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赫连敌把小情和慕鸣锋二人装在囚车中,一路上晓行夜宿,经了半月时日才回到中域龙都。那司马构也不审问,直接将二人下到大狱中,择日处斩。
阴森的大狱之内,昏暗无光,只在高墙上开了几处小窗,外面光亮透过这小窗口得以照射进来,留下一块块白斑,显得了无生气。每一个转角处和过道两边都有一名狱卒把守,墙上火把哔哔啵啵的响个不停。除此,再无听到任何声音,一切平静得莫名其妙,反而更突显了这大狱的阴森可怖。
小情和慕鸣锋就关在相邻的两间牢房内,枷锁镣铐缠身,行动极为不便。小情窝在角落里,她的面前有一束亮光穿过高墙上的铁窗,射到污秽不堪的地面上,她的脸藏在暗中。慕鸣锋看不到她的脸,向她靠近了一些,停下一会儿,又靠近一些。小情动也不动,慕鸣锋心下不禁隐隐有些担忧,踌躇好些时候,方才低声问道:“你,你,可还好吧?”半晌,才听得小情哑着声音回道:“我没事,没事。”慕鸣锋道:“你害怕么?”小情冷笑道:“我岂会怕?自小便在江湖上闯荡,经历了不知多少生死,早已习惯了。”慕鸣锋心中陡然生出许多怜惜,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小情说道:“我只放不下谷中百姓和那些兄弟。”慕鸣锋道:“放心好了,他们定会安然无恙。”小情突然高声埋怨道:“当初我要你留在谷中,就是望你能主持大局,带领谷中子弟渡过难关,你倒好,自投罗网……你怎么不听我话,你可是说过会听我的话来着。”慕鸣锋道:“我放不下心你。”小情脸色微变,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搭话。慕鸣锋可没有看到小情的脸色,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这一来,那奸相决然不会放过你,若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还不如跟你一起前来,还可在你身边多看你几眼……小情,实话跟你说,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脑中就全是你的影子。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对你为人也是越发了解清楚。你做了许多男儿也做不来的事情,我十分钦佩你,真的。我只愿能够跟在你身边,鞍前马后,你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叫我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我从不敢奢望你会青睐于我,我也自觉不配。当赫连敌要把你押送来龙都,我便知道,我们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了,我只好不听你话,也要求他把我一起抓了,我想着,在这最后时日,总是能与你多待一天便好一天……小情,你在听我说么?”
小情静静听他独白,心内五味杂陈,口里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慕鸣锋仰起头盯着那黑乎乎的牢房天花板,兀自又说道:“我曾做过一梦,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不怕你怪罪,我梦见我和你在那小境谷中订了终身,你……你便嫁给了我……呵呵呵呵,是不是忒好笑?那司空博说的不错,我是个傻瓜,大大的傻瓜,我这实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呐!说起来,你还比我年长几岁呢,在你眼中,也许只是把我当弟弟看待,可我心中却不是把你当做姐姐一样,一直把你当做……当做我的心爱之人。那日曾在客栈看到你的留信,那一句‘我实在担心你得紧’,可着实让我高兴了好久好久,晚上睡不下,睡下了也会在梦里笑醒过来。我可是当真傻,没有想到那只是你单纯地担忧我罢了。小情,我实在喜欢你得很,我以为我只是一时的冲动,可是啊,时日越久,我越难以控制对你的情意,有好些时候我都想跟你表白心意,可又怕你会怪我,因而不再理会我。这说了这许多,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听听就算了。我是想啊,现下你我身陷囹圄,明天就要赴刑,我若再不把心内平时不敢说的话都说来给你听,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小情不说话,坐着也不动。慕鸣锋看不到她的脸,难以知晓她是喜是怒,见她不说话,只当是她毫无反应,对自己半点男女情意也无,默默地盯着黑暗处,心中凉意直袭。
慕鸣锋自然不知道,小情听他说了大半,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咬着嘴唇,使自己不发出声来。她何曾不对这个年轻冲动的男子动过心?只是她一直不敢放松自己,肩上的重担还在压着她,她只有深深藏起自己的情感,才能专注于小境谷的事务打理上。她的师父既然把担子交给她,她便要扛起来,直到老直到死。
小情偷偷扭头看了慕鸣锋一眼,见他呆然望着空中,脸上不悲不喜,心道:只怕他现在定是伤心失望极了吧。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鸣锋,你……你还好吧,真是对你不起,我……”慕鸣锋微笑道:“没事、没事,你别自责,你没有对我不起之处,倒是我冒冒失失跟你说这些,该我说抱歉才是。我知道你重担压身,根本无暇去考虑什么男女之事,是我对你不起,你可别怪我才好……”小情听得出他话语中实有极大的落寞,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好说道:“我怎会怪你?”慕鸣锋点了点头,就不说话了。
小情和慕鸣锋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次日黄昏时候,二人被一众狱卒押出牢房,装入囚车,由一队护龙军押送到了至尊城外城的菜市口。此时街上一个行人也无,四下里关门闭户,到处冷冷清清。押送的囚车轮子滚过坚硬的石板路面,发出隆隆隆的声响,清风扫过,地上枯叶旋起,甚是萧索。天上日头已经落入山中,只有半边天的红霞分外耀眼。
到得刑台,监斩官早已等候多时,见了死囚安然到来,放心不少,赶忙吩咐把死囚押到刑台上,叫了声“行刑”,两边的刽子手正要动手,听得小情高声叫道:“大人,小女子有话要说!”那监斩官不耐烦地道:“死到临头,休要聒噪。”小情道:“恳请大人准许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请求,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口里说着,眼睛却看着慕鸣锋。监斩官道:“给你们一刻时间,快说吧!”
