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拥抱,渴望温暖,渴望亲情,渴望团聚。
这不是人世间最本真最正常最善良的愿望吗?
既然如此,小雪女又有哪里错了呢?
她追求这一切的方法错了,毕竟人、妖有别,稍不留意,就会伤害到彼此。所以,小雪女是在追求温暖的时候,错手杀死了冷南山,可这并不代表她的本性就是坏的。在凡间,小孩子无意间的举动,时常会害死大人,但是大人会因此而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偿命吗?
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谢沧行自问,即使她杀死了冷南山,也差点杀死自己,但这些都是无心之失,真正犯错的是缙远之,他的野心和仇恨害死了冷南山,并让小雪女迷恋上这种获取温暖的方式。因此该惩罚的是缙远之,而不是小雪女啊!
为此,谢沧行的心中涌出了阵阵悔意,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忽然间,他发现即使被长剑贯穿了胸膛,小雪女也没有死去,反而在雪地上痛苦地挣扎。谢沧行大喜过望,仿佛一个自以为丢失了钱包,却忽然发现只是被放到了另一个口袋里的小马虎。于是他连忙蹲下身子,想要伸手抱住小雪女,但是犹豫了片刻,便转而将雪地上厚厚的积雪洒在了小雪女的身上,盖住了她的身体,只将那颗小脑袋露了出来。
“小雪女,对不起,哥哥错了,你好点了吗?”谢沧行温柔地安抚道,并尝试着用手拂过她的额头,掌心汇聚着真气,一旦小雪女再次发动攻击,可以保护自己的手掌不受伤害。不过幸运的是,虽然小雪女的身子像冰一样冷,却没有要冻结他的意思。
只见小雪女渐渐停止了挣扎,身上覆盖的雪花也渐渐消散,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沉稳,这时,她才用有气无力地声音问道:“大哥哥,我好冷啊。”
谢沧行暗骂自己为什么不像顾非珊那样博学,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小雪女,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道你冷,但是没办法,你知道吗,你是雪女,天生就是要与严寒冰冷相伴的。”
“可我真的好冷啊,我想要温暖,大哥哥,你抱抱我吧。”
“不是我不想抱,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小雪女,你是妖,我是人,如果我贸然抱了你,就会陷入你变出来的幻境中,然后被你吸干精血而死的。”
“死,什么是死?”身为妖类,小雪女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生命长度,所以此时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
谢沧行仔细想了想,这个所有人都懂的道理,要真解释起来还挺麻烦,不过现在自己的目标是教育小雪女,如何做一只善良仁爱的小妖精,所以只要往有利于这方面的内容解释就行了:“死,就是再也不能动,再也不能说话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你刚刚抱过的这位大哥哥,现在就是死了,再也不能抱你陪你,也再不能跟你说话了,你就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孤零零地一只妖了。”
“我不要孤零零的,呜呜,大哥哥,我不要你死,我要和你说话,要你陪我,要你抱我。”小雪女带着哭腔说道,似乎非常地害怕。
“只要你别从我身上吸取精气,哦,就是那种温暖,我就不会死了,也能好好地抱你了。”谢沧行趁热打铁地说道。
“可是,我好冷啊。”小雪女说着,居然蜷紧了自己的身体。
于是谢沧行咽了口口水,憋足了劲,壮着胆子从雪地里抱起了小雪女,同时说出了那带着颤音的话:“小雪女,先不要忙着吸我的精气,你先感觉一下,大哥哥现在把你抱在怀里,你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冷了?”在用胸膛贴近小雪女的一刹那,谢沧行冷得好像不穿衣服抱了块千年寒冰在怀里。
“嗯嗯!”小雪女满意地点点头,小孩子脸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随时都能从风雨交加变成晴空万里,“好舒服。”
“你看,其实不需要刻意地去吸取‘温暖’,只要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就能自然而然地觉得温暖,而且大哥哥还能一直陪你说话,给你解闷,但如果你贪图一时的‘温暖’,把我杀死了,那我就再也不能抱你,也不能陪你说话了。那你说,以后还要不要吸人精血,也就是你所感觉到的温暖呢?”谢沧行从来没觉得自己居然可以说出如此温柔的话,尽管此刻他觉得体内热量正在飞速流失,冻得几乎要浑身发抖。
“嗯嗯,我不要吸取温暖啦,我要大哥哥一直抱着我。”
谢沧行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自己现在就要被冻僵了,但一想起拯救了一只误入歧途的小妖精,就感觉好比连续打败了十个武林高手那样爽快。
但是爽过之后,谢沧行又开始犯难了,自己总不能一直抱着块儿千年寒冰在怀里啊,这不是要人命吗?所以得想办法再把小雪女放下来,可是她现在死死地缠着自己,总不能再次粗暴地把她摔下去吧,于是连忙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便开口道:“小雪女,大哥哥好像有点冷啊。”
“大哥哥不怕,我会紧紧地抱着你!”
