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自荐(1 / 1)

杨峼刚进门就听到里屋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紧接着杨妡出来,急匆匆行个礼,“三哥,我正给阿姵梳头发,您稍等会儿喝杯茶,马上就好”

“你去吧,”杨峼莞尔,接过青菱端来的茶盅,捧在手里下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他不是第一次到晴空阁,但前两次都是在院子里说话,倒是头一次进到屋里来。

屋里布置得很别致,博古架上没放瓷器或玉石摆件,而是摆了一溜庙会上买来的竹编或者藤编的桌椅板凳以及鸡狗猫兔等东西。还有一对布老虎,两只碎花布做成的大公鸡。

墙角高几上养了两盘水仙,因着屋里热气足,水仙已结出花骨朵,散发着淡淡幽香。

处处彰显出小姑娘家的匠心与巧思。

没多大工夫,杨姵与杨妡一道出来。杨姵笑眯眯地拨弄下腮旁辫子,歪着头问:“三哥,你觉得我梳这样头发好看吗?比起昨天怎么样?”

杨峼讶然,他极少注意姐妹们的衣着打扮,根本不知道昨天杨姵梳成什么样子,可为了哄她高兴,便毫不犹豫地点头,“比昨天好看。”

杨姵一眼就识破他的假话,笑道:“三哥最会哄人,你说跟昨天哪里不一样了?”

杨峼怎可能答出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杨妡跟着“咯咯”笑,给杨峼出主意,“以后阿姵再问,三哥就说都好看,各有各的好。”

杨峼点头受教。

笑过闹过,杨妡看向杨峼问道:“三哥有事儿?”

杨峼支吾着说不出来。

他刚从杨娥那边的流云轩过来,杨娥见到他委屈得不行,一边诉说张氏母女如何挤兑毛氏,一边哀叹自己好好的及笄礼被杨妡毁了,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三哥,及笄礼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以后别人提起来只会说五妹妹不敬不孝,哪里会提到我半分,我这个及笄礼不就白过了。”

今天宾客多,在晴岚雅筑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多,上午发生的那点儿事,吃过午饭就传遍了整个府邸。

杨峼叹一声,“外祖母有时候性子太过耿直,当时那种情形,你该拦着才是。”

杨娥低头不语。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姐妹们本都该让着她,让她出头拔尖,杨妡偏生穿得那么夺目,而且不安安生生地坐着,非得四处走动显摆自个容貌。

所以刚开始她看到毛氏冲杨妡发难,心里还暗自欢喜。没想到后来毛氏竟然失控,连“贱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都嚷了出来,她一下子给傻了,以至于杨妡问她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会儿杨峼问起,她抱怨的话脱口而出,“我哪里拦得住?都怪五妹妹,外祖母上了年纪的人了,让她说几句怎么了,说得对就改正,说得不对以后也是个警戒。她倒好,明知道是我及笄,偏生闹死闹活的……外祖母都气得晕倒了,肩膀摔了好一块青紫。”

杨峼看着她含恨带怨的双眸,心底忽然涌起无限悲哀。魏明容去世时,杨娥才刚一岁,府里长辈怜惜她自幼丧母不得母爱都宠着她,同辈的兄长姊妹也都让着她。魏氏更是,恨不能将她捧在心尖尖上。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性情。

按理说,晴岚雅筑之事,最委屈的莫过于杨妡。当着那么多夫人小姐,平白无故地被人一通骂,而且还是用那么不堪的词,换成谁都没法忍气吞声吧?

尤其杨妡年纪还小,被气哭也是情理之中,怎可能是故意扰乱杨娥的及笄礼?

