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舟行(1 / 1)

北溟良辰薄暮藏,念去去,复往往。

树树新碧,付家国士郎。

纵是功成藏剑羽,平生恨,慨而慷。

居高自远笙歌往,季布诺,侯嬴遣。

腹有诗书,韶华姿无双。

毕饮清露成离殇,怀采薇,枉断肠。

——《北溟史诗·付邵记》

薛久道见她说的有趣,本想逗她一下,也探探这“别的”是何所指。

奈何当下甚是明白自己还有要事,不可耽误了时辰,只得啪一声收了扇子,在她面前故作风流潇洒的一笑:

“魏芙姑娘相约前来,不知妈妈可否带路?”说着,便将扇子放在那**手中。

这扇子边上镶着YN大甸的琥珀象牙,构图泼墨皆是新越宫廷画师手笔,设色更是讲究的依据各种颜料的品性加入的:

永州的零陵香,五羊城的麝香,卫羽城的沉香,青州的梨白香,雍平的广运香,秦川的暖玉香等诸多香料。

那**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一眼便看得出这诚意,却也并无什么惊喜神色,仍旧挂着蔼然的笑“魏芙姑娘早就嘱咐过老身了,公子随我来便是。”

薛久道随她上了楼,又一直向西侧行去,尽头处,徽宗瘦金体的“纸鸢阁”三字在一侧珠帘门扉外若隐若现。

她轻轻扣过了门,便示意薛久道自己进去。她则并不进入,只露出一个笑容,便掩门而去。

这是间顶优雅秀丽的两隔屋,窗开向江面,窗台上引蔓牵藤,垂山岭和穿石脚垂檐绕柱盘着,如若翠带飘摇,虽是香气馥郁自然,但薛久道很是明白,此乃预防窃听之用的有毒藤蔓花草,种在窗台,便是有高手攀爬上来,也难免不为藤蔓小刺所伤,或擦出声响来。

屋中还有三人,其中那容貌绝代的女子应当便是魏芙。

只见她双刀半翻髻上,带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和蓝白琉璃翡翠珠花头面,身上是白蝶翻飞纹样的云锦衣,曳地的素色飞鸟描花长裙,戴着与头面很似一对的蓝白琉璃珠镶手串,胸前的赤金盘璃璎珞圈上,也镶着同色蓝白琉璃宝石。

白皙的皮肤闪着水样剔透的光泽,唇不画而红,眉不描而黛,眼睛如若略略低垂的娇杏,纤腰不赢一握,便是坐在榻上不动,也端的有一种天然风流态度,波涛汹涌涉嫌不可描述之处种种,请自行脑补。

旁的还有一位鹤发童颜,仆役装扮掩不住仙风道骨的兔唇老者,双目间闪着智慧的光芒,静静含笑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目光中很是温和。

另外一名青年男子则在对侧坐着,看上去年轻英俊,腰身笔挺,身着北溟制式的使者随从装扮,虽然五官文秀,却也一眼便见得出也是学过些武艺的人。

薛久道拱了拱手,轻声道“魏芙姑娘,在下薛久道,奉家父与付邵相公之命前来,请姑娘相助安排。说着,从腰间荷包掏出一只金色小钥匙。”

魏芙点点头,施施然从紫檀木美人榻边起身走来,接了钥匙,酥手一闪递给那名青年男子。

男子一跃而起,将钥匙插在顶柜的锁孔上,只听得咔哒一声,那紫檀美人榻如若按动了机关一般,缓缓从塌下跳出一格满满的物饰来。

“我们开始吧。”魏芙躬身取了那格物饰,说着,拉过一侧帷帐看向薛久道,又看了一眼那青年男子:

“薛公子,今后小女子等人便都唤您付延年公子了,你二人去把衣装和通身物件都换了,然后出来就好。”

随后她娉娉婷婷的走向那位老先生:“嵇玄先生,您也可以开始准备了。”

