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年足足睡了一日一夜,她缓缓睁开眼,看着明黄色雕龙的床檐怔了片刻,意识逐渐清晰起来。鼻间嗅到似曾相识的淡雅馨香,文景年不禁闻香转头,一眼便看到靠在床榻边的唐韵曦,她闭阖着双眼,烛光照在她恬静的脸庞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文景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那缕光线追随,长长的睫毛,温婉如水的眉眼,挺直的鼻尖,微抿的润泽唇瓣……不知看了多久,她忽的重重闭了下眼。
再次睁开时,文景年的眼里已是一片平静。她动了下手指,却感觉到手上被什么覆盖住了,转眸望去,只见自己的右手正被唐韵曦握在手中。文景年望着两人双手交握处,怔怔地,再一次转头看向唐韵曦。
唐韵曦一向浅眠,文景年几个微小的动作,便使她转醒过来。四目相对,唐韵曦眉间轻松下来,唇角微微扬起温柔的笑容。唐韵曦的眸光不似往日如水一般澄清,多出几分让文景年看不明白的情愫。文景年第一次发现眼睛会说话,至于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说些什么,是她此刻无法读出来的。文景年只觉得那眼神温柔的醉人,叫她舍不得移开目光。等回过神来,文景年发现自己已不自觉向唐韵曦靠近了太多,她猛地往后一退,低下的眸里晦暗不明。
躬身在门口的小太监,端着药盘子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的被总管德公公“啪”地一下扇了脑门,低喝道:“还不滚出去。”
“是,是,奴才这就滚出去。”小太监吓得赶紧退出去了。
小德子暗啐了声龟孙子,回头又为皇上暗暗痛惜。小德子身为御前太监,可以说最了解皇帝的喜恶。对那些妃嫔,皇上不过视之如常物,唯有对皇后娘娘,那才是视之若珍宝。连偶尔在御书房小憩,皇上嘴里唤的都是皇后的名字,这不是喜欢,什么才是喜欢?正因为了解,小德子特别不解,万岁爷啊,方才再往前些,您就快亲到皇后娘娘脸上去了,您怎么就白白放弃了,这,这皇后娘娘也没躲呀?
小德子这番心声,文景年若知晓,估计会赏他个回旋踢。
太后进来的时候,瞧见两侧宫人垂目站着,皇帝正襟危坐的模样,忽的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己带大的,文景年天性烂漫,温和体贴,不像早早被立储的太子那般缄默沉郁,犹记得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对自己一口一个母后叫着,让太后在这深宫之中感受到皇室中少有的温暖亲情。如今做了帝王,肩上的担子本就沉重,整日里在这些宫人面前还这般拘着,竟连病着喝药都不得放松了。
宫人早一步就来传过,文景年此时也正好喝完了药,便坐着向太后请安。
太后卸去了平日后宫中的威仪,坐下握着皇帝的手,满是慈母的心疼,“皇帝,你可算醒了,瞧这日里又清瘦了,哀家心里疼啊。”
文景年未答话,唐韵曦放下碗,上前端跪道:“太后,是臣妾失职,没有照顾好皇上。”
太后的脸色不大好看:“皇帝龙体安康,关系天下社稷,黎民百姓的安定生活,这段日子接连生出意外,若有朝一日揪出那刺客来,哀家恨不得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太后平日里吃斋念佛,如今说出这般狠厉的话,可见确实是动了真怒。
对着眼前温柔的皇后,太后虽在气头上,却也找不出什么不是来,这些日子她都看在眼里。皇后对皇帝的关切恐怕都不亚于她这个母后了,叹道“皇帝接连两次龙体欠安,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确有失职之处。哀家今日就做主了,皇帝的身子需要好好休养,暂时就别去后宫妃嫔处宿了,还是让皇后照顾着,哀家才能放心。”怕皇帝心里还惦记那些个莺莺燕燕,又特意转头询问文景年道,“皇帝可答应了?”
