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气突然刮起了风雪,瑟瑟的寒风卷裹着昨天飘落的碎雪,想白烟一样到处弥漫。气温一下骤降了十多度,昨天还是很温暖的病房,今天早晨倒感觉十分的阴冷。昨天半夜里护士长跑进病房两次,亲自嘱咐夜间做好患者的保暖工作,由于气温骤降,医院某处暖气管道冻裂了。
为了照顾好黄明玉,二玲几乎一夜没合眼,她把身上的红色羽绒大衣盖在了黄明玉身上,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精纺毛衣。黄明玉夜间醒来过好几次,不知是病房里冷还是肚子上的伤口疼痛,二玲问过好几次,他都是摇着头微笑,那种无力苍白的微笑撞击着二玲的芳心。
每醒来一次,他都显得精神了许多,都要低声跟二玲说许多话,大多谈起的又都是大棚里蔬菜的事情。其是二玲无不时刻在为温室里的温度担着心,温度上不去,又赶上这样冷的天气,冻死冻伤就会直接影响到年前年后的蔬菜上市,这在她清晨拉开病房窗帘时,看到窗外风雪交加的天气后,她双手抱着膀子打起了哆嗦。
昨天一天一夜二玲没吃一口饭食,她也不觉得饿,除了夜间黄明玉睡着的空隙,她喝了几口不冷不烫的温水,肚子里就再没进过任何东西。同病房一位比二玲年龄稍大的女人看她冻得小脸发了青,就把自己的一件旧棉袄先让她披了取暖。黄明丽从家里赶到的时候,上午的时间几乎过去了大半儿。
她一进病房门,摘下满是冰溜的口罩和布满雪霜的帽子,就呜呜噜噜地骂人骂天气,还说人做下损事儿防的天老爷也不睁眼睛,村里的公交通不了,她愣是步行十多里地走来的。二玲没敢作声,遇到黄明丽的冷眼后,她的脖子像遭了冷霜的玫瑰花,蔫了下去。
黄明玉要仰躺着坐起来,二玲给他后背垫了枕头,又顺手掩了掩床上的被子。黄明丽问长问短的好一顿问询,直到哥哥回答的有些不耐烦了,她才想起了要把湿透了的口罩晾在暖气上烘干。谁知她刚把手搭上去就惊叫起来:“妈呀!暖气片怎么拔凉拔凉的?”立刻扭转身冲着二玲叫嚷:“你死人活人呀?暖气都不供暖了,为什么不找医院说?让我哥受着伤不说还挨冷冻,你按的什么心?”
“医院的暖气管道昨夜就冻裂了,找他们也没办法呀!”二玲低声说,声音刚推出嘴边儿。
“哎,明丽,这事哪能怨你二玲姐,不问问清楚就乱骂人?”黄明玉打起了精神说,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哥--人家都把害成这个样子啦!你还帮着她说好话呀?你傻呀?”黄明丽一对小眼珠瞪了哥哥一眼,肉嘟嘟的娃娃脸显出十分恼怒的样子。
“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哥哥给了她个善意的微笑。
“你回吧?这里已经没你的事啦!回温室里照顾蔬菜去吧!我哥的钱你总不能白拿吧?”看着愣在一旁的二玲,黄明丽不解气的嘟囔。
二玲匆匆的拿了自己的羽绒大衣,话也不说一声,准备离开,被黄明玉叫了回来安慰道:“长不大的娃娃,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吃口饭再回去,没有公交车就打个出租车回去,大风雪天甭再走迷了方向。”
听到黄明玉暖心话,二玲招呼也没打一声,匆忙退出了病房,在下楼梯的时候,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她知道黄明玉很懂的心疼她,这在他刚才的眼神里,她读懂了一男人对心爱女人所有的珍爱与呵护。如果不是姐姐无事生非的事情从中作祟,或许她和黄明玉能一起过一个快乐的新年,现在是温室大棚里扔下了一大摊子事情,他又躺在医院里,临近的新年如何快乐起来,想起这些由姐姐种下祸端,她就恨的牙根儿痒痒。
大玲吃过早饭来老姑的超市等进县城的公交,风雪刮得很大,北京现代轿车上不了路。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公交车过来,后来被村里两个妇女三缺一拉上了麻将桌,老姑冲她气呼呼的直翻白眼。小老六一大早去找癞皮狗索要自己的手机,带回了个不好的消息,赌徒李虎一帮无赖之人昨天夜里全被逮进了派出所,大玲巨资赌博的事情有可能被他供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崔占萍大变了脸色,心想,哥哥这一家子算是彻底毁了,如若大玲再有个好歹,她那一阵儿糊涂一阵儿明白的娘恐怕真要疯啦!她喊大玲进里屋的时候,其余三个女人正伸长着六只贪婪的大手在哗哗啦啦的洗牌。
大玲前脚一进到里屋,老姑随后就拽回了里屋的门,并且压低了厚重的话音说:“兔崽子,你还有心思耍牌呢?你知不知道李虎被逮起来了,你个兔崽子也脱不了干系。”
“他拿刀伤人,诈赌骗财骗色,罪有应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受害者,懂不?”大玲脸上没有丝毫惊恐之色,而且很有除去心头之恨而后大快人心之兴奋。
“那黄明玉替你挨了一刀子,快过年了叫人家躺在医院里,也跟你没半点儿关系啦!是吧?”崔占萍很不高兴地看着她,
“我也着急呀!公交车不来我咋去?”
