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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幸福时光 第六章 两情相悦(下)(1 / 1)

半夜时伴着电闪雷鸣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暑气一下减退了,似乎一夜间从夏天变成秋天,天空湛蓝湛蓝的,衬得云朵白得耀眼。振华坐在书房里,把上课的教案再检查一遍,暑假结束了,后天正式开学,第一天便有自己的课,他觉得有几个字用得不妥,取笔修改,眼角处发现红蓝墨水瓶皆快见底,于是起身上街买去。返回的路上,他看到前面有两位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小寒和黄玫吧,他大步走上前,高兴地招呼:

“喂,姐妹俩要去哪儿?”

“嗨,这么巧,”黄玫回答,“没上那儿,今天凉快,随便走走。”

“我家就在附近,请赏脸到舍下坐坐。”振华热情邀请。

小寒只是笑,黄玫则说:“你瞧我这模样,怎好意思见人。”

“这模样有什么见不得人,家有孕妇是喜事,再说今天凑巧家父、家母以及内人全不在家,请给个面子。”

黄玫看了小寒一眼见她微微颔首,遂说:“那好嘛,恭敬不如从命。”

俩人跟着振华走,在福井弄巷口,姐妹俩对吉祥饭店多看几眼。饭店尚未营业,五、六位围着蓝粗布围兜的人在案板前忙碌着,振华留意到她们的目光,说:“要到才十一点开始营业,十一点半到一点半以及下午五点半到晚上七、八点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小寒难为情一笑,恰好庆林看了过来,振华向他点点头。经过明理家门口时,振华低声告之,遗憾的是门关着什么也看不到。俩人打量着福井弄,黄玫称赞巷子很清爽,环境很不错,振华得意地说:“住在这儿的人,没人想搬走。”

“发洪水时,会淹上来吗?”小寒问。

“不会,这儿地势高。前面最末尾的便是舍下。”振华指着说。

到了门前,振华推开虚掩的门,转过屏风,振华请俩人在书房坐下,小桃奉上清香的茉莉花茶。从小桃的服饰,脸上的笑容,走路的举止,黄玫便知她是个经过严格**出来的丫环,小寒没有看出来,客气地说“谢谢”,待小桃退出后,便问:“这位是——”

“她叫小桃,是服侍家母的丫环,在我家十多年了,像我的妹妹一样。”

小寒哦了一声,心里暗忖明理说得没错,振华是大家公子,宽敞的天井,古香古色的家俱,褪了色的红漆地板,正是官宦人之家的排场。偌大的宅院静悄悄,看来同表姐婆家一样显赫已不在,下人被打发走,只留下一两位心腹,改朝换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她打量着书房,只见四周墙上挂满字画古玩,三个一人高的书橱面壁而立,里面装着厚厚薄薄的书籍,有的纸张已发黄了。她想赞美几句,黄玫已先开口:

“收藏真不少啊!”

振华颇自豪地说:“大多都是家祖父收藏的,很多是在前清为官时所购,他有收藏古书的嗜好。现代版的则是我买的,你们看看若有入眼的尽管借回去看。”

黄玫、小寒隔着玻璃巡视一遍,黄玫说:“有这么多史书,还有古人的文集,怪不得你念历史系,有家族渊源。明理为什么也兴趣呢,是不是受你的影响?”

振华笑着点头:“是我之过,是我鼓动的,他本想念新闻系或法律系。”

“看来他非常信赖你。听说史书还分成正史、别史、杂史、野史等,什么意思啊?”