文景年孝顺,自不会驳太后的意愿:“都听母后安排。”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临走前又招来乾清宫里的宫人,事无巨细地明令,交代一定要好生伺候皇帝,否则打他们板子,吓得宫人们通通下跪磕头。
文景年有伤在身,为了方便照顾,唐韵曦便命宫人去长安宫临时取了自己的一些贴身物事,即日起便待在乾清宫陪伴皇帝。
文景年没想到唐韵曦将太后的懿旨执行地这般一丝不苟,从喂饭喂汤到全身穿戴,唐韵曦俱都亲力亲为。白日里宫人多的时候还好,可是等到夜幕降临,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两人相对的时候,即便不去看唐韵曦,文景年的心神也禁不住总往她身上去。
“皇上,夜已深,该寝了。”温柔的声音近在咫尺,文景年顺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她现下也看不进去。
白天穿衣是一回事,如今坐在床榻上,被唐韵曦小心地贴身宽衣解带,又是另一回事了。大约怕碰到伤口,唐韵曦每个动作都很细腻体贴,如此近身服侍,两人之间免不了偶尔的耳鬓厮磨。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馨香,看着唐韵曦颀长优美的白皙后颈,小巧的耳垂,一颗如珠玉细润的小巧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文景年只觉心神渐渐迷醉,鬼使神差地,便想去亲啄一口。
低头到一半时,文景年猛地清醒过来,重又坐直了身子。只是无论文景年理智上怎么抑制,身体里却像是有头小野兽似的,管不住地老想往眼前的人身上扑,满脑子想的都是将那温婉纤细的腰身猛地拉入怀里,压在身下疼惜的画面……撑在床沿的手深深攥紧,压不住的纷乱呼吸,文景年再不敢去看唐韵曦一眼,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个禽兽。
夜已深,平躺在玉枕之上,文景年紧闭双眼,仿佛熟睡。唐韵曦微微侧身,借着淡淡的月光,温柔地注视着文景年的睡颜,然后慢慢地将头轻靠在文景年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月色如练,不知过了多久,文景年慢慢侧过头来,她的唇与唐韵曦光洁的额头相距咫尺,犹豫了片刻,确定身边的人儿已经睡熟,终于轻轻地将吻落在她的额上。
皇帝遇刺以来这段日子,除了太后和皇后以外,后宫里的人几乎都见不到皇帝的面。凌雪华耐心等待了几日,觉得便是按照礼数,自己也该去乾清宫慰问下皇帝。原本她只带了小碧前去,没想到季池瑶主动提出一同跟去,倒是让凌雪华有些意外。
小碧向来不喜季池瑶,一路上没少翻白眼,小碎步到凌雪华旁边道:“主子,您怎么让她也跟来了啊,每次她出来总没好事,好几回都差点连累您。”
凌雪华微皱眉,敛声道:“小碧,不可多言。”
小碧瘪了瘪嘴,悻悻地退后几步跟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季池瑶,又忍不住低哼一声,抱怨道:“惹祸精。”
季池瑶面无表情,到乾清宫的这条路,这些日子来,她已记不清自己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只希望能再见上唐韵曦一眼。自从皇帝遇刺后,她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过,这悬在头顶的刀,迟迟不落下,于她而言也是一种煎熬。
到了乾清宫门口,便被守卫森严的侍卫远远地拦住了,殿门前已候着一众妃嫔。自皇帝遇刺后,除了让皇后亲自照顾外,一直拒绝妃嫔觐见,妃嫔们见不到皇帝,日日闹着去苦求太后。后来传到皇帝那里,怕扰了太后清净,皇帝便下了令让妃嫔过几日可来觐见。也是凌雪华运气好,今日正是妃嫔们觐见的日子,所以乾清宫外才候着这么多人。
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太监终于出来传召妃嫔们觐见,凌雪华等一众嫔妾们都进殿内了,在最后才往殿内走去,没走几步便听得后面争执的声音,凌雪华转头才发现季池瑶被拦住了。乾清宫不同于其他宫殿,皇帝居住的地方,历来守卫森严,且等级分明,为安全起见,只有妃嫔和近支的皇室宗亲才能进去觐见龙颜,规矩自然是不能改的。凌雪华见季池瑶实在犟的厉害,也是有些头疼,怕闹得惊扰了皇帝,只好请侍卫通融一下,安排她在尽量靠近殿门的地方站了,大抵也能瞧见些许殿内的景象。
