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小兽抱团颤抖着缩向角落,像是要将小小的身躯揉进山壁内,它们的口鼻上已经结了冰花,一喘一息都变成白雾。
花叶结霜,泉涌变慢,冰晶遮地……
这些情景无一不在说明,那团突然出现的寒气正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侵袭着每一寸土地。
寒气的源头,是那座碑前突兀多出的一尊栩栩如生的冰塑。
冰中两只墨瞳澄澈如镜。
阿雪对周遭寒气毫无所觉,不但不受影响,还很热心的伸出翅膀帮自己未来的口粮阻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夜凌,尤其关注那层突然凝结的薄薄冰甲,像是一座牢笼在禁锢着它主人的身躯……
关键的三刻钟,山洞中没有一丝声音。
突然。
咔……
自冰塑之上传出一声脆响,并迅速接连起来,好像火中干柴燃烧的劈啪声音一样,清晰有力。接着条条细碎裂纹在冰塑脸上裂开一条条狰狞的口子,继而遍布周身。从近处看,仿佛每一道冰纹都像直接从身体上裂开,好像随时都会和冰一起碎成块儿……
冰皮逐渐剥落,露出内里红润俊逸的脸,脸上覆霜。
同时,碑上古字瞬间褪去神采,凝聚字形不散的力量消失,经千年更迭的老旧古碑终承受不住岁月洗礼,表皮岩石酥软,大块大块的碑岩从上方剥落,最终整个石碑散成碎石,铺了一地,烟尘四起。
在水晶灯微弱灯光的照耀下,碑后黝黑无底的山洞洞口,仿佛一张噬人的深渊巨口……
“总算坚持过来了……”
夜凌揉着发麻发冷的手臂,慢慢站起,僵挺的四肢已经不像自己的。
“虽然凶险,但也获益良多。”
司徒卫眯眼一会感叹道,“我在识海能清晰感受到,你的神识强度至少增了一成半,连带着我和忘归也小有受益……受了点苦,也值得。”
“受了点苦?呵呵……你在识海坐享其成,哪受苦了?”
夜凌冷笑一声,抬腿迈进碑后山洞。
“……怎么?不休息一下?第一碑你可就差点被反噬冰封,第二碑恐怕……”
“你刚才不还说我此次神识进步很大,那才正应该一鼓作气。”
夜凌随意回答着,扬手将几块水晶灯打入山壁,照亮狭窄阴暗的通道,双目神光涌动,脚下不停。
司徒卫几次张口欲言,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相处良久,他知道夜凌不需要他教导“循序渐进”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也不必讲解“急功近利”的诸多潜在危险。夜凌是明知其中凶险后仍旧如此,司徒卫对此没有丝毫办法。这小子现在的状态就和当年他得到【假尸术】时一模一样,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已。类似走火入魔,只有等他亲自撞了南墙后才有回头的可能。
“幸好有十块碑,足够他撞南墙……”
事实与预想相差不多,前进难度果然层层递进。第二碑同第一碑异曲同工,幻术如假似真,但有了经验识破不难;第三碑,内蕴魔音万千,琴瑟之音如猿啼马嘶,没有节奏,粗暴至极,听来疼痛刺耳;第四碑,虚幻人影驱剑如飞,剑气磅礴威严……
连过四碑,到了第五碑跟前,神识已经不堪重负,夜凌不得不停下来,观想修复。
身前第五碑与先前几碑有几处明显不同。
最直观的一点,碑身更大,几乎堵住了整条通道,所用材料也不再是光溢的【青铁】,表面上看就像一块普通顽石,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上面还有裂纹遍布,整个碑给人一种将碎未碎的错觉;另外一点,碑上绘制的也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模糊简陋的图画,隐约是个小人手持两只短棍在做招式,具体内容看不清晰,大小共有七幅。
“这是哪里的东西?看的出来吗?年岁好像更老了。”
夜凌手指在碑上轻轻滑动,尘粉便洋洋洒洒。
“嗯……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至于内容……似乎,似乎是一套刀法……”
司徒卫回答的模棱两可,也并不确定。
“刀法?”
夜凌对脑中老东西的话还是相信的,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刀法?”
司徒卫没有回答,沉吟一声,“……不清楚,不过很‘邪’,你破碑时一定小心。”
他的语气颇重,夜凌暗暗点头。
有了先前经验,他将双目聚焦于一点,神识潮水般涌入迅速遮盖整块碑面。
“嗥——”
刚一“入”碑,还不曾凝神观察,就听一道荒古悠远的吼声扑到耳畔,震耳欲聋,威压如山。
他整个人登时僵住,如遭雷殛,恐怖的力量!
