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沧行屏住呼吸,即将手起剑落,将小女孩儿一刀两断时,这小女孩儿仿佛预感到了危险,忽然转过身来,睁着那双无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谢沧行,洁白如冰小手中还抓着一颗即将成型的雪球。
谢沧行愣住了,举起的长剑也不知该怎么落下,因为她的那个无邪的眼神,还有冰雪般清冷的小脸,令谢沧行沸腾的热血瞬间冷却下来,他这时才想起个严重的问题:“这么可爱的小孩子,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他不是没有杀过人,离开神农谷后,谢沧行杀过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虽然他行侠仗义、助人为乐,但是有时也好勇斗狠,冷血无情,尤其是在决定杀人之后,心情经常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水潭,也偶尔会感到阵阵暗爽,甚至像今天这样热血沸腾。
但无论怎么杀人,他从未杀过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儿。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人都是弱者,是需要被保护被怜悯的人,而他谢沧行杀人,杀得向来都是强者,有能力为非作歹、威震一方的强者。
其实不止是谢沧行,江湖之大,多少人被迫打打杀杀,有人甚至到了杀人如麻的地步,可是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杀人狂魔着实不多,即使是有也会被天下唾弃。
谢沧行自认不是杀人狂魔,即使明知这小女孩儿可能很危险,但仍然下不去手。
“喂,我知道你是妖怪,快点把真身露出来吧,别披着一张小孩子的皮来诳人。”谢沧行假装凶恶地说道。
他的话似乎非常有效,因为刚刚平静下来的小女孩儿,此时被吓得又哇哇大哭起来。
谢沧行被这哭声折腾得心乱如麻,于是奋而捂住了双耳。为了寻找动手的勇气和决心,他便把目光投向了早已被冻成冰块的冷南山,想要以这位仁兄的亲身经历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生死关头还心存妇人之仁。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眼看过去,冰块中的冷南山似乎冲自己眨了下眼,嘴角上的微笑也愈发地诡异,吓得谢沧行赶紧转过头去,再也不敢看了。
“这下怎么办?要不,我就坐在这儿等,还不信这小妖精最后不露出真面目了。”谢沧行打定主意,于是盘腿坐下,脑海中开始回忆起顾非珊曾传授的那些仙术口诀了。
就在他刚刚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觉得有股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他急忙凝气抵挡,可是这股力量毫不费力地穿透了自己的皮肉,撞得他眼前一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山谷中的小女孩儿、雪人和冷南山全都不见了,空空荡荡的山谷内只有自己一个人。
“怎么回事,白日见鬼还是出现幻觉,难道刚才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谢沧行大吃一惊,自言自语道。
忽然,他发现,山谷中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一颗小雪球,估摸着有水牛头那么大,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上,正疯狂地吸收着天地灵气。
谢沧行能够感觉到,雪石路上的灵气虽然充沛,但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供给如此大量的灵气给一颗雪球,难道这些灵气都是凭空跑出来的吗?终于,谢沧行意识到,不是雪球吸收的灵气太多,而是时间的流逝速度加快了,眼前的一瞬间,其实是红尘俗世的十年百年。
到了最后,这颗雪球终于吸够了天地灵气,成为了一颗没有意识的小雪精,这只小雪精在浑浑噩噩中又修炼了上百年,终于获得了神识,幻化出了人身,像个婴儿一般。随着时光的流逝,小女婴一天天地长大,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终年与陪伴陪伴的,只有狂风和暴雪。小女婴有时会跑到凡人居住的村子,看到别的小孩子都有同伴和父母,唯独她没有,于是返回山谷后,她就自己堆雪人,假装他们是自己的朋友和亲人,跟他们说话玩耍,从而排解那无法消遣的寂寞和清冷。
直到有一天,两个持剑的年轻人来到了雪石路,他们便是浣雪派的冷南山和缙远之,在狂暴的风雪中,迷失在了小女孩儿居住的山谷中。见到有外人到访,小女孩儿又害怕又欣喜,她想要和人玩耍,于是就伸出双臂,想要冷南山抱着自己玩。面对这个古怪的小家伙,冷南山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原本是不愿意抱起她的。可是缙远之不知怎么的,却在旁边不停地劝说冷南山抱起小女孩儿,说她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雪女,是一种善良的小妖怪,而且将来会长成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但是长大后的雪女冷眼孤高,凡人是很难接近的,幼小时的雪女却活泼可爱。如果冷南山抱起雪女,获得了雪女的芳心,那么雪女长大后就会跑来以身相许,再说,他们现在被奇怪的风雪困于此地,若没有雪女的帮助,根本就出不去。无可奈何,但又被缙远之说得心痒难耐的冷南山,终于半推半就地抱起了小雪女。