“正史是依据官方规定而著的书,如司马迁《史记》、班固《汉书》、范晔《后汉书》、陈寿《三国志》等等。从体裁上《史记》属于纪传体,《三国志》属于断代史。别史是官定正史以外的史书,其性质上,价值上和正史并无什么区别。杂史是另一种体裁的史书,其体例、内容都不如正史、别史那样严谨、完整。野史是指私人撰写的史书。如《唐艺文志》所载的《大和野史》,宋郑樵《通志》所载的龙衮的《江南野史》等,书橱里有几本。还有一种叫稗史,是记载史书没有记载的轶文琐事的书,也可以讲是小说,如元人仇远的《稗史》、《汉武帝内传》等,书橱里也有。”

黄玫笑:“看来学问高深,人听蒙了。”

“你太太应该跟你志同道合吧。”小寒说。

振华摇头:“她丝毫不兴趣,她的历史知识只限于当学生时所上的历史课,现在也还给老师了。这些史书,只有我和明理有兴趣翻阅。”

“听明理讲后院挺大的,能带我们去参观一下吗?”

“当然可以,请吧。”

振华带着俩人往后院走去,小桃进来收拾茶具,方才小寒一声“谢谢”,令她对小寒产生好感。“这位小姐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以前振华带来的全是男客,今天头一回带女客来。那位大肚子了还出来,再过几个月美林也是这模样,怎么还不回来,聪聪要喝牛奶了……那位小姐用发箍箍着头发还真好看。”小桃一边洗着茶具一边在心里评论着。洗好后又到房里拿出孩子的衣服以及尿布洗了起来,洗好搭在竹竽上晒时,二妹走过来,她双手油腻腻的。

“小桃,去问一下振华,客人若有留下来吃饭,我就多弄两样菜。”

“嗯,我就去。”

三分钟后,小桃走进厨房:“娘,客人一会儿就走。”

“那就不要加菜了,给你。”二妹递过几粒小桃爱吃的花生糖。小桃笑呵呵接过,正要剥一粒吃,听见慧芬的叫唤声,她赶紧包好放到衣兜里走了出去。

慧芬是同修瑞一块去探望白家的老姑奶奶——白甫仁的姐姐,回家的路上,白修瑞被一位朋友截住拉去喝茶,她一人回来。小桃禀报了振华带了两位女客来,现在后院,问要否去说一声,慧芬讲不用了,让他们随意点。她走进卧室,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用手指压了压脸,似乎还有点弹性。在老姑奶奶家时,老姑奶奶的干瘪模样令她吃惊,岁月真是无情,无论年轻时多么貌美如花,到老了全一个样,自己若活到那把年纪不也是那个模样,实在太可怕了,慧芬感叹着。这时透过窗户她看到振华送客人出去。

振华送黄玫、小寒到巷口,挥手告别后返回,慧芬叫住他。

“妈,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会儿了,那两位是学校同事?”

“不是,就是上一回去西溪游玩时认识的,俩人全是文德女中的老师。”

“留长发的长得很清纯,眉毛弯弯的,一双笑眼有点像《蝶霜》广告的韩菁清。”

振华低声说:“她叫林小寒,明理爱恋的人就是她。”

“哦,有眼光,我若还有儿子也想娶她,她父亲是做什么的?”

“战前是在上海做生意,颇为富有。上海沦陷后带着家人回到东洲,不久便因病过世,她母亲是苏州人,有一位长兄在美国。”

“苏杭出美女。那位吴小姐跟她比呢?”

“吴悦是吊梢眉瓜子脸,不比她差。不过小寒脾气随和,而吴悦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那是因为其父亲是市长的缘故。她看上明理就好比戏文里演的宰相府小姐看上了穷书生,换上别人受宠若惊。你丈母娘家能出一位读书人全赖于明理亲外公是秀才之缘故,不然哪能。吴小姐还不知道明理另有所爱吗?”

“嗯,明理不敢冒然告诉她,担心她受不了,明理蛮怜香惜玉的。”

慧芬嘿嘿笑几声:“像贾宝玉一样怜爱林妹妹,也喜欢宝姐姐。和这位林小寒能成吗?”