杨峼温声安慰杨娥几句,又细细地讲了些待人接物、与姐妹相处的道理。

杨娥神情木然,双唇倔强地抿着,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杨峼无语地摇摇头,从流云轩出来就到了晴空阁。

没想到杨妡根本没把上午的事儿放在心上,反而跟杨姵有说有笑的。

杨峼沉吟片刻,开口道:“今天外祖母失态,让五妹妹委屈了,我替她给妹妹陪个不是。”躬身对杨妡一揖。

杨妡侧身避开,“跟三哥不相干,”顿一下,正色道:“三哥是志向远大之人,不要把精力耗费在这些内宅琐事上。三哥放心,我虽然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忍气吞声,总是会把受到的委屈还回去……说起来也没多大点事儿,以后亲戚间议论起来,被非议那个肯定不是我。”

杨峼一愣,不由着意地打量她几眼——家常穿的天水碧夹棉袄子,湖蓝色的罗裙,头发梳成简单的纂儿盘在脑后。脸上脂粉未施,却是唇红齿白,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明净透亮,带着些许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沉静。

小小年纪却说出这样通透的话。

杨峼微微一笑,伸手理顺她腮边几根乱发,“妹妹说的对,三哥受教了。本来也是打算大哥成亲后约同窗到江南一游,自古江南出才子,又有许多知名书院,想一一拜访。”

杨妡笑道:“那三哥几时回来,别错过明年秋试。”

“不会,跟同窗一起,兴许还能结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届时一同回京,误不了会试。”

杨姵也跟着笑道:“三哥遇到什么新鲜好玩的可要给我们带回来。”

杨峼含笑答应。

杨妡打趣她,“你不说给三哥准备议程,先忙着伸手要东西。”

杨姵“切”一声,“大哥三月初六成亲,三哥怎么才得三月中旬才走,慢慢准备也不迟。我给三哥做两双袜子,你准备送什么?”

杨妡撅了嘴卖关子,“不告诉你。”

杨峼看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斗嘴,适才郁积在胸口的浊气顿时一消而散。

晴岚雅筑的事儿也传到了住住雅正楼的馨月耳朵里。

月上中天时,馨月伸出洁白如嫩藕的手臂慢慢地给杨归舟捏着肩膀,不解地问:“听说大户人家挑儿媳妇都很讲究,当初徐大家的姑娘怎么就选中魏家老夫人了?”

杨归舟身体得到了满足,心情也变得不错,耐心地解释,“毛氏之父与先先武定伯乃是同袍,两人一同镇守宁夏共过生死,酒酣耳热之时就交换信物结成了儿女亲家,后来毛氏父亲又因替武定伯挡箭身亡。要是没有挡箭这回事兴许找个理由就把亲事退了,可先是有约,后是有恩,徐夫人再不满也不可能背信弃义。毛氏做事虽冲动,为人却不坏……今天或许事出有因。”

馨月浅浅笑道:“馨月愚钝,可我总觉得毛夫人已是花甲之年,即便有天大理由也不能那样对待五姑娘,而夫人竟也半句话没有,倘或是我,怕要寒了心。也不知道五姑娘以后好不好说亲?”

在自己家里,当着自己的面,自己的孙女被个外人辱骂,魏氏不但不主持公道,反而隐隐有责备孙女之意。

杨家几位姑娘都眼睁睁地看着,推人及己,肯定对魏氏有所失望。

宾客们也都看在眼里,未必不会对杨妡有偏见,即便没有,也会觉得杨妡在杨家不被重视。

求亲的人自然就少了。

杨归舟人老成精,稍思索便明白,眸色渐冷,却终是考虑到要在馨月面前给魏氏留点面子,没有骂出“蠢妇”两个字。

馨月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倒是起身倒了杯温茶伺候杨归舟喝了。

魏氏既然已经大好了,纳姨娘的事情也得提上日程。

过完腊八,馨月就到松鹤院给魏氏敬了茶,正式搬到松鹤院的西跨院去住,成了月姨娘。

魏氏可不像毛氏那样没脑子,自降身价跟个姨娘争风吃醋。

头一天月姨娘早早地过来请安,魏氏正由罗嬷嬷伺候着梳头,便想给她个下马威,遂吩咐玛瑙,“说我还没起,让她在外头等着。”

