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严府,后院大厅,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已是八旬老人的严嵩、欧阳氏夫妇白发满头,居中而坐。儿孙严世藩、严鸿、严鹄、严绍庆等陪坐两旁。陆兰贞和严世藩的几位爱妾也在,脂粉钗头,翠玉红妆,说不尽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欧阳老夫人满面红光,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老太太少时陪伴着严嵩,苦读寒窗,一朝高中,见惯了朝廷波澜,活到这一把年纪,心中早已没有什么金钱权势、荣华富贵的贪恋。她只关心自己儿孙的幸福,关心早些抱上下一代的曾孙子。严家、徐家、陆家的什么政治斗争,她也全不在乎。先前陆家和徐家二美争夫,她也有耳闻,并为此踌躇,却是懒得去比较陆炳和徐阶谁的权势大,谁和严府政治关系深厚,更不怎么理睬独生儿子严世藩在那里计较。娶孙媳妇么,为的是家庭和睦,严鸿爱娶陆小姐,那便是陆小姐。而这一次,她也并不留心,徐阶的孙女嫁过来为妾,对朝廷上政治风向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只是自家孙子如此的引人注目,这让老太太不禁油然而生骄傲与自豪。
“世藩,为娘当初怎么说的?这鸿儿啊,不但长得俊,而且真有本事。你看看,别说兰贞这花朵一样的俊闺女看上了鸿儿,这徐阁老的孙女,居然甘愿做妾,也要嫁给鸿儿。不过,鸿儿你千万不可爱一个扔一个啊。兰贞对你这么好,你若是欺负她,别说你岳父陆大都督。老身也饶不了你!”
严世藩此时也笑得花枝乱颤。这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奸贼。虽然由于大笑脸部扭曲。导致形貌比往昔更加歪瓜裂枣,然而洋溢在脸上的欢乐,却让这张肥脸比往日耐看:“娘亲说的是。鸿儿,徐小姐嫁过来虽然是妾,你可不能亏待了她。兰贞,你是正室,她是侧室,但徐阁老在朝中颇为尊贵。你们相处,还应和睦。你比徐小姐大两岁,便多让让徐小姐也好。”
陆兰贞轻声答道:“公公的吩咐,兰贞记得了。回头徐小姐过门,我与她姐妹相称,并不敢托大。”
严嵩捻须道:“咱们这大门大户的,礼仪还是要讲的。兰贞你作为大妇的规矩也不能少了。不过我想徐子升家教甚严,素闻那徐家小姐又甚是贤淑,那么她嫁来之后,应该也会恪守妇道。尊敬兰贞,不至于湖作为非。越礼居上。兰贞,你们只要妻谦妾谨,那么鸿儿的这后宅自然安生。真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自有你奶奶做主。鸿儿,你这一家之主,可也别偏心眼。”
严鸿赶紧道:“孩儿不敢。”
小胖子严绍庆插口道:“大哥素来在后宅都是好好先生,别看在外面杀倭寇打白莲那威风,后宅从来都是脾气好着呢。他要是偏心啊,别说兰贞姐,就是其他几位姐姐,也都饶不了他呢!”
大家都笑了一阵,欧阳夫人看着身后尽心侍奉的宝蟾,又叹息道:“哎,只是这徐家小姐既然要入门,怕是宝蟾丫头和那位张姑娘的事情,也都要顺次往后拖了。”
严嵩点头道:“没错,徐子升的孙女,为我严府做妾也有些委屈。先收入室的孙家和坠儿两个倒也罢了,岂能再排到后面。对了,既然鸿儿要娶徐小姐,那么鹄儿的婚事,也得再往后压一压。这叫弟不越兄之序嘛。哎,咱们府里面这些喜事多了,还真是累人呢。”老严嵩嘴上说着麻烦,脸上皱纹之间都笑开了花,看不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严府的次孙严鹄,早已经定亲了定国公家的小姐。论起来,那定国公乃是开国大功臣徐达的后人,在国朝地位自然第一等,然而毕竟有位无权,虽然尽享尊荣富贵,但比起次辅徐阶,是大大不如了。加之当前国朝,勋贵势力就一直被文官压着一头,所以同样姓徐,这定国公威风就是不如徐阁老,而定国公家的姑娘也比不上徐阁老的孙女。当然,如果硬要讲究,都是嫁给严府的公子,定国公家是做正妻,徐阁老家是做小妾,似乎前者要略微荣耀一点。然而正因为这一点差距,才恰好注定了,严府必须在徐阁老家婚事的仪式上更加投入。否则,这就成了裸打徐阶的脸了。
这样,严鹄的婚事,自去年因为严鸿娶陆兰贞而被往后延之后,又第二次被朝后腾挪。此刻,严府二少爷已经没有力气对此进行争辩或者表示不满了。他咬紧牙关,竭力不把满胸的愤怒表达出来,在脸上装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尽管这张脸细皮嫩肉,五官清秀,然而在这种表情下,却显得颇不中看,与他老爹严世藩的恰好形成鲜明对仗。
严世藩也注意到严鹄这模样。毕竟严鹄相对严鸿,是跟他更亲近的一个恩养儿子,严世藩怕他在严嵩夫妇面前出洋相,忙道:“鹄儿,怎么不说话?来,你也敬你大哥一杯。”一边说,一边暗自伸腿,狠狠在桌子底下踢了严鹄一脚。
严鹄听老爹发话,又觉下面被狠狠踹了下,只得勉强举起杯子,道:“大哥,好福气,陆小姐都嫁过来了,还有徐小姐争着过来。嫂子,您可要把我大哥看紧了,他这身本领,俏着呢。徐小姐过来,这北京城不知还有多少名门闺秀盯着他,您可别……哈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说罢,咕咚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全部灌进嗓子眼,自己一下眼泪奔涌,脸上迅速泛起一层红,连忙低下头,狠狠咳嗽了几声。
欧阳夫人叹口气:“鹄儿啊,你和定国公家小姐的这婚事被一拖再拖,奶奶也知道你心里有话。哎,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大哥能娶到徐阁老的孙女,你也荣光,别再像个小孩子似得了,啊?”
严鹄心头骂道:“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纳妾的反倒压在老子娶妻的前头,老子吃哑巴亏,还郁闷下都不行了?”但他自不敢和奶奶顶嘴,只得咬紧牙关,强作欢颜。
是夜,二少爷严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被仆人给抬回自家院子。次日早上,院子里有两个家仆因为送茶水不及时,被二少爷用大棒痛打,差点去了半条命。
没过几天,严阁老家和徐阁老家再度攀亲的消息,又在北京城飞也似地传开。徐阁老的孙女嫁给严家做妾!这么一个新闻,如今更是纷纷锦上添花。当初严鸿娶孙月蓉为妾时,为了讨好严鸿,这些公侯伯家里纷纷凑趣,甚至把孙月蓉的妾室入门,搞的比一般官宦人家娶正妻的仪式还要隆重。如今严大公子又要纳妾了,而且纳的是堂堂内阁次辅的孙女,这威风难道能比先前一个女山贼小?因此上,这些勋贵豪门,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再凑乎一台更胜先前的盛大婚礼来。整个二月间,北京城的舆论,也就淹没在严陆联姻的预热气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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