“你少找客观理由,今天公交车一天不发,你今天就不去医院了是吧?”
崔占萍一对审视的眼睛,看的大玲心中直发怵,她皱起了双眉,扭头看见了跨在炕边上喝米粥的老姑父,嬉笑着又坐到老姑父身边央求道:“老姑父,要不你替我去一趟吧!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那黄明丽坐在车里一句话不说吧,还冲我直翻白眼,那一脸的横肉,好像我欠下她家几百担黑豆似的。昨天那愣货还打了二玲几个耳光子呢,我去了医院她再跟掐起架来,我可不像二玲那样心甘情愿让她欺负。”
“兔崽子,你还有理的不行了,人家哥哥为你挨了刀子,就不需人家发几句牢骚话,出出心里的怨气?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啊?”
“大玲,你要是害怕黄明丽跟你掐架,我就去一趟,但你也得一起去,否则黄明丽对你更有怨言啦!甭把不是留在人家嘴里,一个村里住着,不尽人意的事情咱脸上挂不住。”老姑父扒拉完碗里的米粥,快言快语地说。
外面的三个女人已经码好了麻将牌,一个吼着嗓子朝屋里喊,崔占萍慌慌张张从里屋跑出来说,侄女有事情要进县城,由她陪着耍。三个女人低头抓牌,还不忘嘴里唠叨,大风雪天还往县城里跑,也不怕走迷了方向。老姑父推出125摩托车,又回到屋里穿戴了一番,两人顶风冒雪的上了路。
二玲没在县城里吃口饭,就马不停蹄的往村子里赶,她心里着急温室里的蔬菜。站在马路上拦了两次出租车,但人家司机都不愿这种天气下农村,没办法,她只好步行回村子了。她原打算抄近道走小路的,可一出了县城,风雪刮得连个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楚,她怕走迷了方向,所以只好抱着通往村里的柏油路回家。
风雪很大,天气又冷,肚子里又没半点饭食,二玲感觉身子轻的像片羽毛,西北风裹着她一路小跑。好不容易上牙磕下牙的来到菜地边的房子前,门上一把金晃晃的锁头叫她好生失望,她四处望了望,视线又看不出很远就被白茫茫的幕布遮住了。她恍惚听到了塑料纸哗哗啦啦的响声,便向着五座大棚走去。
棚顶的草帘子有多处被风卷掉的地方,露出了龙骨上的塑料纸,鼓着个大肚子,有几处草帘子还风伴舞似的在棚顶上欢跳,扭来扭去。二玲暂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她向着呼呼啦啦的响声寻去,一座大棚底部的塑料纸已经被风撕裂了口子,雪一股股地扬进去。她跑进大棚里找了块纸箱片子,费了好大劲儿才遮住这个裂口,但边上的一些菜秧子叶子已经冻得完全发了黑,茎秆像遭热水烫了似的亮晶晶的。
堵住了这个裂口,温室里像恢复了些温度,大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二玲检查完整座大棚里的蔬菜后,一颗吊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她走出这个大棚,在转向另一个大棚的时候,模糊地看到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从对面的雪地走回来。她慌忙跑了过去,黄明玉的父亲正一手拽着一块草帘子蹒跚的行走。
“叔--你怎么出来啦!”二玲双手罩住嘴巴,大声喊过去。
“这--个--孙小子,弄下这么一大摊子,他自己倒躲清闲去了,我不给他出来看着,就这天气今个一夜全得玩完。”黄长海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嘴边胡子上结满了热气凝成的冰溜子。
“婶儿呢?”二玲拍打着他身上裤子上的雪花问。
“棚里呢。”黄长海伸出一条弯曲的胳膊向着温室里摆了摆。
“别弄了,叔,你快进棚里吧!一会儿我弄。”二玲一手掀起了温室的棉门帘,冲着黄长海招呼。
两人进到大棚后,张金娥正站在火炉前弯着腰添炭,她的十个手指头黑的发亮,肉脸上额头上全是黑炭道子。看见了二玲,她黑乎乎的肉脸露出了笑容,“闺女,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又来了呢?”
