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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知殿中,一如往日的清冷,洛君扬独坐于院中凉亭,把酒对残月,忽而笑得明媚,仿佛回到儿时,无忧无虑,无需算计。本文由。。首发
多年的步步惊心里,或许,他早已忘了,所谓的安宁是怎样的幸福。
洛君辰着了一套黑衣,施施然走入亭中,与他对坐,目光如炬,似要看透眼前的男子一般:“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洛君扬轻狂而笑,眼眶湿润,许久,才反问洛君辰:“你可知道,陈王膝下有两子一女?”
“我只知,长子陈垣,乃是陈国太子,一女连雾,嫁入洛国。”电光火石间,洛君辰墨眸骤缩,一股气流梗在喉间,“你,你是”
“不错,陈王的幼子陈筠,六岁时死于非命。”洛君扬说得无关痛痒,饮下一杯酒,“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洛君辰默了默,道:“红园狩猎之时,我便怀疑过你。”
陈筠面露疑色,洛君辰解释道:“我发现你的右手力道不小,但是,五皇兄因幼时欲自我了结,断去右手经脉,自那以后,太医便断言,那只手再也无法治愈了,也正因此,父王才对皇兄再无寄望。可那日,我见你弯弓搭箭,分明力道十足。”
陈筠打开酒壶盖,放入几朵梅花,目光迷离:“早知洛君扬是如此狼狈的皇子,我定不愿替他活着。”
洛君辰终于还是按耐不住疑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不该死。”
短短数字,不加修饰,却说得十分真诚。
陈筠晃了晃酒壶,替洛君辰斟上一杯,轻笑道:“这梅花来得不易,从陈国远道而来,我偷了阿姐几枝梅,若让她知道了,定不会轻饶我。”
洛国相对偏南些,早入春,此时的陈国,应当还处于寒冬中,梅花开得正好。
洛君辰也不推脱,只是闷声饮下,赞道:“果然,傲雪美酒,甚是不错。”
“这个自然,我五岁便会煮酒,父王总说,没有人能比我煮的酒来得香醇了。”陈筠面露喜色,像是得了奖赏的孩童一般高兴,“你该荣幸的,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煮酒。”
洛君辰不解话中深意,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性情和他的性子很是合拍,便爽朗地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当日,洛靖下令赐毒,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并未如此。
依稀中,他可以听到所有人的声响,包括洛君翊的哀痛,舒妍的忏悔,这些,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眼皮重得厉害,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
后来,大火骤起,他知道那是舒妍放的火,而他,也抱准了必死的决心。
炙热焰火中,一人揽起他的身体,放到屋外阴凉安全之处。
再后来,他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醒来时,便是肖熔止在旁细心照料。
肖熔止告诉他,他服下的并非穿肠□□,而是假死之药。
他努力地回想着那人身上的气息,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又陌生模糊。
直到有一日,肖熔止拿着一味草药时,他才恍惚忆起,这香气与那人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与锦知殿里的水焰草味道一模一样。
他查了许多的典籍,甚至问过了肖容止,最终才确定,水焰草产自陈国。
当然,他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无法联想太多,只是大约知道,洛君扬绝不是如表面一般的简单人物。
“那日,你若不死,离歌便会让梨花阁动手,因为你太过惹眼,会威胁到洛君贤的太子之位。”
酒过三巡,陈筠已经微醺,声音迷醉沙哑:“我只好设计让洛君贤告发你,让你饮下假死之药,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啊。”
洛君辰常年与将士豪饮于营中,酒量比陈筠好得多,此刻一点醉意都没有,故而,将他的一言一语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更是震惊万分。
“你这么做,就只是为了救我一命吗?”