慕鸣锋看着小情,发觉她正深情款款地盯着自己,叫了声“小情”,小情双眼通红,轻轻地道:“鸣锋,我昨晚想了一夜,我们就快要死啦,可笑我还拒绝你的感情,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说完笑了一笑,眼里留下泪来。慕鸣锋急忙道:“不,不,你不笨,你聪明得很!”小情继续道:“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如你这般一直在我身边默默爱我护我,可我却一直视若无睹,你会怪我么?”慕鸣锋道:“不会!不会!”小情微微一笑,柔声道:“鸣锋,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就要死了,此生再不能如平常有情人那般携手终老。倘有来世,我定要嫁给你做妻子。你要不要我啊?”慕鸣锋一听,心中一阵澎湃,喜极而泣,道:“我要!我要!我定会娶你!”小情道:“可惜这句话来得太晚了……”慕鸣锋道:“不晚!不晚!能听你这么说,我就是死了也无半点遗憾了。”小情道:“我也是!”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诉衷肠,听得旁边的监斩官鸡皮疙瘩冒了一身,连忙打断道:“时辰到!行刑!”慕鸣锋看着小情,小情看着慕鸣锋,二人笑容满面,全然不顾即将到临的死亡。慕鸣锋平平静静地道:“情儿,你可害怕?”说着就去牵小情的手,小情道:“有你在,不怕!”也把手伸过去,两人眼中只有彼此,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般,不顾旁人或同情或感动或鄙夷或嘲笑的眼神,两只手终于握在一起,紧紧地,再也分不开。
猛然间狂风大作,风中夹杂着数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天上乌云密布,瞬时遮天蔽日地压将下来,众人心中只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压在心头,顿时乱作一团。那吼叫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震得众人心惊胆战。
暴雨顷刻间铺满大地,雨声如雷,可也掩盖不住那声声怒吼。监斩官和刽子手早已吓得扑倒地上,哪里还顾得上处死囚犯?慕鸣锋睁开眼睛,欣喜地笑道:“情儿,救星来啦!”小情看着他道:“救星在哪里?”慕鸣锋道:“你且看前面。”小情依言看去,果然见着雨幕外一个巨大身影朝这边奔来,惊叫道:“是大猿!”说话间,那巨猿已然奔到,众人陡然见着这怪物出现,都吓得心胆俱裂,哇哇大叫,拔腿便逃,巨猿追上前去,一手一个,跑得慢的都被拍作了肉泥。血腥味伴着雨水灌入巨猿鼻中,使得它越发狂暴难止,仰天长吼,捶胸顿足。慕鸣锋急忙大喊道:“大猿!大猿!”他这几声以内力辅助发声,是以虽雨声如雷,可也清清楚楚传入巨猿耳中。巨猿听得主人呼喊,看了几眼远走的人影,不再去追,反身来到慕鸣锋跟前,托起他二人,长吼一声便走,不一时便消失于雨幕中。
话说司马构听属下回报说两个死囚被一个怪物救走,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当即下令砍了那监斩官、刽子手以及逃得生还的护龙军兵士,再发出密令,教各地官员严查逃犯,后又派出数十个密探,四处侦查两个人的踪迹。
巨猿托着小情和慕鸣锋疾奔数十里,到得一处山脚下,慕鸣锋见着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小镇上灯火辉煌,便道:“大猿,就在此处放下我们吧。”那巨猿轻轻将二人丢在地上,扯去镣铐枷锁,呼啸一声,钻进山中便不见了身影。慕鸣锋拉起小情,劲直往小镇走去。两人去到镇上,换了一身粗布麻衣,面容上又做了一番改扮,这才堂而皇之地露面。两人自从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之后,又互诉了心意,都把对方视作此生的唯一,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慕鸣锋找来一辆马车又备了足够半月食用的干粮,带着小情一路往北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