍惚间,又似乎到了那个与李继宏初遇的街上,喧哗热闹,街沿的小摊贩正卖力的吆喝。而她的手里却拿着一支精巧的蝴蝶玉簪,簪头的玉蝶翩然欲飞。
须臾又到了她被李继宏堵在路上,尊贵的崇华公主与三殿下正巧解了她的围,他们在说些什么,她都听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一切重新在她的面前掠过,而她能做的只能是安静的看着……
眨眼却到了那个有着极好月色的夜晚,她偷溜出府,遇上夜里吹箫的三殿下还有痞痞模样的李继宏,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在向她说那些吃人的事儿,她甚至可以看到她落荒而逃后他幸灾乐祸的笑……
又仿佛过了很长的一阵子,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起起伏伏,想醒又醒不过来,甚至连睁眼都看不到。恍恍惚惚的听见小孩子的哭声,下人的惊呼声,混乱极了。似乎有人在她身边说了些什么,可惜她听不清楚,只是一会儿感觉很冷,一会儿又感觉很热,迷迷糊糊的,渐渐失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身边没有一个人,她拖着一副病弱的身子走到门前,正想叫紫檀,谁料,入眼的是一条条白布,悬挂于院落中,下人们都穿着素服孝衣,神情哀戚,她甚至还能听到院墙之外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哭泣。
张丽华羸弱的身子晃了一下,是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