“俩人已山盟海誓,可还须过小寒母亲这一关,她母亲去苏州探亲还没回来。明理说若不同意,他要学善才见观音,一步一拜直到点头为止。你别对美林说,她嘴快。”

慧芬笑:“只要儿女坚持,当母亲的最终总会投降的。你去对二妹说,中午别再藕片炒肉,一闻那味道就饱了。”

振华一听呵呵笑。一周前,请了人把后院的池塘清理了一番,藕全挖了出来。今年藕长得很多,又白又粗,送了一些给街坊邻里以及吉祥饭店,还剩下不少放在水缸里,除了生吃外,二妹餐餐藕炒肉片,餐餐吃一种菜肴,山珍海味也会腻。

“我后天带一些去学校分给同事,也捎带几条给明理,就没剩多少了,剩下的放着慢慢生吃。”

“好,好。”慧芬点点头。

振华从厨房出来时,美林抱着嘉聪回来了。她上午是和月娇以及秀秀去寺里烧香,她祈祷肚里怀的是儿子,月娇心事跟她亦然,秀秀则是去逛逛。振华从美林手中接过女儿亲了一口。

“聪聪今天很高兴吗?”

“她呀,眼睛滴溜溜地转,遇到车马,直勾勾地看着。”

“头回出门,什么都好奇。”

小桃抓着奶瓶走过来,在孩子眼前晃动一下,聪聪伸出小手张开小嘴。

“我来吧。”振华说。

“还是我来,你看书去吧。”小桃说着抱过聪聪,应该说是夺过,振华无奈地笑一笑,美林也笑着进房去了。

当白家在吃午饭时,黄玫和小寒也在吉祥饭店美滋滋地享受着,她俩今天是特地来吉祥饭店吃饭的,不期碰见振华,从振华家出来又在街上溜了溜后走进吉祥饭店。庆林正颠着锅,眼角看到她俩,心想这不是前一刻同振华在一块的女人,不过他没多想,眼下是最忙的时候,一分神便会出差错。黄玫和小寒当然不知被庆林留意到,俩人商量后点了荔枝肉、糖醋黄瓜鱼、炒青椒、紫菜蛋汤以及两碗饭。十多分钟后,饭菜端上桌,俩人放开肚皮吃起来,二十分钟后心满意足地走出饭店。

“嗯,很可口,荔枝肉很嫩,糖醋鱼很入味,青椒也炒得好。”黄玫说。

小寒点点头:“价格也不贵,比起大饭店,还是这样饭店实惠。”

“明理会煮吗?”

“他自吹会煮。他说小时候很喜欢看打春饼卷和打鱼丸。”

“哦,我也是啊。”黄玫笑着说,“一到过节,街上好几家打春饼卷,手上抓着一坨面糊不停甩着,往平底锅一抹,一会儿揭起,就是一张薄如纸的春饼卷,再一抹又一张,三个平底锅轮流抹着。还有鱼丸,手掌一掬,食指和大姆指围成环形,放上肉馅,调羹一舀放到旁边的冷水中,一粒一粒手脚很快,我和同学站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神奇。你不也喜欢烧烧煮煮,以后成了一家人,请他们指点一下,也会成为高手的。”

“哪有那么容易,烹饪是一门学问。你说振华的妻子会不会也像父亲?”

黄玫沉吟一下说:“我看不会,从书房的收藏来看,振华的祖父是有品味的,过去读书人讲的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常说男才女貌。振华家虽不是王公贵胄,但至少是书香门第,娶的孙媳妇应该不会丑陋,也许明理大姐长得好看,女儿随娘也漂亮。不过怎么会同开饭店的联姻呢?官宦家庭是很讲究门当户对的,我若不是等了八年,我爷爷又曾当过县令,我公婆兴许也不会同意。”

“听明理说,他这位外甥女是师范学校毕业生,打小便被振华母亲认为干女儿,常在振华家走动,振华母亲没有闺女很疼她。”

“那振华和她自小耳鬓厮磨两小无猜,且是师范毕业生,也就顾不了门第之嫌,从干女儿变成儿媳妇了。”

“我真想去振华房里看一看相片,又觉得太失礼,拚命忍住没有说出口。”

“论辈分振华得叫你妗。”黄玫笑起来。

小寒也笑:“明理讲他们全叫名字的。你累不累?要不要叫辆车?”