说着,走到窗户边,自己只定定立在那里,观察了一下周遭情形,又看了看窗口的藤蔓,确认了一番,方才关了窗。

不多时,薛久道便与那青年男子换装完毕,魏芙将父亲留下的包裹展开,取出其中物件,为薛久道重新包了一方北溟使者的制式包裹。

那嵇玄先生则巧手开始为青年男子易容更装,约莫一个时辰,便将那男子与薛久道改易的甚为相似。

此时薛久道方才发现,这男子身量形容,面庞姿态,都与他颇为类似,不由感叹父亲与付邵的安排确是缜密。

待一切收拾如常,魏芙方又唤了外面的小丫头摆上午饭。

虽则萍聚而已,却吃罢之后,身份各异,从此天各一方,又许是凤凰阁原本日常便是如此,一席饭食很是精致丰富:

翡翠鹿哺,蹄汁酥酪,酸笋葫芦鸡,菱香辣兔头,三山明月羹,白糯海参,和风黄鱼,龙凤斗,茄汁锦翠,蘑菇鸡汤,另配了黄鳝苏蓉,陈年竹叶飘香酒。

要知道此时并非寻常时候,而是战时,如此精致饮食,也甚是不易配置的。

吃过了饭,斜阳已略略向低垂下,慈蔼的光芒一缕缕挂在檐廊上。

薛久道从凤凰阁中带着行囊,一身北溟使者袍服的穿过西院影壁后背街角门,向西京宇治运河码头行去。

码头边上,付邵对薛久道说的第一句话是:

“以后,你叫付延年。”

“是。”

“记得,将你爹给你的付延年个人生平资料吃透,你我是甥舅关系。”

“是。”

“今后,无关天涯海角,新越北溟或者任何所在,你皆要以此身份度过余生。”

“是。”

对话开始的寻常无奇,而付延年一个孩子,似乎也说不出比“是”更多的话语。

付邵只微微笑笑,挥挥手招呼他身后随行人员先行上船去。

付延年顺着他的手边递过目光去,见前面是文武纵列两班,并无什么伞盖旌旗,官员年纪都十分整齐,通通一色三四十岁样貌。

其后是同样站了队伍,毫无嘈杂喧哗之态的杂役侍卫等随行人员。

这两队人依言先上了那艘插着象征北溟使节旗帜的大型舫船。

这舫船和平时里见到的新越漕舫船十分类似,乃是三厢三层主结构,船头顶棚成波浪状,主层中设餐厅和观光室,后仓为厨房与会客舱,并以不同花色雕刻标示,上瞭望寝卧,中生活起居,下划桨储备。

四周有雕花纹样,远远看去,在码头的诸多舫船中,区别并不非常鲜明。

付邵用颀长的手指,指了指来时路,又眼光悠然自得的打量了付延年一番,见他身上乃是与付邵身边随从护卫一般无二的雨后青蓝锦袍,连行装的背布甚至包裹手法也是依着北溟统一制式,便微微颔首。

“你看那死士身量形貌,以嵇玄先生妙手做过易容后,可与你足够相似?”付邵轻轻问了一句。

“嵇玄老先生妙手,确是相似,只是十分贴近了解之人就难说了……好在平日里家父与我也并非热衷交际之人,一时半会儿间,掩人耳目,应是不成问题的……”

付延年看向日光晚照中,温暖而未经炮火的港口和行船,依旧细细严谨答道。

“好。以后的事,你父亲会安排好的。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走吧。”说罢,付邵翩然向船上而去,付延年也跟着上了船。

看着越来越远的栈桥和港湾,墨色青山,在夕阳中拖长了倒影的余霞,两岸送迎的驰荡熏风。

夜色横江垂幕,付邵唤了身边一个叫李吉的侍卫,引付延年前去卧舱,晚些时候,李吉端了鸭子肉糜粥和时鲜小菜,水果芋头来给我,吃罢梳洗就寝。

新阳第一缕曙光升起,幻化照耀宇治河边万千气象。

付延年忽想起自己母亲的诗笺中一首颇得神韵,禁不住迎风吟咏起来:

“宇治春晚,霓裳晨雾,人间尤物。苌弘碧血成桑野,浣纱胜玄素。青峰迷彩,迭岸朱户,却道东风相误。绕梁犹在闺阁,离人三月五湖。当是锦屏一曲,种种断肠风度。请君置酒,青梅丝丝入扣。”

“真好,原来你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妙人才女芳心暗许了”付邵竟也起的这么早,在付延年身后听完就伸伸懒腰,边看着两岸晨曦,边打趣我道。

“这是亡母的旧作,付叔叔见笑了”付延年也不禁失笑,回答着,很是进入角色的躬身行礼“叔叔昨晚那般繁忙,秉烛处理公务到深夜,今天又这般早起,莫不是准备悬梁刺股?”

“哈哈哈,”付邵开怀大笑,“你这混小子,怎么知道我深夜才睡的?”

“那我是不知道,只是看昨夜整艘船上的使者侍卫都彻夜秉烛,我半夜出恭,发现就似当年在父亲军营里看有人劫寨一般,四处灯火通明,便想着若非您这位大使,夜半不睡在处理公务,大家怎会都不睡的呢?”

被他的亲和快乐很快感染的付延年,年轻开朗的本性,开始如春日融化的清泉般叮咚起来。

“注意称呼,是在你薛叔叔的军营,是薛凌氏墨秋的诗词,以后称呼父母名讳时也不能忌讳这些字,免为人所查。

毕竟,新越北溟彼此之间的情报网络和暗桩都是重重叠叠的,你懂的。”

付邵瞥了付延年一眼,边说边拉着我到了三层顶的一间客舱,“我早点把这次的事务整理完,好与你聊聊天,做好我侄儿你的思想工作,对我很重要哦”说罢朝付延年狡黠一笑。

示意付延年随意落座后,付邵随手掩上了舱门。

这间客舱大约有会客品茗的作用。

因其中间摆着张乌木小几,地下是丝绒软榻,窗外可览江色和过江渔船,几上器物形如古鼎,三足两耳,炉内有厅,可放置炭火,炉身下腹有三孔窗孔,用于通风,上有三个支脚,大抵是用来承接煎茶的,炉底洞口,用以通风出灰,再其下则有一只铁质玄色器皿用于承接炭灰。

边上银炭精致,杯盏澄明,只不见茶盘茶碗,只见数个酒缸。这是用来煮酒温酒的行头。

只见付邵已然轻快的拿起行酒的垆盏和铜壶,躬身娴熟操作起来,不一时,酒香满仓。

“都说酒后吐真言,”付邵欢快从容的递过杯盏,又命李吉取了腌制卤好的鱼片、海虾和花生,放在几上,

“今天贤侄你就对叔叔我,把你闷着的真言一吐为快,可是到了北溟之后,可就再难有这个机会了,今天你想问什么,说什么,我以个人立场,便都知无不言。

不过我问你的,你也都尽量不要说谎,我们坦荡煮酒一番可好?”

付延年眉头微微一扬,随即笑了起来,扁了嘴故作嗔嗤道:“别介,您一个首辅之人,若也能对我知无不言,那我可还有小命留得吗?

不过既然我们是友非敌,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又怎会欺得付叔叔呢?

倒是很感兴趣,付延年这个身份是真存在的一个人么?又有多少人清楚我是谁呢?”

“付延年这个身份是我的族侄,不过所谓族侄,一表三千里也是正常之至的。

北溟正值用人之际,只要你是有些特殊可用之才的人,再加上是我族侄这个身份,我掉包将你换回北溟毫不稀奇。”付邵半真半假的眨眨眼,亲和的全然不似他的相国身份:“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父亲也是很了解我的。

不过所有的事情,除我之外,我们主上方均诚和本国御史台总机要,也就相当于监察情报的主管——秦义老将军也是知道的。”

付邵给两人满上温好的绍兴黄酒,边饮边说“此番议和,竟然不成,也是多有遗憾。”

付延年略略扁了扁嘴,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暗道:

看您说着遗憾,这面色却一点遗憾的神情也没有啊。

说来,如今情形,若是新越积极去找北溟联手抗敌,我倒并不奇怪。毕竟兵临城下,都城很可能要失陷,一旦罗倭将海陆据点联成一线,那首当其冲,一定是新越。

可现在竟是北溟主动来联手,这也实在是诸般可疑,虽说唇亡齿寒,虽说同胞血肉,却毕竟利害当前,你们的积极似乎有些过了度的程度。

也怪不得,每次你们来使商谈联手抗倭之事,朝廷总是踟蹰不决,其实,罗倭势大,海陆优势都非等闲,哪家独自面对都是不可能的。

兀自纳闷,头脑中却忽的念想一闪而过:

若不是你们,造下极大声势,前来议和,并不断的更改议和联手的方案,没准朝堂的疑心顾虑都会少许多,和议也就成了,早就可以联手抗敌了呢……

也不至白白在东都一处,就伤我新越将士已然二十八万之数。

前期就参与东都保卫战的将士,几乎捐躯殆尽,后来不断的征兵调兵,这才慢慢补上窟窿,真是疑心害人,朝堂的疑心累死三军啊——

想到这一节,付延年看向付邵的眼神也藏了几分恐慌。

原来竟是这个关窍。

付邵面上带了一丝讽刺的笑,看到对方神色,有些理解的样子,如若有读心术一般,为付延年解惑道:

“其实我们也是真心议和,毕竟罗倭将我们的海疆商利侵吞甚多,又不断和我们在雍海海域作战,况且不联手,谁都抵不住罗倭嘛。

既然是真心议和,那我们自然想为日后多做筹谋,占据民心,和舆论上更主动联手的地位,至于,因为新越朝堂的疑心,反而使得联手抗倭之事拖延至今么……

虽然也有布下疑阵,更好的削弱新越的意思,但新越被削弱过多,对于我北溟何尝不是极大的危险,总不能等着罗倭收拾完新越,再四面包围的收拾我北溟吧?”

付延年默不作声,只是自斟自饮起来,心道:或许,还有更重要的缘故,你不会讲给我吧?

若不是你们发现,罗倭的海上战舰,皆是无法轻易运用火攻,和水下偷袭的铁舰,而你们北溟境内,所能规模化锻造铁舰的工矿储藏极少。

即便你们有足够的技术手段,却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这才把目光投向新越国土的吧。

若非如此,只怕你们未必不想继续一边邀买人心,一边对新越朝堂君臣布设疑阵,以期坐收渔利之事。

国家之间,何来敌友恩义之说,不过是利害权衡的平衡之道。

想到这里,一阵无可避免的心痛。这些,都是父亲和付延年密谈时,所言付出巨大代价,才了解的事实。可是,付延年又能如何呢?

毕竟新越朝堂,全然不是父亲可以左右的,无限的拖延,消息闭塞,愚民愚君。

皇帝年幼,不过与付延年相当年纪,兼之自幼养在宫中,除了此次避难,竟极少看到过东都外的世界,只能依靠文武官员,彼此矛盾和争议的论事,从中探寻自己合理的处理。

也只能依靠自己的行政经验,来慢慢学会更老到的用人做事。

父亲虽然深得皇上信任,认为他既非士林朋党,又不为司礼监宦官群体认同,是个只能作为孤臣忠于皇上一人的可信之人。

可是,大事关头,父亲若是一力力主,联北溟以抗罗倭,万一落下口实,私通北溟,或是日后战局有变,可该当如何?

