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璟愕然。
魏剑啸低笑着拍拍他的肩,“好眼光,杨家几位姑娘就属五姑娘生得最好,咱们魏杨两家代代结亲,我看你跟五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魏璟被说中心事,脸色红了红,又飞快地摇摇头,“祖母不可能答应。”
杨妡既不可能,他又拒了杨娥,杨家剩下的嫡女只有杨姵。
魏璟朝杨姵望去,见她正乐呵呵地跟杨妡说着什么。两人并肩而立,年岁相仿,个头也差不多,冷不丁一看,眉眼间还有少许相似,可杨妡硬是比她多了些女子独有的媚。
这种媚说不清道不明,唯独用心才能感受到。
魏璟无望地长叹一声。
魏剑啸笑道:“都说英雄一怒为红颜,你还没试过怎么先泄了气。我有办法帮你,今儿夜里你找我,咱爷俩好生喝两盅。”
***
这个年应该算是杨妡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
以前在杏花楼,过年时候分外冷清,都是几个交好的姐妹凑在一起吃酒玩笑,打马吊或者双陆,每天过得浑浑噩噩。
她有薛梦梧陪着日子不那么无趣,但有几年薛梦梧归乡探家,她也只能跟姐妹们凑。
张氏爹娘都在保定府安肃县,娘家是没法回,但京都还是有几门亲戚,除去开医馆的三舅之外,她大姐夫家也在京都。
杨妡便跟着张氏串亲戚,先是去了三舅家,杨妡称之为三舅公。三舅公妻子已故,家中两子,长子继承父业,与三舅公一道打理医馆,次子去年考中孝廉,在山东登州府文登县活动了一个县丞的职位,目前携妻带子都在任上。
开医馆的长子育有一子一女,其子名齐韩,今年十六,也准备读书举业,女儿名齐楚,比杨妡大两岁,唇角有颗米粒般大小的美人痣,生得眉清目秀的,却很害羞,不等开口先就红了脸。
张氏进门后先彼此拜过年寒暄几句,三舅公就带她到书房诊脉,只留了杨妡与齐楚在厅堂。
齐楚局促地扯着衣襟没有要开口的打算,杨妡只好没话找话地问她平常喜欢干什么,有什么喜好。
齐楚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平常不是做针线就是下厨做饭。”
“你真行,还会做饭?”杨妡两辈子都没进过厨房,诧异地问。
“嗯,”齐楚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这没什么,左右邻居家里的姑娘都会做饭,不过我做得很好吃,我哥也说,比外面馆子里的还好。”说着指了桌上两碟点心,“那也是我做的,你尝尝。”
杨妡掂起一块桃花形状的糕点咬了一口,不由眯起眼睛,“好吃,又香又酥,你是怎么做得?”
齐楚脸上骤然迸发出光彩,欢喜地介绍,“很简单,就是和半斤面加六只鸡蛋半斤糖,用引子发上两个时辰,面开之后,揉成团,就着模子卡出来,然后在锅底烙熟。我这是做的脆的,你要是喜欢软点的,可以加点蜂蜜,再有里面加上红豆馅或者红枣馅都成。”
杨妡听得一头雾水,她根本连怎么和面都不知道,更遑论发面揉面,完全是门外汉。
齐楚见状,热心地说:“我给你写下来,你一步步照着做就行。”拉着杨妡去她房间,果真将做桃花饼的步骤仔仔细细地写了出来,写完又道:“你还想做什么,我一并写给你。”
杨妡忙道:“先不用,等我把这个练会了再说。”
等得墨干,杨妡将纸折好塞进荷包里,复跟齐楚回到厅堂,见张氏与三舅公已自里间出来。
张氏脸色很平静,可杨妡仍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的一丝丝失望。
回去的路上,杨妡便问起来。
张氏淡淡道:“上次你三舅公也说我宫体受损,说帮我查查医书看有没有可用的方子,今天倒是写了一个,也不知有没有效用,让先吃着看看……正月里不好煎药,所以就没拿回来,等下次去再取。”
杨妡听完,默了默,从荷包里掏出齐楚写的纸来,笑道:“我也得了个方子,表姐教我做桃花饼,我觉得恐怕要辜负她的好意。”
张氏凑近瞧了瞧,“你也该学点灶上活计了,虽说以后不一定用上,但会做总比不会强。”
杨妡笑道:“那我跟阿姵一起学,只要您别骂我糟蹋东西就成。”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未及家门,张氏心中的抑郁便消散了去。
隔两天,张氏又带她去大姨母家。
大姨母住在金城坊,与杨府相隔颇远。两人吃过早饭就启程,巳正才到,路上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大姨母比张氏年长六岁,该是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可看起来却显老,满脸皱纹不说,头发也白了许多。穿件秋香色的潞绸褙子,褙子许是刚从箱底翻出来,上面还带着因久压产生的褶子。
见有客来,屋里蹬蹬蹬蹿出好几个孩子,从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到三四岁的鼻涕虫都有,把不大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张氏早有准备,每人都备了一份厚礼。孩子们得了礼物连声谢都没有,又一溜烟地跑了。
杨妡不由皱了下眉头。
大姨母却根本没觉得什么,上下打量眼杨妡,目光落在她颈间,“这项圈是鎏金的吧,怕得有二两重,这么大人按说戴项圈的少了,刚好你大外甥媳妇快生了,给了她倒合适。”
有这么跟人要东西的吗?
