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溪桥其实很羡慕伊澜,不羡她嫁了一个如此爱她的良人,只羡她有着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坚定不移地维护爱人的勇气。
到底,宣?与伊澜立场一致,而她和付惜景却属实站在了对立的两端。即便她想帮他说什么,用的理由也只有一句“都是因为我”。
可她又算什么,只因为她就让宣?放弃为伊澜报仇,她配么?
原本她就是为了越逢桐和伏依依才来到的这里,只是刚到没几天,就被付惜景看出了目的,而后他没有杀她,却也再未见她,只说将她的经脉接好后就放她走。
没过多久,她意识到自己有孕,就全然沉浸在了即将做母亲的惊喜之中,已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任务。可就算记得,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也无法再替重霄阁传递什么消息。
凤凰榭高职落半夏的到来,说明重霄阁已经从装扮成玉曲的明霄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付惜景曾在伏依依那里得到过有关素曳的情报,落半夏便服蛊扮成素曳,才顺利潜入了七星总教。
纵然盛迎才是重霄阁的首要目标,可付惜景终究是……
付惜景身边的人有多高的武功,她都能看出来。他的心腹里,也就只有南门疏有上榜的实力,而凤凰榭的十大高手全部都在榜上,随便派两个人来都能轻松制住他们所有人,更别说宣?本人。
单落半夏一人,就能完全牵制甚至打败南门疏,只凭另外几个人的实力根本无法保护好他。但如果……
“那日为你切脉的时候,你说这腹中的孩子只是你的,与魔君无关,我还很是欣慰。”见她终于不再哭了,落半夏叹了口气,坐回原处,“几年前你就被他哄惑,以琼华楼弟子的身份与我们阁主作对,谷楼主因为此事还亲自同阁主一个后辈致歉,天下人都说水镜轩的脸面被你丢尽了。如今两年过去,你竟还是没有清醒,依旧要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将逢桐和伏轩主的安危都置于身外了?”
越溪桥咬了咬唇,还是垂着头,突然小声道:“……天下人都以为,宣阁主是欺骗和利用了伊澜感情的无情男子。”
落半夏愣住,微微皱眉。
“天下人都以为的事,就一定对吗?”
“你曾出身魔教,魔君也是魔教之人,收养你、帮助你,后来把你送到水镜轩让你去坑害我们阁主,结果你失败了,他便抛弃了你,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既被骗了身又被骗了心的傻瓜——哪一点不对?”她厉声道。
越溪桥无话可说,毕竟这两年来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这才是最令付惜景痛心之处罢。
“这件事追根究底,源头不在他。”她只能有气无力地说,“我……因为被催眠,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也因为被催眠,才会以为是他给了我伤害宣阁主的任务。后来,他也是为我不平,才会纵容盛迎去伤害伊澜——我欠他很多。”
“越姑娘,你和魔君的故事我并不关心,阁主也不会在意。”落半夏摇了摇头,“可现实就摆在眼前,魔君不仅是我们的敌人,更是仇人,别说阁主,凤凰榭任何一个尊敬夫人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那我可不可以替他死?”越溪桥抬了头,眼睛睁得大大地,咬着牙问道,“当初伤害宣阁主的是我,伊澜的死也有我的原因,该死的是我。”
“……”落半夏咬着唇看了她半晌,“我无法替阁主作决定,但若我是他,即便对你有些许同情,更有伏轩主的求情,也一样不会放过魔君。”
回房间的路上,越溪桥一直是恍恍惚惚地,春饶和秋顷见她心情不好就没多问,任她推门进屋后直接倒床上。
纵然在接受这个任务之前,她就知道付惜景可能会死,可那个时候并没有多在意。她以为自己已经将水镜轩的人看成是家人了,更想用一切去回报伏依依,可自从得知自己忘却了很多与付惜景有关的事后,心中就越来越不忍。