谢沧行真想赏自己一个耳光:“真是张臭嘴!”于是他只好解释道:“小雪女,你是妖,我是人,你这样抱着我,自己倒是温暖了,但是我可就冷得受不了了。”
“我不管我不管。”小雪女在他怀里撒娇道。
“你不能不管啊,如果太冷的话,大哥哥也会被冻死的,会死的。”谢沧行特地在“死”字上加重了语气。
一听这话,小雪女立刻想起了谢沧行对“死”的形容,连忙扑腾着从他怀里出来:“不要死,不要死啊。”
刚把小雪女放下来,谢沧行赶紧揉搓起自己胸前的皮肉来,即使如他般皮糙肉厚,经过了小雪女的这一番蹂躏,也不由得担心起冻伤的事情了。等冰冷的胸口渐渐又有了发热的感觉,谢沧行这才停下来,再次蹲下身子告诉小雪女:“谢谢你了,其实你之所以怕冷,关键不在于冷,而在于孤独,没有人陪你,没人跟你说话,心里没有希望,所以你才会这么怕冷,不过没关系了,以后大哥哥会经常来看你,陪你说话,你不会再感觉孤零零地了。”
小雪女不太明白“以后”的含义,仅凭直觉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上前,抱住了谢沧行的双腿。
谢沧行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肩头,等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小雪女,记住大哥哥说过的话了吗,不要害人,不要吸人精气,不要强夺那些短暂的温暖,做一个善良的小妖精,好吗?”
“嗯,我记住了。”小雪女点点头。
“那大哥哥要走了。”谢沧行觉得不好开口,但也不能不开口,在凡间,他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一直在山谷里陪着小雪女,“小雪女,放开哥哥吧。”
“不,我不放,我不要你走。”
“但我在山谷外面,还有事情要做啊,你要是不放哥哥走的话,那些事就都得耽误了。”
“不放,就是不放。”
谢沧行隐约觉得,小雪女的身体愈发地冷了,只好无奈地威胁道:“你要是不放哥哥走的话,那大哥哥就生气了,再也不陪你说话了。”
这招很是管用,小雪女犹豫了一下,似乎很怕发生这一切,所以最后还是放开了谢沧行,但是问道:“那大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谢沧行立刻点点头:“当然会回来,这么可爱的小雪女,我也舍不得走啊,放心,以后一有空,我就来看你,好不好?”
“好,好,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可说不准,反正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至少一年来一次,行吗?”
“那,一年是多久?”
“一年啊,你看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每次太阳升起落下,就是一天,三百六十天,就是一年。”
“那么久啊!”
“不久的,你在山里面修炼,时间过得很快,一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谢沧行想起了当初修炼先天真气的日子,往往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数月时光。
“那你不在的时候,我冷了怎么办呢?”
“很简单啊,你就在心里想想我,就没那么冷了。而且,你现在冷,是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没那么冷了。”谢沧行信誓旦旦地说道,其实他也不知道,雪女长大之后会不会觉得冷,但是无论冷不冷,等她长大之后也该习惯了,所以自己也不算撒谎。
“那我怎么才能长大,还要多久才能长大?”
“你在谷中安心修炼,不要想着离开,过个一二十年,你就长大了。”谢沧行摸了摸小雪女的额头,“修炼是妖怪的本能,也就是说,即使你什么都不做,慢慢地也就长大了。”
“那,等我长大之后会怎么样呢?”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谢沧行简直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平时自己只对习武感兴趣,虽然生平接触过最多的两个人,都是博闻强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但他除了武学几乎也是啥都不懂也不感兴趣啊,所以他怎么会知道雪女长大了会怎么样?一般的女孩子长大了就是成亲生子,养儿育女。可是谢沧行上哪儿找个“雪男”给她成亲啊?
“长大的事,长大以后再说吧。”谢沧行只能如此敷衍地说道。
随后,谢沧行便就地埋葬了冷南山,总之相识一场,总不能看着他暴尸荒野。他也想过将尸体扛回去,但害怕小雪女的存在会因此暴露,所以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让冷南山一直“失踪”好了。此外,皇甫一鸣对妖怪那种坚决的铲除态度令他记忆犹新,他知道人世间抱有相同态度的武林高手不在少数,万一他们知道了小雪女,恐怕必然会痛下杀手。于是告诫小雪女,千万不要出现在外人面前,如果有人摸进了山谷,就赶紧躲起来,否则遇到了坏人,后果不堪设想。
千叮咛万嘱咐之后,谢沧行终于假装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山谷,然后风驰电掣般地沿着已然风晴雪霁的雪石路,往雪石客栈的方向赶去。
此时,他已经将决斗和挑战欧阳世家的心思全然抛诸脑后,现在的谢沧行,心里只想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