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来钟鼓排场很大的一共两人,其中一人便是离陌。至于我,我爹娘大哥二哥都不是讲排场的主儿,我自是没这个待遇能惹得离陌那样的万众瞩目。师父不低于权势,不爱金银珠宝,不爱浩大排场。但他也不妨碍其余的仙家讲面子。
不过,要讲排场讲面子得自己出物出力。师父他,从来都不插手这些事。
离陌来的那天年号是什么我不记得,只知是晚上。离陌还在山下,大师兄就命我们开始放烟花。我只当烟花烧的好看,并不觉得以我的身份站在此处实在太给离陌长脸。
未獒他呢,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没意思,早早便睡下。
微风拂过,吹在脸上痒痒的。
木戈拉拉我的衣袖,柔声问道:“千水,这位离陌是什么身份呀?”
我将手里的烟花递给她,她害怕的缩了缩身子,我便继续拿在手里,“离陌是东海龙太子。”
“东海龙太子?”
我点头,又让大师兄给我点了支大烟花。
烟花在天际燃烧整整一个时辰,离陌才在数十位拿着珍珠手灯的虾兵簇拥下,缓缓而来。他眉目分明,行云流水之间颇有一股贵公子的意味。他的动作优雅,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伸手去理衣袖时手指也很修长漂亮。我因常年所见都是未獒这样子的,再看到离陌,难免少女心泛泛,觉得白马王子,也不过如此。
惭愧的是,我的少女心泛滥,却不是在此刻。墨洵的到来,我方知何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而他,便是排场很大其中的另一人,且并无外物介入。他有多低调,就有多招人喜欢。
我以为的情窦初开,自此开篇。
既然有了初开,我们凤凰一族,定不会做那偷摸暗恋之事。但说清楚情谊这事,我自话本子上看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嘛,我觉着下雨有下雨的好,娴静。天晴有天晴的好,光线好照的人漂亮。由是此,与我,日日都是诉说心肠的好时机。地利嘛,我瞧着后院那树杏花树下倒不错,周边又有茉莉陪衬,再是宜人不过。只是这人和,苦恼了我不少日子。
要怎样才算人和?是需要龙王在场还是得二哥出面?是要在人声鼎沸的人群里说,还是只与他二人独处一室时方挑眉?
衬着头,我闷闷的趴在房内,连师父布置的早课都无心去看。脑子里就只有人和二字。此时我完全忘了背不下师父的早课,我得罚抄许多篇儿。
正午时分,木戈走了进来,坐在了我对面的梨花木凳上,朝我一笑。
我回了她一个笑,突然发问,“木戈,什么才算人和呢?”
木戈睁大眼睛,不答反问道:“千水你怎么问这个?”
她这一问,就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的一清二楚,包括我那天时地利人和的理论。
她道:“依我看呀,这样当面说并不好,要是太子并无此意,直接拒绝你,那丢的可就是丹穴山的脸。”
不可置信的看着木戈,她说的这话对我简直是醍醐灌顶。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当时我不谙世事,竟真的信了木戈的话。其实就算我当面与离陌说,就算他对我无意,也定是句句好言,又怎敢扫了我丹穴山的颜面。
木戈又说:“不如你写个信,我替你传给太子殿下。这样一来,既不驳了你的面子,他也晓得了你的情意。”
我点头,随即起笔,末了还在信的最后画上了我最拿手的牡丹花。
万万没想到,这封信,最后会被贴在课堂上。乃至上上下下整个钟鼓,无一不晓得此事。未獒上前将信撕了,墨洵替我解了围。
只是,即便本事再大,流言蜚语,墨洵又怎么止得住!好在知道又能为这事揶揄我的,只有未獒椛术二人,我倒并不在意。
他们晓得我的真意,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无伤大雅。况且,旁人若提及此事,他二人必定比我走得快,赶紧就去捂了那人的嘴。
有的情谊的信错了,有的情谊我看的一直很清。
我当木戈是亲姐妹,也就没有怀疑木戈,一心觉得此事是离陌所为。伤心生气又苦恼,我拉着墨洵喝了酒。我问墨洵,“我是不是很傻呀三师兄?”
墨洵的冰块脸上第一次浮现笑意,摸了摸我的头,回了个恩字。
我又问,“我这么傻的姑娘,会不会遇不到心上人,嫁不出去呀?”
墨洵含蓄的将笑意收到眼里,“会。”
我的眼泪流的更欢了。没听到墨洵后面的那句话,“我会娶。”
从此,我总不愿出现在离陌出现的地方。那段日子,墨洵常坐在我的身旁,他的话不多,看我的目光却叫我觉得舒畅。
再后来遇上离陌,便是在那杏花树下茉莉花旁,草丛之中,男女的身姿交叠,哼哼唧唧。
原本我是在此处等待墨洵,他说有重要事与我说。却没想,撞上了离陌那细汗密布的脸。他身下之人我并未看清,只在离陌惊愕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自那时起,我只见过离陌一次,却也再没见过木戈。
后来,人年长了些,很多事情就明白了过来。
未獒说:“那种小狐狸也就你看得上眼,赶明儿我见着她了,非得把她的手剁了不可!”
墨洵望向我,眉眼如画,薄唇轻启,“功过相抵。”
我哼哼,望向了窗外。
至于木戈对未獒,真真假假我没划明白。不过她看见未獒与椛术离去的背影时,眼角划过的泪滴,我看得分外清楚。
往事想的多了容易伤身伤神,我叹了口气,接过木戈手里的本子。
她纵然骗我许多,却真的是无父无母,我去走个场子,只当是对她最后的一点情分。
木戈的目光在我的这一接中变得亮了起来,她突然握住我的手,却再不是我熟悉的温暖,她道:“木戈,木戈谢过帝姬。”
我垂眸看着池中的金鱼,又撒了把食,“你还是唤我帝姬,我听着才舒服点儿。”
木戈回了是,走了。
她的欣喜我不明白,却真的不再想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