陈筠痴痴一笑:“当然,你可不能出事,我希望,你能做王,或者洛君翊也好。”
“只有你们做了王,这天下才会太平。”陈筠支着脑袋,他酒力本就不好,今日确实饮了不少,“我那个皇兄陈垣,从小便性情温顺,不似父王喜好南征北战,将来继位,定会是贤良君主。洛君贤不学无术,离歌阴狠狡诈,日后继位,于陈国必然不利。”
洛君辰露出一点笑意,拍了拍陈筠的肩膀,一股热血在心间翻腾,曾经,他驻守边疆,所求的不过是歌舞升平的安稳罢了,如今的陈筠,与他所求略同:“你定能看到太平盛世。”
陈筠却是无所谓地摆摆手,脱力般的趴到桌上,模模糊糊地道:“看不到了,我连陈国都回不去了。”
这一晚,洛君辰与他把酒话往事,知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曾经,陈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必把自己弄得满身疮痍?他本就该是天之骄子,却为母国放下所有,丢了容貌,抛了名讳。
在洛国,陈筠受尽白眼,将自己隐在不学无术中,藏匿在潇洒与花天酒地中,却在暗地里谋划着世间太平。
无人过问他的苦,无人关切他的过往,世人都只知他叫洛君扬,洛国无功无过的平平皇子。
陈筠的身上,既有着怨,也有着恨,更有的是对家国的念。
黑暗中,女子湿了两颊,绿衫一掠,已至墙外。
“阿云,你来了。”洛君翊正在描绘一副墨画,听闻声响,还未抬头,便已知一切,“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是洛君扬。”韩暮云吸了吸鼻子,苦笑一声,道,“那日,我入了离歌的陷阱,被关在密室中,是洛君扬救了我。”
一滴墨晕在宣纸上,一幅画作便以失败告终,洛君翊搁下玉笔:“看来,他真的不简单。”
“他当然不是普通人。”韩暮云平复了一下情绪,以最平静的方式道出了真相,“他叫陈筠,陈国的二皇子。”
离歌正拿着一纸密报,眉心紧缩,显然,这个消息对她不利,姜素奉上一杯热茶,关切道:“娘娘,发生了何事?”
“呵,洛君扬,果然不自量力。”离歌将密报撕毁,丢入香炉中,“本宫养的狗,竟还想着反咬本宫一口。”
姜素立即明白过来,道:“您的意思是,救了韩暮云那丫头的是五皇子吗?”
离歌将手中紧握的玉佩抛掷桌案上,上头赫然刻着一只鹤,正是洛君扬的信物。
姜素难以置信地看了数眼玉佩:“娘娘,下一步该怎么做?”
离歌凤目微挑,道:“无妨,本宫也想知道,他究竟能翻出怎样的浪来。”
次日早朝前,洛君扬只身闪入谦和殿殿中,洛靖不过刚刚醒来,连雾正在替他更衣,乍见洛君扬时,二人都惊了一惊。
洛靖随即怒道:“孽障,谁准你私闯此处的?”
洛君扬身形微趔,眼前天旋地转,许久才缓过一阵,指尖凝气,隔空点了洛靖穴位。
连雾哑然,但见洛君扬手中拿着一个陶罐时,恍惚明白了过来。
两日前,他曾问过她解蛊之法。
莫名的慌乱直冲大脑,连雾上前,死死扣着洛君扬的手腕:“不可以,快把母蛊给我。”
洛君扬只是垂了垂眼睫,将连雾揽入怀中:“阿姐,五日后就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了,一定要带我回去。”
“不要,不可以!”连雾正要挣脱时,洛君扬已点了她的穴,将她抱到榻上,释然一笑,淡淡地道,“阿姐,今日以后,我就再也不用做洛君扬了。”
连雾眸中盈满水泽,努力地想要冲开穴位的禁锢:“筠儿,不可以,听阿姐的话,好不好?”
洛君扬却只是摇头,放下苇帐,跪在洛靖面前:“陈筠,拜见王上。”
洛靖一时间摸不清状况,只是惑然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上乃是贤君,并非昏庸无道之主,想来你也知自己身中清心蛊,才会这般言不由衷,身不由己。”陈筠将陶罐置于地上,深深叩首,“请恕陈筠失礼。”
洛靖晃过神,检出重点来:“你说……你叫陈筠?”
陈筠不答,默认此事。
洛靖面上凝结出几点痛色:“你假冒君扬在宫中十余载,究竟存了什么目的?”
“我只愿,陈、洛两国,永不再战!”他执起一把匕首,犹豫了片刻,目光流转向苇帐,片刻后转回,道:“我有两个愿望,还望王上成全。”
洛靖火气正旺,偏又动弹不得,怒道:“你以为,你骗了孤十余载,孤会原谅你吗?”
“陈筠不敢奢求原谅。”他阖了阖墨色的眸子,把苦痛收紧,道,“肖熔止定然告诉过你,一旦清心蛊被破,下蛊之人必会受到反嗜,所以还请王上派人去金晴宫等候。我自知寿数将尽,还望王上看在我将功补过的份上,准许阿姐将我的骨灰带回陈国。”
他抬眸看着洛靖,笑得不含一丝杂质,干净得渗人:“我陈筠一生至此,未做过损害洛国之事,恳请王上了我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