玛瑙原话传给月姨娘。

月姨娘笑笑,乖顺地站在了廊前。站不到一炷香工夫,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腊月天,地冻天寒的,躺久了会出人命。

玛瑙不敢耽搁,忙吩咐人将月姨娘送了回去,又特特请了府医瞧病。府医诊过脉之后,说是体虚外加寒气入侵所致。

杨归舟下衙听说月姨娘请安没能进门,在外面冻得晕倒了,气得把魏氏常用的一只绘着牧童短笛的粉彩茶盅摔了。

待得七八日,月姨娘身体好转又颠颠地请安。

这次魏氏不敢让她在外面站着,就让她屋里伺候茶水。月姨娘穿身浅淡的柳绿色夹棉袄子,腰肢纤细,走起路来如弱柳拂风。魏氏看着不顺眼,喝一声“倒茶!”月姨娘手一抖,刚沏好的茶就泼在了自己腕上。

魏氏恨得牙根痒痒,又让人请了府医来。

等到杨归舟下衙,月姨娘伺候他与魏氏用饭时,有意无意地露出了手腕。

雪白皓腕上一片红,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见。

月姨娘实话实说,说是自己不小心烫得,可她眼中盈盈蕴着泪珠,时不时瞟向魏氏,那眼神要多胆怯就有多胆怯。

杨归舟岂能瞧不出,“咣当”一声撂了饭碗。

从此月姨娘再不到魏氏屋里请安。

两次斗法,魏氏都落了下风,气得心口疼。偏偏隔壁月姨娘最爱弹琴,琴声飘飘悠悠地越过墙头飘进了正房,直往魏氏耳朵里钻。

曲子要么是欢天喜地的杏花天,要么是缠绵悱恻的长相思,怎么钻心怎么来。

魏氏天天寻思着好好教训月姨娘一顿,根本没有心思再教导姑娘们诵读女四书。

杨府坚持了十年之久的晨读被迫中断。

叶姨娘听闻,感慨许久,她自诩也是满身与正室斗法的本事,只苦于无用武之地。自打她进门,钱氏就当着杨远山的面前说不用她请安,也不用她立规矩,怎么随意怎么来,只别忘记她当姨娘的身份。

这些年,钱氏就没把叶姨娘放在眼里,就跟府里没这个人似的,倒是换得杨远山不迭声地夸赞,夸钱氏大度,有宰相撑船之风。但凡叶姨娘吹点枕边风,杨远山都是偏向着钱氏说话。

晨读中断,姑娘们面上不说,可心里都笑开了花。

至少不用每天早上顶着冷风提着灯笼往松鹤院跑,而且还能晚起小半个时辰。

杨妡更是睡到大天亮,恨不得连早饭都缩在被窝里吃。

只是再冷的天气,杨姵也记着张氏的吩咐,风雪不误地拉着杨妡到花园里走动。

一天天日子过得飞快,倏忽间就到了除夕夜。

团圆饭前,杨府阖家到位于花园西北的祠堂祭祖。杨归舟带着儿孙们进供着摆着祖宗牌位的里间烧香磕头。魏氏则带着钱氏与张氏在外间准备三牲香烛等物,而杨妡杨娥这些迟早要嫁到别人家的姑娘们只能静静地站在外面等。

北风呼呼地刮,祠堂四周遍植苍松翠柏,更显阴森。

杨妡冻得瑟瑟发抖,几乎坚持不住了,杨归舟等人才红着眼圈自祠堂出来。

团年饭摆在松鹤院。

罗嬷嬷与珍珠玛瑙等人已摆好了杯碟碗箸,只待人到齐就上菜。

几位姨娘恭顺地贴着墙边站着,一年中,她们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在阖府上下的宴席上露个面,故而个个打扮得整齐又体面。