好半晌,没有后续动作。
夜凌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枯黄的草地,狂风卷起残叶,枯枝遍地。一条土黄烟气所化、大腿粗细的细长游龙盘在他的身体四周,龙头正对着他的脸,眨着铜铃大眼,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那副好奇的神态就像一个孩童在全神贯注的打量自己的新玩具,四目相对时,龙须轻抖,昂然张开的巨口在夜凌眼中慢慢放大……
浩荡的龙威随之铺散开来。
识海中司徒卫身体猛然一僵,脸色极度沧桑灰白。
打闹的阿雪、假寐的阿九立刻清醒,视线汇聚在夜凌身上,白毛炸起,如临大敌。
几只小兽早已匍匐在地,口吐白沫,其中两只品阶低的当场死亡。
“龙威……荒芜之气……”
司徒卫的神情充满悔恨,“刀诀【荒龙吟】!早该想到的……遭了!就凭夜凌现在的修为根本没可能和它抗衡!唐九青是疯了吧!地煞门千年绝技……破旧立新?你他-妈的倒是立给我看看!”
识海中他骂的毫不客气,也毫无用处,宣泄完了,司徒卫脸都扭成一团。
“夜凌要是硬拼就完了!荒芜刀气反噬,生机抽走,就算大罗神仙也无可奈何!”
他的鬓角青筋叠起,想想就后怕,冷汗如雨,“若是不硬拼,选择忍耐倒还有一线生机,可束手待毙……那还是夜凌吗?”
他伸出仅剩的一臂,发愁的抓着头,沉默良久,脸上的焦躁慢慢消失,认命似的苦笑道,“罢了,都是天意。”
恰在此时,威压再一次重现,气势恐怖非凡。
接着,在司徒卫不敢相信的表情中,两道枯黄气息仿佛活物从碑中飘出,像是两条小蛇一样,相继落到妖刀和【幽痕】上,两柄刀被神秘力量寄居牵扯,模样立时大变。
妖刀漆黑的刀面上自行凝出一道极淡的龙纹,刀柄处被细密龙鳞覆盖,腕边云手变得更加精致美观,出现了一个古字“荒”;幽痕本就刃薄,此时更是纤细如纱,淡不可见,刀锋锋锐依旧,危险而优雅,握柄处同样结出一字“芜”。
两刀随意插在地上,神兵独有的凛然威严锐不可当。
……
……
闻人冉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圣女峰队伍,面色苍白如纸,见到诸位圣女峰弟子,仍处于恐惧崩溃边缘的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那片暗红的土地让她害怕,想要远离。
领队师姐见到她也松了口气,嗔怪道,“你这丫头不声不响的脱离队伍,害的我们找了你半天。”
“对……对不起……”
闻人冉无声息的念叨完这几个字,身体便软软倒地,昏了过去。
“师妹!!!”
众师姐妹惊叫一声,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奇差,全身漏在外的肌肤都透着极具病态的惨白,没有半分光泽,犹如被吸干了血的尸体一样,她们立刻醒觉……一定是出事了!
一师姐立刻将闻人冉背起,运起步法朝外狂奔,周围众师姐妹将她二人围成一个圈,护在中间。
“师妹!醒醒!别睡……千万不要有事……”
就在此时。
“铮——”
一个悠扬悦耳的轻鸣从远处传来,声音明显不同于冢内灵兵的颤音,尤为桀骜、清冷,兵冢顿时出现了短暂的如死般的安静,接着“乒”“乒”“乒”的声音密密麻麻响起,兵器暴动,它们仿佛察觉到其中的轻蔑,愤怒地剧烈颤抖起来,劈啪的剑鸣汇聚在一起,好像闷雷一样响彻不绝。还没等众人从惊变中回过神来,一息不到,地上灵兵已猛然离地脱鞘,跃动上天,刹那间,悬浮万剑汇成长龙,剑尖东指,龙头朝向一方,直扑而去!
回过神后的兵冢立刻炸锅一样沸腾起来,各种嘶喊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引起灵兵暴动!”
“快!守好封绝之阵,不能让灵兵离冢!”
“不好了!已经冲破三阵,马上就要破壁!”
“守住!召集长老,不想掉脑袋的就给我守住!”
人群乱成一团。
圣女峰弟子们顾不得其他,只想赶紧将闻人冉送出救治,以至于无人发现,闻人冉手腕处突然闪动诡异的红芒,如同即将脱出地狱的恶鬼得逞后邪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