也不知春饶和秋顷是从哪里听来的,偶尔会跟她讲她和付惜景的过去。他为她做了很多,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不只是对于伏依依,甚至对于他,她也是充满了亏欠。
如果他们真的相爱过……她心里其实是非常认定这一点的,即便没了记忆,她的感情也不会骗人,喜欢就是喜欢,即使想要离开,她也还是喜欢。
付惜景是为了经脉尽断的她才给盛迎做了一张面皮、助他潜进归元谷杀害伊澜。而如今凤凰榭的人来为她接好经脉,她却无法挽回伊澜的生命。
她自私地想着,如果伊澜没有死该多好。
如果伊澜还活着,知道一切前因后果的宣?也许就不会对付惜景起杀心,他就不会因她而死。
她想要像伊澜那样勇敢地站在爱人身前,用自己微弱的身躯保护他——纵然无法保护,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如今她既没有恢复与他在一起时的记忆,他也已经心灰意冷、不打算要她了,甚至连孩子都交给她做主。二十四日过后,他们就是陌路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就是有,也只是正派与魔教的对立。
本来她就是这样想的,可一听落半夏说他要为当年的冲动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立时慌了,但也只会求,只会用微不足道的感情来为他解释。
魔教对于正派之人不会手软,正派对于魔教又何尝不是一样。三长老一派再与世无争,也终究归属魔教,而正派的任务就是将所有魔徒赶出中原,彻底摧毁七星教在中原的据点。
她不想付惜景死,可她既没有办法改变整个中原武林除魔的决心,更没有办法颠覆付惜景也参与了伤害伊澜这个计划的事实。
如果她完全选择对他的感情,将落半夏的身份告诉他、让他就这样离开中原,她就又成了正派的叛徒。她自己背上叛徒之名也就罢了,可因她而受到牵连的逢桐和轩主又该怎么办?她对不起他们那么多,难道还要将他们害到绝境吗?
她死咬住唇,忍住眼泪,捂着肚子蜷了起来。
……
翌日寅时,落半夏来为她接肺经,见她的面色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红润,嘴唇都苍白了不少。听春饶和秋顷说,她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只补了两个时辰的觉,其他时候也几乎什么都没做,就趴在书案前不知在想什么。
落半夏这次特意戴了面纱过来,按照以往的流程为她接经。许是一天没吃饭,没有力气,更没有营养给孩子,孩子就会跟她抢内力。于是这一次接经没有内力辅助,她也会更疼些。
很久没有再将唇咬出血了,越溪桥紧紧闭着眼睛,垂着头,在心底默默对孩子道了许多声歉——她必须要再次见到付惜景,只是她没办法出去,要让他主动来,就只能通过自虐这一种方式。
今日的接经延迟了一刻多钟,将至卯时二刻,感觉到落半夏已经收功的越溪桥才长舒了口气,接过春饶递来的手巾擦拭下巴的血。
她还是想去洗个脸,正准备下榻,就听落半夏对春饶她们说:“二位姑娘可否回避,我有话想单独对越姑娘说。”
越溪桥是昨天从落半夏院中出来后精神才恍惚起来的,两个侍女想着她们也许是吵架了,越溪桥的心情才会突然变得这么差,于是听话地将房间完全留给她们二人。
春饶秋顷离开后,落半夏将门封住,微微低头,皱眉看着越溪桥:“我可以跟你保证,无论你最终选择的是谁,逢桐都不会有事。”
越溪桥的双眼顿时亮了不少,但因为没什么力气,一时间过于激动,嘴唇只是颤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先阁主,还是如今在位的阁主,都十分看重逢桐的资质。阁主现在已然将他当成下一任继承人来培养了,不管你配不配合,甚至会同我们作对,他也不会拿逢桐出气。”落半夏叹道。
她知道,宣?必然十分欣赏逢桐,不然两年前就该杀了他了。宣?虽然只爱伊澜,可到底不能因为她而处死一个总榭高职,何况当时逢桐还为蛊所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勉强算是无辜。
可不处置逢桐,他就会将控制逢桐的那个人当成罪魁祸首——好在,听落半夏所说,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给逢桐下蛊的人就是付惜景,不然就更艰难了。
不过……在得知魔教千面君收养过他们姐弟后,或许也能猜出来罢。