杨妡淡淡扫一眼,林姨娘与薛姨娘都是丫头提上来的,举止都很本分,低眉顺眼的。叶姨娘却双眼乱转,打扮也出条,穿了件颜色极艳的茜红色满池娇杭绸褙子,罗裙却是用了纯正的宝蓝色。茜红配着宝蓝,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纵使叶姨娘穿着夺目,却仍是掩不住月姨娘的风采。

月姨娘穿藕荷色夹袄,裙子是墨绿色十六幅湘裙。这两种颜色都很挑人,穿不好的话极显老气,可穿在月姨娘身上却完完全全将她白净的肤色纤细的腰肢衬托了出来。尤其衬上她沉着淡定的神情,如墙角野菊般,不打眼,可见了就难以忘怀。

不用问就知道,月姨娘定然是出自杏花楼。

杏娘的教导就是远看着要静,近瞧了要骚,玩起来要野,上床后要浪。没得跟对面烟翠阁似的,见到个男人就往上扑。

所以杏花楼当红的姑娘大都是看着娴静文弱,其实内心很能放得开。

杨妡正打量着,忽见月姨娘抬头往自己这边扫了眼,唇角露出浅淡的微笑。

杨妡只作没看见,神情淡然地坐到了杨姵旁边。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宫里举行大朝会,杨归舟与杨远山进宫朝贺,魏氏与钱氏有诰命在身也得进宫给皇后拜年。

杨妡与杨姵在家里把过年添置的衣裳挨个试了遍,又搭配上各色首饰梳成不同发髻,每人搭配了五六身能见客的出门衣裳,真正也忙得不停。

大年初二,武定伯魏剑鸣带着魏府老少爷们齐齐来拜年。

时隔数月,杨妡又一次见到了魏剑啸。他穿紫红色团花锦袍,方正的脸上一团和气,手里捏一把封红,笑着给杨家姑娘一一分发。

及至发到杨妡跟前,他含着笑的眼眸倏地狂热起来,像是燃着一团火,恨不能立时把杨妡烧得灰飞烟灭。

杨妡心头一悸,屈膝福了福,少顷昂起下巴,清脆地道:“祝三舅舅新春大吉,万事顺遂。”

魏剑啸“呵呵”笑着,目光紧紧地盯着杨妡,“借五姑娘吉言,一定顺遂,一定顺遂!”

杨妡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片刻移开视线,这才注意魏璟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同样递给她一个封红,温柔地说:“恭贺五妹妹新春。”

杨妡含笑接过,“多谢二表哥。”

一冬未见,魏璟觉得杨妡似乎又漂亮了些,圆乎乎的下巴有了动人的轮廓,眉目间也开阔了许多,隐约露出少女的风姿。

她已经十岁了,有些打算早的人家都开始相看人了。

杨妡长这么好看,应该有许多人愿意求娶吧。

想到祖母毛氏提及她时眼中不加掩饰的憎恶,魏璟心中就如压了一块重石,沉甸甸的地痛。

原本他并没怎么留意杨妡,就觉得她生得颜色极好,却很沉默。

没想到广济寺一见,杨妡的样子就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

那天,他见有个女子哭得伤心,出于好心劝说一句,没想到竟然是杨妡。

她抬起头,眼中分明蕴着泪,眸底又像燃着火,俏丽的面颊滚着两行晶莹的珠泪,看上去楚楚可怜,言语却是毫不客气,“我就在这里哭一哭怎么了,有本事你让主持把我赶出去?”

魏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水般的柔弱,火般的炽热,既有孩童般稚嫩的面孔,又有妇人般动人的柔媚,几种完全不相干的特点毫不违和地交融在她身上。

那一刻,他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魏剑啸冷眼瞧着,忽而唇角露一丝笑,趁着旁人不注意之际,悄悄凑到魏璟耳旁,“我能帮你得到五姑娘……”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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