“病了?”二玲先是一愣,但马上想到了,这一定是黄明丽给她撒下的谎言。继而她微笑着说:“哦,好多了,婶儿,这样的天气我不放心大棚里的事情,就过来了。”
“你瞧瞧,人家一个女娃子还替咱抄心呢,再看看你那傻蛋小子,扔下这么一摊子,这样的天气他也放心。”黄长海把一对裂裂巴巴的老手架在炉盘上相互揉戳取暖,胡子上的冰溜化成了水,嘀嗒在炉盘上嗤嗤啦啦地响。
“这孙孩子,打小就有天塌下来也不着慌的脾性,明丽说他给哪个村子去做经验指导去了,你说这都快走小两天了还不回来,有什么经验要指导这么长时间?二玲,那天他不是跟你回家说你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去做什么经验指导的事儿你不知道?”张金娥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把疑问的眼睛盯在了二玲打寒战的身体上。
“哦,他倒是说起过,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二玲说出这句话后,心里发慌起来,背后像有人点着指头戳她的脊梁骨。她可是从来都不撒谎的,无论大事小事她都愿意真实的去面对,所以她眼睛里进不得一粒沙子,她不像姐姐,姐姐撒谎脸都不带红晕。
“那天,他跟你走了以后,我就没再见到他的面,你说这孙孩子,该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吧!婶儿这两天眼皮一个劲儿地跳,跳得我都有点儿心慌,唉--”张金娥说完话长叹了口气,眉头上的皱纹抽了抽,小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二玲最见不得这煽情的一幕,她赶紧说:“叔,婶儿,你们在棚里待会儿,我出去把刮掉的草帘子拾回来,等傍晚住风的时候,我们全都得盖上去。”她转身往外走,张金娥也不放心的一边跟在她身后要出去,一边唠叨说,黄明丽也不知一大早跑哪儿去了,温室里生炉子的炭也没了,今天还得从家里往来搬运,要不然夜里温室里的火炉都得灭火。二玲掀开棉门帘说,这样的天气,火炉可千万不能灭,一会我拉手推车回家拉炭去。
傍晚时分灰白色的阴云丝毫没有挪动,天边又多了一大片冻黑了的冷云,低低的压过来。天空没有晴开,风倒是小了许多,碎毛雪花又漫天漫野的飘了起来。二玲在温暖的房子里吃了两个大馒头和一大碗熬菜,又喝下了一杯烫嘴的开水后,才觉得浑身有了点儿暖和。
在黄明玉爹娘的帮助下,她把五个温室大棚上的草帘子又都重新严严实实地盖了一边,总算做好了夜间温室里的保暖措施,她揉着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头冲黄明玉的爹娘笑了。
苫盖大棚耽误了些功夫,回家搬运煤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二玲拉起手推车要走的时候,正好黄明丽从医院里回来,娘要她去帮着二玲去家里搬炭,她没好气的嘟囔,说哥哥掏钱尽雇佣了些废物,一车炭也得她跟着去。
娘没好气的唠叨了女儿两句,爹虎着脸说,她不跟去,他就跟着去,并且一瘸一拐的给二玲在后面推起了车,黄明丽只好硬住头皮跟着回了家。其是二玲心里也知道,黄明丽又是步行从县城赶回来的,一看她那裤腿和皮鞋上的雪就可想而知了。
回家的路上,她俩没说一句话,二玲驾着车辕拉车,黄明丽甩达着两只空手跟在后面。进到村里后,二玲闻到了转鼻转鼻的麻油香味,她知道村里人开始炸年货了。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黄明玉却躺在医院里,她的眼睛又开始湿了。
一小车炭可真重,套在二玲肩膀上的绳子勒的肩头生疼,雪地又滑,脚下使不上劲儿,她的腿肚子绷得僵直,汗珠一滴一滴掉在家乡腊月时节的雪地上,瞬息结了冰。
她不知道车后的黄明丽帮她推没推车,但她听得见她在呼呼的喘粗气,好不容易望见了菜地房子里的灯光,二玲仰头长出了口气,感觉车辕在她手里摆了下,身后的黄明丽跟着尖叫起来,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