对于臣子,这本就是难以一言论断,必须留有余地的政事。

他是武将出身,对战事过于关注和积极,反会引发御史台,对其是否有提携门下袍襗,以征战求军功的口水是非。

所以即便看透的阴谋,竟也令堂堂丈夫裹足不前,若非将付延年这个心肝宝贝儿子托付异国他乡,以求稳妥潜伏,怕是至今,也不敢上奏多少有价值和态度的忠良谏言吧。

“今日既然煮酒,倒不如来论论天下英雄,”

付邵说着,随即把目光落向窗外的茫茫江水,连天新绿上,“昔年古风,煮酒论英雄,使君与操,何等俊逸豪迈?而如今,风流人物,亦颇为可圈可点,何不各抒己见。

你我都是年轻人,当不至于唯唯诺诺,老气横秋,讲出些新意才好。”

付延年看了看付邵,暗忖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与他相对饮以论英雄。

只是尽管立场不同,对他却无法抑制的感到亲切和好感。于是不无恭维的说:

“付叔叔自己不就是当世英雄,不过而立之年,就封侯拜相。

不过也是北溟国主敢用人会用人,要是在我新越熬资历,哪个宰执不是到了五六十岁方才能入两府呢,那时候,早已经多数人棱角磨圆诸事求稳了,又哪有付叔叔的文韬武略,锐意革新呢。

我还道是想请我喝酒,谁知付叔叔竟是想出个新样儿,让我拍你马屁呢~~~”

“噗——”付邵忽的笑喷了口中酒水,看见付延年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整理衣袖,伸手给个爆栗道:

“年轻人好不好学的这样叛逆刁钻起来啊,若说当世能让我付邵服气的英雄,确是不多,可也不需自我崇拜这等幼稚吧。”

“那付叔叔服谁呢?”付延年追问着。

“当然是我们主上了,还有我父亲,其实你的父亲也是一个英雄,这倒不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付邵爽快的回答。

说付邵的父亲付彦,与付延年父亲薛凡泰是当世英雄,付延年自然并不抗拒。

付彦曾在吏部、户部执掌多年,珍惜才华,极有伯乐盛名,亦对货殖之术深有心得,理财用财之能无处二至。

而薛凡泰,则在情报刺探与军事研究上堪称柱石,独门的斥候心法有兵家隐身术的美誉,账下文吏对古今战事的研讨,和器械改进的方案,也是洞见不凡。

可是将方均诚这么一个反复无常,富有野心的梁山土匪头子也扯进来,就让付延年一时愕然。

但转念又想,未来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探寻事实究竟如此,何必此刻争口舌之利呢。

于是一杯接一杯,付延年与付邵就这样,以一种各怀心思,却也不无理解的态度聊着,付邵还不时唱几句曲

“……一见萧然音韵古,光阴只在弹指,醉里挑灯把盏,此恨谁知,歌且合,春常在,繁华尘土停云宿……”

又几句“……流霞酿的好酒,越江渡口中兴,不管孤灯明与灭,一带链环赤壁,沙场再点兵……”

最后虽不至枕藉舟中,不知昼夜,但也各自微觞微醉,红面相迎了。

而不知不觉间,付延年似乎已经对付邵颇有些好感,也对北溟多了几许莫名的期盼。

第三天次第下了船,迎着名为“鹏运天池”的大码头,付延年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在新越文儒笔下的商贾匪气之国的都城鹏城。

虽并不是全然相信秀才们笔下夸大其词的事,却总想着这当是个不讲礼法,经济发达,商贾云集,叫嚣吵闹之地,可丝毫未曾想到,这北溟国如此井然有序,生机盎然。

明鉴司的材料所记载,北溟与鹏城的情况由文字一一跃然眼前的时候,付延年的脑海里,那些以前并不起眼的只言片语开始翻腾:

“北溟立国之初,成国家宣言之篇章,以公民之合法私有产业,受到国家永恒无条件之保护为首,以尽一切可能维护和为贸易保驾护航为形,锐意以求开拓,有并吞八荒行商四海之野心,而北溟之武装力量,则以保护国民产业利益,而享有无上荣光”。

来码头迎接付邵的,是位梳着简单汉髻,身着校尉软甲,长眉入鬓,腰挂制式流星锤和雕金丝软剑,杏眼锐利的泼辣女将。

她见到付邵便朗月般一笑,和其余一干迎接的兵士们齐齐下马迎来。

那女将抱拳朗声道:“下官御史台总哨秦清,拜见付相,主上名我来迎诸位使节归来,一路辛苦。”