“不必,吃得太饱了,走一走才能消化,你累吗?”

“你负重行走都不累,我轻装上阵哪会。”

黄玫拍了一下:“死丫头,说风凉话。”

“哪有,实话实说。”

姐妹俩说说笑笑一路行走,小寒陪伴黄玫回到住处后自己再走回家,依全嫂外出尚未回来,她洗嗽一下,换上睡衣躺到床上。今天上午没白过,振华的宅院、吉祥饭店的饭菜全给她留下好印象,还有那福井弄巷子,清清的河水,依依的垂柳,环境宜人,她笑了笑,拿起床头上的《傲慢与偏见》看了起来。这本小说她看过一回了,她很喜欢书中女主人公伊丽莎白以及人物间风趣的对白,看了几页后,睡意袭来,手一松任书滑落。当她醒来时,依全嫂已回来,问她中午吃了什么,她支支吾吾说煮了一碗面,依全嫂没有怀疑。她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一眼,才两点半,则又眯了十来分钟后,心情舒坦地下了床,对着镜子细心地梳理着一头乌发,一边哼着《花好月圆》。依全嫂又走进来:

“晚上想吃什么?”

中午吃得太饱,肚子还是滚圆的。小寒撒谎说:“中午煮的面条中油放多了,晚上想吃清淡点,酱瓜配粥就行了。”

“煮绿豆粥配咸带鱼怎么样?”

“好啊。”小寒赞同,又叮咛一句:“煎鱼时要关上厨房门。”

依全嫂笑着点点头,她明白小寒的意思,咸带鱼好吃,但煎鱼时那腥味不讨人喜欢。

小寒梳好头发,用一条花手帕扎起来,走到隔壁喝了一杯菊花茶后回来,坐到写字桌前拿出一本教案看了看,低头动起笔来。这是写第二遍了,有了一年的教学体会,重写起来有了新的感觉新的视觉,想起去年初写时连“的、得”都写上去,像写文章一样,上课的头几周是紧攥着教案,不时地看上几眼,即使如此还是很紧张。读谱知识、乐理知识对她来讲如数家珍,可要把里面最基本的部份表达出来让学生接受又是另一码事。她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通俗生动,不够浅现易懂,尽管讲得汗流浃背,可一些学生一脸茫然或不感兴趣。幸好讲理论只有二十分钟,其余时间是教歌曲,手一碰到琴,她身心立即放松下来,伴随着琴声,学生跟着她唱起来,在歌声中,她又拣回自信。老教师说教案写三遍后就基本定了型,当时她不以为然,认为自己写得很完美,而今她承认老教师说得对,头回写的教案实在太可笑了,她大刀阔斧进行修改,内容简练了很多,那些“的、得”全成了刀下鬼。有了一年的教学实践,重写起来也得心应手了很多,教案上也不是满纸的字,有一半是练习,如发声、节奏、旋律等等,让学生参与进来,比自己演独角戏来得生动。写了几张后,她审了一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外面传来依全嫂呼唤吃饭的叫声,她拉开窗帘一看,外面已是夜色朦胧。

八点左右,明理来了,“吴悦来坐了一会儿,所以迟了。”明理解释着,从车上解下一把二胡和一小袋茉莉花,依全嫂也走出来站在门边注视着。明理赶紧讨好地招呼了一声,抓了一把茉莉花递过去,依全嫂脸色放晴了,她喜欢把茉莉花用发簪插在鬓角上。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依全嫂不再多嘴转身进去,明理则随着小寒走进小寒房间。

