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迟钝地愣神了半响,这才想起来我已经被王昌远从四批队里带走了。
我看着那勺送到我嘴边的姜汤,视线突然间就模糊起来。
……
“好妹妹,这药是我熬了一个早上的,你现在还虚着,你就听话喝了它罢!”
……
曾经在宫里也有这么相似的一个场景啊!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垂下眼睫,用手挡住那药碗,使劲推了一下,表现出我极力的抗拒。
王昌远察觉出了我的异样,端着药碗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忙问:“小帝姬,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用手裹了裹被子面朝里躺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我的脑袋。
我现在,不想做任何事情。
“你哥哥,我已经找人替他埋了,就在燕山。”
良久,我从被子里发出懵懵的一声回应:“谢谢……”
赵椅,埋在了大宋的土地下。
我根本没有睡着。或许王昌远觉得我是小孩子,哭一阵子,睡一觉也就过去了。他静静悄悄地退出了茅屋,掩上了柴门。
过了一阵子,从屋外飘来了阵阵让人无法安睡的饭香味,闻道这样的味道,这对于好几天没吃一顿人饭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致命的煎熬。我顿时没了伤心,也没了困意,“豁”地一下掀开了被子,等一下,被子?我傻笑了两下,好久没有盖过被子了呢。
我想撒了鞋就往外冲,去寻找那种具有油盐香味和肉香味的人间美味,可是我的脚在下面荡了半响——我鞋呢?
香味实在太浓郁,使得我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一探究竟,罢了!我跳下床,光着脚丫子也不顾地面传来的寒气,急急忙忙打开了柴门。
“小祖宗,地上这么凉,你怎么就光着脚出来啦?”王昌远用胳膊将我轻轻松松地拖起来抱在臂弯里,我的脚丫子在他的肚子前面踢来踢去:“快点!先给我吃一口!”
居然有兔子肉!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昌远的锅里翻滚炒熟了的褐色的兔肉,香喷喷的味道传到我的鼻孔里简直要把我逼疯,我也不顾肚子没出息地咕噜噜乱叫,指着那块超级大的兔肉,口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王昌远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手托着我,一手拿起木箸,捡了块最大的肉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我的面前。
久违的肉味刺激着味蕾,我全然不顾着刚出锅的滚烫温度,一个劲儿的咀嚼和吞咽。
王昌远把我放到长凳上,又将先前烧好的茄子和开了锅的米粥盛好放在桌上,擦了擦额前冒出的细汗,坐在了我对面。
“饿了吧?快吃吧。”
这是一场属于我一个人的午餐。没有一句对话,也没有一个对视。我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桌上所有的饭餐,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久违的饱腹感啊!吃饱之后,我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给我准备的。而对于我刚刚那种毫无帝姬之态的失态模样,王昌远倒是没有显得非常震惊。
不过,他可能也是装的。
“呃……”
“那个……”
我和他都愣了一下。
“你先说。”王昌远说道。
“我就是想说声,谢谢叔叔。”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想到王叔叔还会做菜,还很好吃。”
王昌远听我叫他叔叔,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指了指我的脚:“吃饱了就穿上鞋吧。我见你的绣鞋已经破了许多处,便按着你原来的鞋样去街上替你买了双新的。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出了燕山,还是在宋国的镇子上,我见你饿的不行,便在附近的村落里借了户人家落落脚,顺便就替你买了套衣服和鞋。”
他从桌底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果然有一套衣服和鞋。我注意到,他还特意有心地替我买了宋人穿的衣服。
“来,试试合不合脚。”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蹲下身子,很自然地捏住我的脚踝,然后小心翼翼地替我穿上鞋子,这一连串的动作,只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我的脚放在他掌心只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听闻金人没有缠足的习惯,若不是大宋亡了,明年或许我也该受那缠足的苦楚了。
这时,突然一个中年的宋国妇女走过来,向王昌远打了个招呼:“哎?这不是在我摊子上买鞋的那位爷吗?巧了,我家就住在这边上。怎么样,鞋子给你家闺女穿了可还舒服?”
闺女?我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王昌远,别说妻女了,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就知道他八成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
王昌远蹲在我面前刚替我穿好另一只鞋子,闻言后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又不好意思赶人家走,只爱理不理地说:“合脚的。”
我见状,便将计就计想再调侃他一下,跳下长凳搂住他的脖子,扑腾着双腿便骑在了他的身上,笑嘻嘻地眨着眼睛对他说:“爹,我们进屋去吧!”
“……”他缓缓站起来,一言不发地任我用胳膊吊着他的脖子,然后他带我进了里屋。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王昌远失笑了般地问我。
其实仔细端详他,看起来倒也像个快做爹的人了,只是我总觉得有一点怪异。
他也不等我答复,就翻了个白眼说:“我再来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吧,我叫王昌远,你也可以叫我成棣,今年十八,是个金国的文吏。”
“怎么,做我赵金玲的爹,难道委屈你了不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难道我要说我爹是一个当了亡国奴的皇帝吗?
“纯福帝姬。”王昌远扶着我的肩蹲下身子,正好与我本人同高,“我知道,我们金国人做了很多伤害宋人的事。”
我摇摇头,问他:“当日你为何就这么答应将我从讹鲁观的队伍里带走?”王昌远虽然也是官职不低的金国贵族,但同身为六殿下的亲王讹鲁观相比,王昌远仍然要听命于他。将我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带走,未免太过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