顷刻间,秦清的目光已转向付延年,上下略略一扫,以一种骄傲的姿态。

付邵见状,不由开口道:“这便是我那新越京中的族侄——付延年了。延年,来见过秦将军。”

付延年上前见了礼。想到付邵所言,御史台总机要秦义将军也知此事,那么眼前这位秦清,应当就是秦义将军那位自幼习武,不让须眉的爱女了。

秦清边挥洒袍袖,边对付邵道“倒是颇像付相公的仪态,”而后袍袖忽然携风一掷,付延年见她暗动内力,便侧身浅避,化其掌锋,却见她暗中已然收力,哈哈一笑,继续对付邵说:

“有几分功夫,只不知担不担的相公亲卫之职,毕竟相爷千金之躯。”而后又微微靠近付邵,压低声音道“主上命我带话给相公,让相公去军务处叙话时可带上公子。”

付邵也笑对着,倏然上马道“正当如此,”又朗声笑道“无妨,让小侄随秦将军在暗哨武校学得些本事,再行安排入职如何?”

秦清一边示意随从为一行人备马,自己则护着付邵在前面跨马而行,一边答道“敢不从命。”

秦清忽的回首,看向付延年明朗笑笑,竟拌了个鬼脸,眨眨眼道“公子可吃得苦?”

却并不等答话,就径自转头继续与付邵一路叙谈而去,再不回头看付延年。

付延年自是并不畏惧什么暗哨武校学习的,只是暗暗惊诧于此等不拒礼法的率性表达,竟于高官显贵之间如此常理,毕竟北溟立国不算悠久,民风官风却已然与新越天地之别。

大抵也确是上行下效,古今如此之故。

看那秦清行事,便也是一派江湖儿女的豪爽气息。

时常宣扬其民风惜命贪生,宁献财帛不愿刀兵,爱好和平的北溟人,却不论文臣武将,弓马功夫驾轻就熟,十分尚武的态度,如是看去,确是极具有扩张性和危险性的。

只是现在已然是付延年,甚至不知有生之年,会否一直在这个付延年的身份下,反认他乡是故乡,诸多想法,也诚然多余了些。

人生在世,忠孝仁义,也必要苍天成全,若生于贫病交加之境,日日夜夜为升斗柴米交迫,何来其余可言。

一路乘马随行,四处看去,见山远水近亭台纵横,店铺林立人马穿梭,其间路过一处飞泉曲径,翠柏红廊的护国寺。

不数十里处,又是两处互相掩映的茶色六角建筑高入云端,只觉气派严整,据称乃是北溟的工部与商部两部大楼,其余三部也是同样建筑,只是坐落鹏城西郊。

此番先随付邵回军务处复命缴令,只能来日再去一观。

北溟的军务处也称军机处,看去其形正堂朝东,三面环水。

正殿面阔三间,进身两间半,四周加圏玄檐廊,房檐乃是重檐歇山顶,柱头斗拱六铺作,单拱,与新越法隆司风格相近似。

正殿两翼伸出四间重檐回廊,向前折出两间,形成厢房,折角处一攒尖顶有平座,正殿后身向西有七间回廊,架构空灵,飞檐宽展,玄廊跌宕,别致秀丽。

到了军务处,付邵让李吉与付延年在偏殿等候,他则与随从先去拜见其主上方均诚,随后谴人再来唤付延年过去。

想必由于此等掉包敌国朝堂大员亲子的事,及其背后所涉国政,方均诚怎可能不知,既然归来,当然汇报和得到主君首肯,方是为人臣子的要务。

然而,与汇报议和结果,和此次出使的各种政事情况相比,这却是极小的一件要务。

于是付延年便与李吉随一位偏殿宫人进去,吃茶等候。

顺便打听些北溟习俗,眉高眼低,出入礼仪,总归人在异乡,顺从低调的良好印象,终归利人利己。

于是,在宫人上茶时就轻轻递过个红包去,聊上一会儿。

原来北溟主上方均诚,是常常前往此处与臣子议事的。

由于其主掌军务,所以此处旧称军机处,现更名军务处。

从偏殿入正殿,需穿垣道红墙,掠百级玉墀。规矩却不算多,北溟君臣,于朝堂便废止三叩九拜之礼,行先古之拜礼,而我一介白衣,身无寸功,却也是一视同仁这般礼仪。

现行的北溟管制,由王、侯两级世袭贵族,以及十一个等第官员构成,其中前六等职名在新越历朝史书中也有其称名,虽然,它们一般标识的只是等级而非具体职能,后五等职名则与军事指挥或地方政府的具体职能相关。