明理把茉莉花放在床头柜上,小寒倒了杯菊花茶给他。每到夏季,家里就是泡菊花茶喝,晚月说菊花茶有疏风、清热、平肝作用。

“你果真带了二胡来。”小寒笑着说,她并不追问吴悦之事。

“那当然。”明理一扬眉毛,“林小寒小姐开了口,岂有不遵命的。”

原来前晚小寒说:“听振华讲你会拉二胡,可惜我这里没有二胡,不然你拉上一曲,我听听水平如何。”明理也不谦让,说:“不敢夸口拉得很好,但应该过得去。”小寒说:“那你把二胡带来,我不会拉,但会听。”故今晚明理带了二胡来。

明理调好弦问想听什么,小寒说随便。明理拉了一曲《彩云追月》,接着又拉一曲《梧桐月》,前者欢快后者抒情,确是拉得有水平,小寒拍掌。

“怎么样,尚可入耳吧。”明理得意地说。

“向谁学的?”

“向一位教国文的于老师学的。他家里是拉二胡世家,他拉得棒极了,能让你听得开怀大笑,听得陶醉其中,也能让你滴滴答答掉眼泪。一位女生被迷得神魂颠倒,粘着他要嫁给他。”

“后来呢?”小寒问,女孩子一般对此类事是很感兴趣的。

“于先生不领情,他自由自在天马行空,不想被约束,那位女生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他。女生的父亲找到于先生的父亲,在父亲的劝说下才点了头,听说结婚时,女方的嫁妆几大箱。”

“后来呢?”

“后来自然恩恩爱爱,生儿育女,于先生每天都要拉上一曲给师母听。再后来在今年年前,全家下南洋去了新加坡。再再后来,我讲,你听。”

小寒开心笑道:“音乐就是有非凡的感染力,卓文君不就是被琴声打动而跟司马相如私奔了。人类的喜怒哀乐可通过乐曲、通过歌声来抒发来倾诉,有一位叫福思特的美国人写了一首《故乡的亲人》,一唱起来就散发出浓浓的思念之情。在毕业典礼上,同学不约而同地唱起李叔同先生填词的《送别》,我们女生边唱边流泪,音乐……”

一论起音乐之魅力,小寒便滔滔不绝宣扬着,明理含笑静静地听着,眼里全是爱。最终小寒自己察觉到时了,讪讪一笑收住嘴。明理啪啪鼓掌:

“有你这样热忱的音乐老师,是音乐界的大幸。”

小寒娇嗔一眼:“拍马屁。”

明理笑了笑:“不说了,后天开学,都准备好了吧。”

“我把教案重写一遍,旧教案太罗嗦太幼雅了。”

“我上中学时,一位化学老师上课从不带教案,课讲得很好,既有条理又生动。他说整本书的内容全在他脑袋瓜里,他的记忆力那才叫绝,只要提问一次便能记住你的名字。”

“他一定是老教师,老教师说只要有根粉笔便能上课。”

“年纪并不大,三十五六岁。”

“哦,那有点了不起。我有一回上课时,把教案落在办公室,上课铃响了,不便去拿,当时心慌得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整节课都拿来唱歌,真羡慕老教师没有教案照上不误。”

“再过三五年就老练了,再过十年,你也算老教师,凡事总要循序渐进。我初学二胡时,不知有多难听,当时我想能拉出调就知足了。头一回上台时,又紧张又兴奋,眼睛不敢看台下,于先生在下面直笑,讲我表情僵硬得像块木头,现在回想起来很有趣。”

“你教我拉二胡吧。”

“行,不过没见过女人拉二胡,女人一般是弹琵琶、弹月琴,你弹琵琶那姿势挺美的,振华有照相机,我借来给你拍几张。”

“有照相机真方便,瞬间就拍下来,若手画至少要几天。”

“科学在发展,以后肯定还有更先进的东西,说不定真有一天人类能到月球上去呢。”

“那时你我早已在地下同阎罗王喝茶聊天。”

明理哧哧发笑,这时隔壁的挂钟响了,明理拿起小寒的手表一看,十点了。“你休息吧,我走了。”小寒送出来,在门外低声说了中午同黄玫在吉祥饭店吃了顿午饭以及遇见振华,被邀请去他家坐了坐。

“嗬,没让你们失望吗?”

