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让昌平将南乡送回陆府。
此言一出,加之庆云在王庭府邸已被排挤,昌平自然也就知道君侯要让自己和南乡成婚。
南乡对昌平仍然充满恐惧和敌意,她不敢和他独处,怕和他对视,憎恶一切他的所言所为,每每言谈也总以淡漠来掩饰心中恨意。
昌平送她回去那日,备好马车,准备去君侯居住的轩馆请她。
路过园中,碰巧同出来散心的娉仪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尴尬了,娉仪低头行礼,喊了一声,“小都督,”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昌平嗯了一声,本想就此擦肩而过,又本能地迟疑了一下,嘴上已不由自主地同她说话,“住得可习惯?”
娉仪说,“孩子在陆府,放心不下。”
昌平问,“那为何不回去?”
娉仪怯声说,“公子不曾回去,我也不好回去。”
昌平说,“你去前院,我送你回去。”
娉仪期待地微微抬了下头,随即又迟疑,“不妥。”
昌平说,“你在王庭府邸,同庆云分房而居,尽让人看笑话,还不如回去。”
娉仪知他好意,又不敢应承,只说,“不敢擅作主张。”
昌平点了下头,摆手示意她离去,待她走远,找了一个他贴身的婆子来,吩咐替娉仪收拾行装送回陆府去,就别无他言了。
婆子觉得不便染指庆云的妻子,提议寻个什么事由来。
昌平懒得多想,重斥说,“我要送走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
婆子从不见他为这等琐事劳心,又看他如今这般坚决,不敢多问,即刻去娉仪卧室里照办。
娉仪刚回房,见婆子来要送她走,自然明白是昌平的意思。她虽知道昌平出面有违礼数,又不能当着婆子的面驳斥,心内感激,忙简单打点了一下就随婆子走了。
临出门,婆子瞧见娉仪手中琵琶,知道那曾在昌平房中出现,心照不宣地对娉仪恭敬了几分。
娉仪坐上马车,掀开帘帐对婆子道谢。
婆子说,“夫人当谢小都督。”
娉仪浅笑着点头,“小都督天性体贴入微。”
谁知那婆子故意笑出声来,意味深长地说,“小都督掀起腥风血雨,威势武功能犯诸神,怎么会是体贴之人。”
婆子一语点破,轮到娉仪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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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接了南乡之后,亲自驾车送她回陆府。
此举仿佛昭告了天下,两人好事将成。晏河城因此满城哗然,市井坊间都在谈论英雄美人的故事。
陆兰生闻讯也无异议,客气地将昌平迎进陆府,让她陪南乡回房。
昌平虽不待见南乡,如今也只能曲意逢迎,在众人跟前作出琴瑟和谐来。
待到两人独处时,南乡往塌上一坐,随手寻了本书翻起来,旁若无人。昌平则踱步房中,把玩陈设,看到一架琵琶,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来,倒也自在。
过了许久,昌平坐到南乡身旁,南乡瞬间紧张地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
昌平苦笑着拿开她手里书卷,“你这哪是要同我成婚的样子?”
南乡义正言辞地说,“南乡答应了君侯的事,决不食言。”
昌平见她这般样子,冷言说,“本都督不需要用婚姻来稳固地位。”
“放荡,”南乡怒目相对,抗拒地往后退。
昌平跟着凑得更近了,“你说旁人听了是觉得你拒绝本都督,还是欲拒还迎,挑弄情趣呢?”
南乡听了双颊绯红,涨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慌乱间手指触碰到木盒,随手拿起来朝昌平砸去。谁知那盒子里装的是一堆碎瓷片,还未打到昌平先倒了出来,眼看要割到南乡。
南乡大惊失色,而昌平则在瓷片掉出的刹那间推出一掌,将那些碎瓷打落在地。
侍女听见响动走了进来。
南乡恼羞成怒,指着人就责问,“谁将这利器放这里的?”
侍女见事关重大,忙辩解说,“前日里姑娘珍爱的瓶子碎了,姑娘说放这里改日找金缮师傅来修。”
南乡想起是有此事,怏怏转过身去。
昌平一手捡了一片最锋利的瓷片,一手抓起南乡的手,轻笑嘲讽,“若是割坏了这一双杀人的手,你还嫁得进小都督府吗?”
南乡会心一笑,“我不过要杀一个人,就遭来唾骂,小都督行走沙场,杀人万千时,可也想过背负的罪孽?”