越溪桥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十分虚伪,可又说不出来别的什么:“贵派的大恩,我们姐弟无以为报。”
落半夏摇头道:“只要逢桐不像你一样有异心,能够用生命为重霄阁效忠、为中原武林效忠就足够了,没什么报不报的。”
她心里越发难受,又犹豫道:“那轩主他……”
落半夏抿了抿唇,看向一旁:“伏依依到底是琼华楼的人,对他的处置,只有谷楼主才能做主。不过伏轩主为琼华楼勤恳工作多年,此次虽对上隐瞒了你的身世,但到底没有酿成大祸,楼主应当不会处死他,最严重也就是卸了他的职位了。”
没有生命危险是很好,可水镜轩是伏依依的心血,妓馆里的姑娘们只有在他的庇护和关照下才能过得那么好、活得那么自信,若换了另一个人做轩主,她们都不会是现在的她们。
而伏依依,也舍不得离开她们罢。
越溪桥闭了闭眼,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她道:“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然会全力相助。原本我也想找机会探查出有关七星教据点所在的信息,可一开始他就识破了我的身份,现如今我的身边只有春饶和秋顷二人,我更不被允许出若江院,又无武功傍身,根本无从查起。”
付惜景对于总教之事一向是谨慎的,每次带人离开或是带人回来,一路上都会封住那人的五感,被封五感的人根本无法判断出通往七星教据点的具体线路,想必落半夏被他带回来时也是这样。
七星教在中原的据点所在一直是个谜,不过如果它不再是谜,正派一定会第一时间来铲平了它,故而总教的具体位置就是教内绝密,除了长老、护法、堂主等高职,任何教徒进出总教时都是五感被封的状态,必须由专人带领他们才行。
虽然总教周遭也可能遍布无数阵法,但中原武林的结阵、破阵高手也不在少数,只要知晓七星教的具体方位,就能一举将其除灭。
而今落半夏虽已身处总教,但因身份只是为她接经的隐世高手,平时也只能住在若江院,自然不便去探听消息,而且也探听不到什么——除非在总教的高职身上下手。
七星教的八大堂主死了三个,另外五个不知行踪;七大护法死了两个,剩下五个坚守总教,但目前为止还未露过面,她们谁都不清楚总教的格局,无法贸然寻找;而三大长老死了一个,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剩下的那个盛迎,是最容易,也可以说是她们唯一能接近的魔教高职。
而除了盛迎,就只有三长老唯一的弟子,暂掌若江、轻逐和碧栖三院事务的千面君。付惜景与她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比起盛迎,他才是随时能接近的那个高职,只是她的心思他早已看破……
就算还未看破,她的城府又如何能比得过他呢?
落半夏看了她半晌,只是悠悠道:“我会想办法从盛迎那里下手,而你……如果你没有怀孕,也许我会让你用这张脸去迷惑他。”
越溪桥轻轻眨了眨眼睛,其实她最初也是这么打算的。
“对你暴露身份,是我大意了。”落半夏接着道,“我本以为你已经完全坚定了正派立场,才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既然你还是没有办法背叛自己的感情,那我也不会强求你,只要你不再对任何人说起我的身份……”
落半夏一怔,苦笑起来:“也罢,随你罢,于我来说,左右不过一死。”若被抓住了便自杀,若侥幸逃脱却没完成任务,她也没有脸回去见阁主,不如干脆为夫人殉死。
想到这里,她又愣住了。别说夫人现在还活着,就是真的已经离世,在另一个世界见到她,也是不会接受她的罢。
“半夏也好,若烛若夜也好,这样的武林高手,可不是为了保护我而存在的。就这么一次,等我好了,就立刻让他们去做该做的事。对他们来说,守护中原武林才是最重要的职责,守护我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不值得。”——毕竟,夫人也曾这样对阁主说过。
“请相信我,就算我不能帮上什么忙,也绝不会害你。”越溪桥突然郑重道,唤醒了她的神智,“我还是会……努力去做的,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们,为伊澜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