小寒嘘了一声,指了指屋里,“色、味、香皆佳,舍不得浪费,全部装进肚里,饱得我们走路回来以帮助消化,午睡起来还在打饱嗝。”明理右手扶着脚踏车,左手捂着嘴笑。“你外甥简直就是你姐夫的翻版,一看便知道是个老实人。”

“他很像我姐夫,下面两个全随我大姐,我大姐年轻时很俊秀,是福井弄的一朵花。”

小寒心中的疑问得到解答,“走吧,路上小心点,别再熬夜了。”

明理脚一蹬走了,小寒没有立即转身进屋。她望着远去的背影,心想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他父亲是开小面馆出身,胸无半点墨水,不也生出一位有才华的儿郎,她笑了笑进屋去了。

今天是礼拜六,要回福井弄家里睡觉。已经迟了,明理骑得很快,虽然路灯昏暗,有几处还不亮,但今晚不黑,天空是灰蒙蒙的,带点赭黄色,视野尚好,他老远就看到大姐站在弄口张望着。

“姐,跟你说了多少回,别等我。”

月娇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言语,姐弟俩一前一后进了屋,月娇从厨房里端出一碗花生汤,看着明理大口大口吃着,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明理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来,精神抖擞地在井旁刷着牙,尚未刷好听见了叩门声,他赶紧把牙膏沫嗽了嗽,过去开了门。哦,是吴悦,脸上挂着笑容。

“我和我母亲到教堂做礼拜,我让车夫送她回去,我来看看你。咦,你才起来啊,昨晚又熬到三更半夜?”

“没有,礼拜天嘛,睡一下懒觉,这是一种享受。请进。”

明理介绍了凤英:

“这是我娘,我大姐上菜市场去了。娘,这是我同学,叫吴悦。”

吴悦见凤英穿着一件蓝夏布衫,花白的头发梳得光溜利索,面目很慈祥。她甜甜地招呼:“伯母好。”

“吴小姐,快请坐,我这模样让吴小姐见笑了。”

“伯母气色很好,明理讲你是家里的主心骨。”

“那是明理抬举我,我只会吃不会做,拖累了后生仔。”

“娘,又这样说,大姐听见又要跟你急。”从厨房端了粥出来的明理接过凤英的话头说。

吴悦笑道:“伯母,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事情时,尚须老人家拿主意的。”

吴悦的话令凤英心里好舒坦,脸上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

“吴小姐说笑了,别的老人或许是宝,我是废物。不过孩子都挺孝顺,这是我的造化,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明理娶亲成个家,给我生个小孙孙。哈哈,不说了,我一唠叨,明理就皱眉头。来,背我进去,我想打个盹。”

看着明理背起凤英进里屋去,吴悦评价凤英是一位通情又风趣的老人。她打量着饭桌上配早餐的小菜,有油条、虾米、酱瓜、浇了麻油的豆腐,典型的平民百姓家的早餐小菜。

“不用看,入不了你的眼。”明理出来端起粥说,“你吃的应该是面包、牛奶、鸡蛋等西式早餐。”

“除了我母亲外,我家也是吃粥的。”

“伯母不容易,离家那么远,跟令尊若有点口角拌个嘴的,也没娘家人为她撑腰。”明理开玩笑说。

“战争结束一年了,我母亲要我们陪她回英国探望外公外婆,现在是秋季,正是时候。”

“思念父母,人之常情。路途遥远,身旁确是要有子女相伴照应,也许还能在英国给你寻到一位乘龙快婿。”

“又胡说。”