“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谁叫他们挡我面前,”昌平邪气地说,“他们明明可以让路,却偏偏要阻我面前,岂不是自寻死路?”
南乡肃然回他,“南乡要杀的自然也是该杀的人。”
“你敢,”昌平拖长了音,“你若想在小都督府过下去,就不要忤逆我。”
南乡不卑不亢,冷冷回应,“南乡也不喜欢被人威胁。”
不欢而散之后,昌平走了出来,踱步院中,正要离开时,见南乡唤了一名家丁来,不禁藏身檐下窥探究竟。
听见南乡暗地里吩咐家丁去买一包砒霜来,昌平气恼不已,下意识地忧心聘仪安危,碍于身分又不好就此生事,想着成婚前要南乡居陆府时要谨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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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事务繁忙,昌平仍寻出个和兰生喝茶的借口留在府上。
兰生虽不喜欢昌平,如今念着他要做陆家女婿,特抽空陪他。
于是,两人就在陆府客厅里貌合神离地谈会,说得尴尬了便吃饭喝茶,饮过茶对弈,下完棋了实在无话可说,索性听戏,也省得寻出话来说。就这样打发了一日时光,临黄昏时,昌平也不好再留,辞了兰生四处闲逛一圈,不知觉地走过偏僻小路,正好看见南乡走进后厨。
他疑心更甚,尾随南乡,潜伏后厨之外,一窥究竟。
南乡起先四处看了一遍,之后过问了管事婆子今日膳食的事。
婆子说晚上宵夜给兰生备了芝麻糊,庆云是汤圆……最后说御孤给预备了姜奶。
南乡查看了备好的甜食,将兰生的芝麻糊和御孤的姜奶换了位置,嘱咐给兰生送姜奶,给御孤送芝麻糊。
昌平听了想着她是要做手脚,暗中窥察,果然看见南乡拿出一包药粉,往甜羹里倒,再调匀。
婆子在旁不做声,待南乡走开,迅速封装起汤碗来,等着睡前送往各处。
南乡走出后厨,便去兰生处用膳了。
等到后厨备膳完毕,送往各处时的空隙,昌平潜入放宵夜的里间,取出给御孤的芝麻糊,另盛了一碗来调换进去,再将那碗调换出来的端走了。
南乡,庆云连日心情欠佳,和兰生用完膳就各回房去了。
庆云路过娉仪屋前,想要进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止步。
南乡因成婚一时而思绪烦躁,天色渐晚时倚窗站了会,看着顾渚留下的那灯入神。日暮落尽清寒起,虽觉得身上冷也久久不愿回房,直到侍女催了数次才坐到桌前,提笔抄书,一抄就忘了神,再抬头,时已过夜半,更觉得清寂无限。
放眼房中只剩下一名侍女,南乡让将甜汤拿来。
侍女刚出去,一个步行无声的身影进来,将一碗芝麻糊放到南乡面前。
南乡被惊得一阵心悸,看是昌平,脸色都白了,指着面前碗盏问,“什么意思?”
昌平说,“你预备的宵夜。”
南乡威怒说,“你敢动我?”
昌平说,“你不敢吃了?”
南乡厉声呵斥,“你竟在陆府跟踪我。”
昌平又露出那副暗藏心机的邪魅笑靥来,“你若是喝了,我敬重你,你若是不喝,我叫你偿命。”
南乡颤颤地站起身,指着门外喊他走,而昌平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她饮下甜汤。
就在两人对峙之际,庆云从屋外进来,见了这般情景,打了个圆场,“夜半了,小都督还有兴留在陆府?”
昌平话语犀利地说,“公子很喜欢和我未过门的女人呆在一起。”
庆云说,“小都督也很喜欢管我妻子的闲事。”
昌平语塞,冲着南乡朝桌上甜羹努了努嘴,大步走了出去。
庆云见昌平走远,坐了下来,无奈地望着南乡,又是怜悯,又是恻隐,叹说一声,“怎么就答应了嫁给他。”
南乡格外平静地说,“惠安是顾渚好友,若是他死了,顾渚该伤心了。”
“胡闹,”庆云说,“如此,顾渚就能安心不成?”
南乡说,“他不想再见南乡,便只当我死了,不需要愧疚。”说着,随手捧起昌平端来那芝麻糊吃了。
庆云指着那碗又问,“这是哪一出?”
南乡淡笑带过,待庆云走后,将那吃尽的碗装入盒中,喊了一名家丁来,吩咐将这碗即刻送到君侯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