凌雪华进得殿内,便见一众妃嫔已规矩地伏在地上跪着了。凌雪华抬头往宫殿中央的高位上看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伤后的皇帝,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手上被包扎着以外,其余与以前并无不同,依旧是面色如常地批改着奏折。皇后端坐在皇帝身侧,静静地陪着,偶尔陪正在旁边软塌上吃糕点的太后轻语几句,凌雪华放下心来,观皇帝的气色,应该没大碍了。
“都平身吧。”文景年放下手中的御笔,看了眼跪在底下的妃嫔们,挥了下手道:“赐座。”
皇帝话音刚落,总管德公公便飞快地指挥着太监搬来了宫殿里的座椅,分两竖排摆好。
“嫔妾谢皇上隆恩。”妃嫔们按品阶依次端正地坐下了,纷纷不着痕迹地抬头看向皇帝,却又羞涩地不敢正视那冠玉般的龙颜。只盼皇帝能有一点点注意到自己也好,为了觐见龙颜,不少妃嫔可是三更就起来涂脂抹粉了。
本来就是想在皇帝面前多表现的,妃嫔们就着皇帝手上的伤势,都温言慰问了起来。其中有个心思活络的贵人,不想就这么错失良机,暗暗张望,见得太监捧了御药房的参汤进来,便起身想要借亲自给皇帝送参汤的机会接近龙颜。
几个嫔妾也是一个想法,只恼恨那个抢先一步的贵人,得了这个机会。不过那自以为抢占先机的贵人,没有能暗自得意多久,皇帝在专心看奏折,并未没注意到她。总管德公公赶紧陪着笑脸上前拦了,“劳烦舒贵人了,奴才来就好。”亲自躬身将汤药呈上去,转头给办事的太监一记眼刀,没眼力劲儿的。
那自讨了个没趣的舒贵人脸色虽不大好,又哪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只悻悻退了下去。
“皇上,该喝参汤了。”
文景年正看得专心,本想把那关键处看完,但听得唐韵曦温柔的提醒,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唐韵曦小心地捧着,参汤已被细心吹凉了,温度正好。就在此时,太监领着侍卫统领杨晋进来,杨统领躬身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就见皇帝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立刻起身便要离开。
走了一步,忽然想到要让皇后主持大局,文景年又转过身来,却撞见唐韵曦温柔的、默默的注视自己的目光。要说的话忽然仿佛忘记了,文景年微怔地立在原地。唐韵曦上前半步,抬起手细细地为她抚平前襟,文景年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见过她如此主动的一面,不禁有点反应不过来。那柔软的手指触感温暖舒服,轻轻的,仿佛揉在了自己的心上,唐韵曦认真温柔的神情,在殿内的烛光下,格外的动人。她没有开口说半句挽留的话,可是那放缓的动作里却仿佛包含了许多,文景年望着她,几乎忘了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杨晋还在下方直直地等着,躬身低头的他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又不走了。
文景年还是走了,杨晋在后面匆匆地跟着,能让皇帝有这么大反应的,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后宫不干预朝政,妃嫔们大半都是为了皇帝而来的,皇帝一走,后面便显然没了心思,之后的讨论也就是太后说话,她们听着了。
季池瑶心里明白,此刻能让皇帝这么在意的,必然是刺客的事。一旦抓住了刺客,那么自己……她忍不住看向辉宏的大殿内,远远地,在那高高的案台上正端坐着一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纤柔身影。即使清楚地认识到,也许在未知的下一刻,就是生命的终结,她也并未有所畏惧。可是方才亲眼见到唐韵曦主动与皇帝亲近的一幕,像锥子般狠狠扎进心里去,让她瞬间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一直逃避不肯去面对的问题,此刻像蜘蛛网一般瞬间充溢了她整个大脑,那样的关切,那样动容的神情只能是发自内心的,曦儿……真的对皇帝动了感情吗?
季池瑶闭上眼睛,一股绝望席卷而来,那么,若她知晓一切,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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