“真心话,‘千里姻缘一线牵’,说不定真能遇见一位既获得你的青睐,又令你父母满意的呢。”明理又盛了一碗粥。

吴悦瞪道:“有完没完,相像力太丰富了吗?感情之事,能得到父母的赞成固然重要,但自己的感觉更重要,俩全其美最好,若意见不一,应以自己为重,‘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我认为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完美的,因为是他们给了你生命。我大姐,我娘老对我唠唠叨叨,看来我要带一位回来,让她们过目一下,我耳根才能清静。”

“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父母又不能跟你一辈子,何况只要坚持,父母最终总会同意的。”

“那不是同意,是无奈的接受,情感上肯定受到伤害,于心何忍啊。百善孝为先,我劝你别太随性了。”明理朝后厅看一眼悄声说:“我亲娘若在,我一定听她的。”

明理一边别有用心劝说,一边察言观色,见吴悦的脸色越来越沉,立即刹车。舌头一转,“当然,主意还是你自己拿,你一定已成竹在胸,我是吃饱饭撑的瞎叨叨,累的你脸都变长了。”

吴悦扑哧一笑:“去你的。”

吴悦前脚刚走,振华后脚来到,他拉明理到门外。

“我看见你送吴悦出去,对吴悦说了吗?”

“除了小寒名字外,我要说的全说了。她还执迷不悟的话,那只能叫小寒站到她面前去了。”

“对小寒提起了吴悦吗?”

“说了,她好像挺同情她。”

“那是因为她明白你和吴悦没戏,不然一个女人决容不下另一个女人,这是真理。昨天上午,我在大街上遇到她和黄玫,我拉了俩人到我家坐了坐。”

“她们俩是特地到吉祥饭店吃饭的。”

“哦”振华一笑,“原来如此,女人心眼真多。”

“美林说什么?”

“恰巧他们都不在,美林上——”振华收住口,月娇从市场回来,秀秀提着菜篮子跟在后面。

“怎么站在门口,进屋讲吧。”月娇说。

“讲两句就走。”振华遮掩道。

月娇和秀秀进去后,明理耳语:“没对美林说吗?”

“没有,我看找个机会,让小寒先同美林认识一下如何?”

“嗯”明理点点头,“去西湖划船怎么样?”

“行,这礼拜我妈生日,就定在下礼拜好了,晚上有去小寒家吗?”

“有事吗?”

“今年藕收了很多,你带一点去吃,也带几条给小寒,我家天天吃,都吃怕了,发愁着怎么办。”

“几条藕有什么好愁的,黑白无常都是好胃口,什么东西都能装进去。”

“那现在上我家拿,等会儿会忘掉。”

“行,走吧。”

明理跟着振华朝弄尾走去,此时在家里凤英正跟月娇嘀嘀咕咕着。

“我跟她攀讲几句,她嘴巴挺甜,说话很中听。”

“我也有点喜欢她,可明理没那个意思,说没有感觉。我问美林感觉是什么,美林说感觉就是看眼一便忘不了,好比戏文里书生、小姐偶然相遇便互生情愫,小姐频频回眸,书生紧追不舍。我说那是戏台上演给人看的,生活中哪有这码事,疯癫不成?常言道日久生情,明理认识吴悦这么多年了,怎么没有生情呢?美林讲我不懂,叫我别管。唉,看来吴悦是枉费了一番心意了。”月娇一脸惋惜地说。

“我们是过时的人了,后生的事摸不透,什么感觉听都没听过,若一辈子没感觉就一辈子不结婚?念了书念得讲究起来。今天我跟她面对面,她穿的长衫(百姓把旗袍也称长衫)很紧身,把”凤英拍了拍臀部,“包得浑圆浑圆,听老人讲,这是很能生崽的。唉,儿大不由娘,都买了什么菜?”

“全是明理爱吃的,他在外面吃得很随便,填饱肚子而已,回家来了得给他补补身。”

“嗯,”凤英点点头,“是得补补。不过吃倒是其次,赶紧娶房媳妇才是大事,后生的话听不懂,钱多跟来娣多快,不也过得好好的。唉!”