北溟并没有绝对的文官武将之分,所有的职级皆可被委任为文官,也可做军队指挥,按照官阶品级给予其家人行商一定优惠政策。

北溟的科考,注重文武结合和实用,并不考教繁复的经义注疏和经史原文,而注重考教处理问题的解决思路和技能,以及官员综合全局的意识。

方均诚亲旨,宣传期待其所选官员“文可兼武,韬略载在诗书,武可兼文,干戈化为玉帛。”朝堂各重要职能部门,皆有培训学校,科考通过后,亦都要经过专门的课程训练。

而暗哨武校,则正是官员御史台,处理情报监察和机密国家安全工作的专门课程培训学校。

说话间,见一侍卫前来传唤,付延年赶忙起身整衣,前去拜见方均诚。

至正殿,学着前面带路的侍卫行了拜谒之礼后,抬起头,终于见到这位曾是“梁山好汉”的主上。

只见其五十许人,身高八尺,体态健朗,国字方脸,面色微黑。

身上并不穿象征天子意味的明黄龙袍,而是穿着一身明晃晃的淬金制式软甲样明光铠,外罩九纹龙花样铁布衫,最让付延年这个小娃子兴奋的,是他腰间所配武器

——连鞘的刀,黑黑的刀柄,青青的刀锋,青如远山的锋色,弯弯仿佛一钩新月,中有开合装置,纵未出鞘也透出逼人的杀气——那是传说中的圆月弯刀吧?

传说此刀,出手忽然间,便可做一道飞虹之姿,回环中有惊天裂地之威,刀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因其刀锋过处,若黑暗中忽现的圆月之光。

据说此刀已经失传多年,今天竟得一见,但凡练武之人,谁人不为之兴奋。

再看那方均诚举止,豪爽热情,似确如新越传闻所言,江湖英雄气重,并不看重礼仪繁杂之事。

这军务处布置,与其说是金殿对策之所,不如说更像一置身庙堂之上的军帐,官员多是软甲加身,环于殿中而立。

方均诚见了付延年之后,便着令殿中时监理文武官员职官补缺事务。

一名唤刘广京的官员,为付延年安排好挂职——挂为付邵的豹补从四品刀剑左侍卫,着享薪俸。

秦清又奏请,准付延年先入暗哨武校学习等一干事宜。

随后,方均诚亲命贴身侍卫王骏,送付延年先回付邵相府中安置,留下付邵等人,称还有正事要再议处。

付延年与王骏告退,徐徐退出大殿。

再回望时,但觉其地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水晶玻璃的各色风灯,如若银光雪浪,庭燎虽因是白昼,并不曾点着,却因着其皆雕出螺蚌羽毛幻彩乾坤之形状底座,一径看去,琳宫绰约,桂殿巍峨。

汉白玉石栏杆与阶下白石子铺成甬道。合着步子,就着两边路旁夹道的葱茏佳木,奇花灿灼,罗藤掩映,不落俗套。

李吉已经在外等候,领付延年前去相府。

先前单以为,大约父亲是要联合军方官员直谏联溟抗倭之事。

如今以付延年在北溟得到的待遇看来,却是八九不离十的要有场兵谏的节奏。想到这里,付延年心中纷乱,面上却不能露了样子。

最新小说: 真名媛穿成假千金 诸天武侠:从全真开始 三国美色 我的女友是诡异 快穿之女主终结者 霓裳铁衣 催昭嫁 公主万福 穿成首辅大人的童养媳 说了多少次,别管我叫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