有一刹那,杨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张氏目露求恳地朝她使眼色。
杨妡不情愿地摘下项圈,“这是十成十的足金,二两六钱重,回去父亲不见这项圈,说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大姨母对着窗口细细瞧过,又放进嘴边轻轻咬了咬,“还真是足金,不过肯定没二两六,最多二两。这会儿今年的束脩就不用愁了。”
原来是想给孩子读书所用,杨妡心里平衡了些,就听张氏道:“姐夫今年还要考?”
“自然要考,”大姨母点点头,脸上跟着绽出希望的光芒,“你姐夫说今年把握很大,前阵子,街头卖字的老秀才还夸你姐夫文章做得好……等你姐夫考中进士做了官,我也打根你这样的金簪戴。”
杨妡又一次惊呆了,竟是大姨父要考,他已年近不惑却连童生试都没过,猴年马月才能考中进士,等做上官岂不就七老八十了?
而且如果是伯父杨远山或者父亲夸他也就罢了,街头卖字的秀才夸,这也能信?
张氏显然也是这么想得,小心翼翼地道:“如今科考实在不容易,要不我借你些银两,你跟姐夫开个铺子做点小生意,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这院子也得修一修。”
大姨母当即沉了脸,“三妹,你自己穿金戴银的,怎么就不巴望着我好?你姐夫当了官,也好给你撑着腰,要不你成亲都十年,连个儿子生不出来,早晚不被人休了……你看你,现在虽然过得体面比我强,但我有五个儿子一个孙子,以后有得是人给我养老,你呢?难不成孤老一生?”
杨妡忍无可忍,插话道:“我娘有我,不缺人养老。”
大姨母撇下嘴,“你一个丫头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转头对张氏道,“依我说,趁你现在手头宽裕,不如拉扯拉扯你几个外甥,总归是自家人,他们过好了也忘不了你这个姨母。”
就那几个拿了东西连声谢都没有的人,会忘不了拉扯他们的姨母?
杨妡才不相信,侧头看张氏似有几分心动,忙捂了肚子,“哎呦,肚子疼,赶紧回家吧。”死拉着张氏出了门。
等到上了马车,才松开手,问道:“娘不会真打算拉扯那几个表哥表弟吧?您可千万别信,他们能供养大姨母就不错了,别指望还供养您。”
“我没打算让他们养老,”张氏嗔怪地看着她,“我就是觉得你大姨母过得实在艰难,祖孙三代二十几口人住那么个小院子……以前做闺女时,你大姨母没少照看我,带着我们读书做针线。也是她遇人不淑,你大姨父一门心思科考,败光了家产,把你大姨母的嫁妆也用光了……你说,我过继一个怎么样?”