谢沧行的眼前再次一黑,仿佛来到了个梦幻般的世界,到处都是飞雪和梅花,却没有丝毫的寒意。在冷南山面前,小雪女的样子渐渐发生了改变,变成了一个谢沧行根本不认识的女子,白衣胜雪、肤若凝脂,以冰雪为材精雕细琢而成的眉宇间,流淌着动人的柔情与魅惑。可是谢沧行仿佛能看到那白衣女子的内心,就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雪女,她想取悦于冷南山,所以就幻化成了他所喜爱的样子。面对白衣女子的魅力,冷南山瞬间失去了方寸,变得意乱情迷起来,沉浸在了与白衣女子的玩乐之中,似乎早已把自己的恋人兼未婚妻穆锦元忘得干干净净。没错,穆锦元的确也算是个大美人,可是她从小霸道、刁蛮而且愚蠢,貌似梅花般清冷出尘,实则是俗不可耐,冷南山文武兼修,但更加酷爱诗词文章,喜好吟诗作赋写字绘画,可是穆锦元永远不明白他诗中的意境,更看不懂他书法中的筋骨,将他珍爱的古玩当作垃圾一样随意乱丢乱放。他或许是真心喜欢穆锦元的,但同时他对穆锦元也是极不满意的。所以,在眼前出现了一位从各个方面都与他志同道合,完全符合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冰雪仙子出现后,他终于忘掉了穆锦元,陷入了白衣女子那仿佛无止境的缠绵当中,脸上也露出了那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而白衣女子体内,那个小雪女的灵魂,仿佛也从冷南山的柔情蜜意中,获取了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忽然,眼前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冰凌破碎,谢沧行的目光,又回到了当初冷南山抱起小雪女的那一刻。在冷南山露出了那诡异的微笑后,小雪女也慢慢地脱离了他的怀抱,然后伸开双臂,冷南山的身体便冒出一阵阵的“白气”,汇入了小雪女的身体,于是她变得更加美艳动人,年纪也好像长大了一岁。与此同时,冷南山的身体从双脚的地方开始,慢慢地结上了厚厚的冰层,最终将他整个人封印其中。于是,冷南山死了。
可奇怪的是,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作为冷南山的师弟,缙远之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慌和惊讶,反而露出了邪恶的微笑,他眼睁睁地看着冷南山化为冰人彻底死透后,才大笑不止地跑出了山谷,口中念念有词:“大师兄,你终于是死了,你终于是死了!哈哈哈,没关系,师父就留给我照顾,门派也交给我打理,小师妹也做我的女人吧,哈哈哈!”
那阵阵笑声中,包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心与仇恨,在山谷中久久地回荡,令谢沧行这样坚强的心中都泛起了沉重的寒意。
小雪女没有理会缙远之的疯狂,仿佛还沉浸在那种从未尝试过的温暖当中。许久许久,她才苏醒过来,却看到第一个抱起她的大哥哥此时已经化为了冰人,顿时变得无比沮丧和悲伤,她要冷南山永远陪着自己,于是施展法力,将他的身体搬到了众多的雪人之中,成为了她的“收藏品”之一。
就在这时,谢沧行出现了。
没错,谢沧行看到了“谢沧行”,并看到了他自己在雪女面前躲躲闪闪的一幕,也看到了他追上小雪女的一幕,更看到了他眼神中迸溅着狂热,并向着小雪女挥起长剑的那一幕,最后,他看到了,自己因为同情,因为怜悯,将长剑插在雪里,也抱起了小雪女——
忽然,从心底传来的巨寒警告自己,不能抱,无论如何也不能抱,这样做会死人的!
于是,谢沧行猛地拼尽全身力气,将小雪女丢出了怀中,这时他才清醒过来,发现双腿已然被冰封,于是施展真气,冲开了冰雪的束缚,然后猛地拔出长剑,刺向了地上的小雪女。
“大哥哥——”小雪女被猛地一摔,当即哭了出来,可冰冷的剑锋已至身前,刺穿了她的胸膛。
谢沧行这时猛地意识到,自己最后还是杀死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此时,他脑海中回想起了可能是顾非珊,也可能是顾非珊的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无论人、妖,皆分善恶,世界上有穷凶极恶的人,也有善良仁慈的妖。所以判断一个人的关键,不在于他的身份,而在于他的心。”
小雪女的确是妖,也的确害死了人,但她真的就是个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妖怪吗?不,小雪女只是个小女孩儿,心性跟人间的小孩儿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单纯无邪,可是,别的小孩子有家人,有玩伴,小雪女什么都没有,从她来到世间的第一天,就是孤零零的,与她相伴的除了风雪还是风雪。
她渴望温暖,得到的却只有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