午睡起来后,振华在书房看着书,当钟打了三点,他出去解手时,看到二妹和小桃一块出去了。俩人都穿戴得很整齐,二妹的头发梳得光亮亮的,发髻上还簪着一朵红绢花,小桃穿着一套粉底蓝色小花的衣裤,脸上羞答答的,长辫子上扎着崭新的红头绳。他诧异母女俩去哪里?美林抱着聪聪进来回答了他的疑惑。

“二妹带小桃去相亲。”

“哦,男方是做什么的?”

“在航运公司做事。”

“在我们家十多年了,就像自家人一样,要走还真不舍。”

“岁数到了总是要嫁人,皇宫里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不也是要遣送回家嫁人去。”

“没了小桃的话,还要再雇个人来,妈身边得有人伺候。再过几个月你身子沉了也需要人照顾,你人怎么样?我看别人都有反应,你好像什么不适都没有。”

“我娘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很乖,在娘胎里就知道心疼母亲,一点都不折腾,以后准是个孝顺的孩子。我问她怀我的时候有没有害喜,她说折腾得可厉害,一闻到饭香就想吐,所以长大了也不让她省心。”美林咯咯笑起来。这里白修瑞走过来站在门口说:

“好久没下棋了,来几盘吧。”

“好啊。”

白修瑞趿拉木屐走了进来,摸了摸孙女的小脸蛋,美林识趣地抱着女儿出去了。

日头挂在山头时,二妹、小桃回来了,小桃吊着脸向里头走去,二妹一头扎进慧芬的房里喁喁私语。

因为二妹外出的缘故,今晚开饭迟了点,晚上美林告诉振华事情黄了。

“什么黄了?”

“小桃的事呗。”

“谁看不上谁?”

“二妹讲起初还聊得好好的,二妹问起男方家境,其实这些媒婆都已说过了,攀讲嘛,只能没话找话讲。小桃低着头玩弄着辫子,全由二妹代言。男方一说话就露出一颗金牙,剌眼得很,不过也可见手头充裕。二妹讲小桃虽是丫环,但主子待她很好,没吃过苦,没爱过委屈,还教她识文认字,二妹的言外之意就是提醒对方要善待小桃。那男人夸小桃长得漂亮,脸色比穷人家女孩子还红润等等赞美的话。可临走时却问能有多少嫁妆,说娶位丫环,名声上总不好听,陪嫁很风光的话,旁人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二妹一听二话没说拉着小桃抬腿就走。哼,什么臭男人,说话这么伤人,要是我在,我会给他一嘴巴,你说可气不可气?”

“是太不像话了,决不能嫁给这种人。”

“妈也这样讲。我对小桃说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他是狗眼看人低,你生气反而是抬举了他。天下男人很多,凭我们小桃的人品、模样,一定会碰到一位真心实意的人。我还是会安慰人嘛。”

“嗯,说得好。”振华点头,“小桃身世很可怜,希望能遇到一位没有世俗偏见的男人。过去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赌博一样,遇到男人好算是福气,不好的只能认命,真正恩爱的有多少?”

“喂,你说妈嫁给爹,他俩是恩爱还是不恩爱?”美林压低嗓门问道。

“应该还可以,你认为爹对妈不够好?”

“至少有一点不好,不该娶了秋儿当小的,这是对妈很不尊重,哪位女人会心甘情愿接受。”

“过去女人要三从四德,外婆不也接受外公娶了明理的娘。”

“妈同外婆情况不一样,妈又漂亮又能干,这个家里里外外全仗妈撑着,爷爷奶奶的衣食起居全靠妈张罗。妈唯一不如秋儿的就是秋儿比妈年轻,我是很替妈打抱不平的。”

振华笑,“多仗义的干闺女啊,所以妈疼你,从干闺女变成儿媳妇。你放心,无论你年轻还是年老,我决不会娶小。”

美林头一扬:“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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