“娘,千万别!”杨妡急忙阻止她,“大姨母家最小的孩子都十一二了,怎么养都养不熟。而且,咱家还有三哥,别说祖父祖母不同意,就是父亲也为难。您要实在怕没人养老,我留在家里伺候您。”
张氏瞪她一眼,“留在家不成了老姑娘?我就是随口说说,没这么打算。”
杨妡犹不放心,叮嘱道:“想想也不成,往后还是少往大姨母这里来,最多逢年过节让吴庆送几两银子……也别太勤,养刁了胃口你哪天不送,说不定还落得埋怨。”
“你大姨母不是这样人,以前做姑娘,家里买了料子,你大姨母都是先紧着给我们做衣裳,有了好吃的,也是紧着我们吃……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从前的日子。”
杨妡没有这种体会,前世是孤零零一个人,这几个月就跟杨姵处得好,想起杨姵,杨妡松了口风,“那就救急不救贫,要是她家有急用自然要接济,如果还是为了科考应付生活,那就别管。这二十多年,光大姨父用掉的纸笔估计就能置办一处大宅院了……这人总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张氏没作声,靠着车壁微阖了双眼。
杨妡明白,她又被大姨母戳中了伤处,没有儿子傍身总归硬不起来。
好在张氏并非死钻牛角尖之人,只苦闷了小半天,第二日便精神抖擞地与钱氏一同接待来串门的亲朋好友。
杨妡怀疑杨远桥夜里肯定许了什么好听的话,可也只是怀疑,她可不好去打听张氏的房里事。
人来人往地热闹了几天,就到了上元节。
杨府的规矩是正月十五吃团圆饭,正月十六阖家出门赏灯,今年也不例外。说是阖家,其实也就小一辈的姑娘少爷们愿意出去。
灯会就在东安门外,离杨府不远,乘马车才一刻钟的工夫。
等她们到达金鱼胡同时,魏家人已经到了。
跟上次庙会时一样,姑娘们各自结成伴,由少爷们陪同照顾。
只是这次杨峻没在,杨姵悄悄告诉杨妡,“大哥吃过饭就出门了,娘说一准到卢家门口等着了。”
杨峻未过门的新娘子是太常寺寺卿卢有为的孙女。
上元节是难得的,准许男女见面的好机会,杨峻肯定不想错过。
杨妡心知肚明,偷偷笑道:“说不定待会能看到大哥和……大嫂,可得好好敲他一笔。”
正笑着,见魏璟优雅从容地走过来,“别人都走了,咱们也快过去吧,免得好看的花灯都被他们抢了去。”
杨姵连声应好。
杨妡回头看诸人果真三五成群地往灯会那边过去,也便没有异议。
穿过金鱼胡同,迎面一座两层楼高的灯塔扑面而来,上面挂着大大小小各式各色足有上百盏灯,璀璨绚烂,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
灯塔下行人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杨妡低声告诉杨姵,“待会儿要是挤散了千万别慌,你瞧见旁边的酒楼客栈没有,那里人多,别人不敢怎么着,你吩咐松枝或者许点银两给小二回府报信。要是挤不过来,就随便找个摊位许他们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府报信,那些人摆一晚上顶天也就赚七八两,来回跑一趟最多半个时辰,他们有银子得,肯定愿意……你身上带银子没有?”
杨姵指指松枝,“都在她身上。”
杨妡撸下腕间银镯给杨姵套上,“就是只普通镯子,赏人或者丢了都没关系,以后出门自己也带点银子应急。”
杨姵笑着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跟松枝约定好了,要是找不见我就往吃食摊子那边寻,我肯定不离左右。”
两人手拉着手,从灯塔下的人群间挤过,外面就宽松了许多。
街道两边的店铺各自搭建了灯楼以吸引行人驻足,有些还挂出灯谜,猜中者可进店挑选指定价格的物品。
杨妡略略扫了几眼,见纸条已被扯下许多,剩下的都是很难猜的,便没打算费脑子。
杨姵只惦记着小食更是志不在此。
只有魏璟猜出几个,不过店铺里没有看中眼的东西,便没挑选,倒是跟店主要了两只南瓜灯,分给杨妡与杨姵。
一路行过去,渐渐有香气入鼻,杨姵顿时来了精神,扯着杨妡衣袖道:“是炒年糕,里面放了茱萸,你闻到辛冲味儿没有?”
杨妡笑道:“就你鼻子灵,我分不出是炒年糕还是炒别的。”
“肯定是年糕,”杨姵不容置疑地拉着杨妡往前,没走几步果真看到了炒年糕的摊位,不由分说地就要了一盘年糕,两人头顶着头一道吃。
魏璟见状眸光闪了闪,三叔果真没有料错,杨妡与杨姵真的会在这种小摊位上吃东西。
一时心里又是紧张又是雀跃还有隐隐的不安。
魏剑啸说,可以事先串通摊主往饭里下点药,杨妡肯定会头晕,他便建议到客栈歇息,然后派人往杨府送信。
杨家人见到两人衣冠不整地独处一室,这亲事肯定能成。
只不过会委屈杨妡为妾。
即便祖母毛氏再不喜杨妡,可只是纳妾,定然不会太过拦阻,最多他再娶了杨娥或者杨姵就是。
最好是杨姵,杨姵跟杨妡关系好,肯定不会欺负她。
便是杨娥也无妨,就跟以前说的那样,他将杨娥当观音菩萨供着,只宠着爱着杨妡,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想到此,再看到灯光下杨妡精致如画的面容,看到她因沾上茱萸而嫣红的双唇,看到她嘟了嘴呵气,娇憨动人,柔媚勾人,魏璟只觉得周身的血液似是刚烧开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在身体里奔走乱蹿,找不到可以宣泄之处。
他深吸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步走过去,笑道:“这就吃上了,前面还有好多铺子。”
杨姵抬头,乐呵呵地说:“不着急,我们一家一家吃过去,我晚饭故意没吃饱……”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