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二已睁开眼,莫二已醒来。
他仍旧在客栈,他仍旧躺在客栈的床上。但是他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那个神秘女子而不是他手中的剑。剑仍在,就在他身旁,可美人早已离去,屋内的清香早已散去。
他有些懊恼,他很少懊恼,也从未因一个女子懊恼,可今天的他却为了一个匆匆见过的女子懊恼不已。
他怎么躺这么久,他怎么睡这么沉。
屋内早已消散女子身上的清香,但他却仍旧能感受到鼻尖的温热。
有人,来人并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反而比平常更重一些。
莫二的剑还在身旁,莫二的人已坐于床边。
以前这个时候他已经握剑,可今天却没有。来人是个高手,他虽未拿剑却也知道。
每一步踏下的声音,每一步踏下的距离。高手,厉害的高手。能控制自己的力量的人哪能称不上高手二字。
“咚咚。”敲门声响。
莫二没说话,来人也没等莫二说话便已开门。
来人穿着白衫,白衫上绣着银丝,是男?是女?
他长得实在是太漂亮。莫二见过很多的人,很多漂亮的人,可是来人的长相只怕有今天那个仙女才能比过。
美,实在是美,可惜他却又是个男的。
来人已站在屋中,来人看着坐在床上的莫二,来人看着还在莫二身旁的剑。
他没有表情,可他的眼中却尽是叹惜。
一个连剑都忘记拿的剑客还算什么剑客。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心中的无名剑客。
他不应该有名,他不应该见到那个女人。他遇到这其中的一件事便已是天大的悲哀,更不用说两件事一起遇上。
他以前是纯粹的剑客,现在不是。他以前是纯粹的人,现在不是。
他有了名,有了情,有了牵挂。他的剑是否还有以前的锋利,他的人是否还有以前的锋利。
没人说话,屋中没人说话。
莫二看着来人,来人看着莫二。
风,晚风。雨,凄雨。
有风来,有雨至。
“她给你的。”越王秀转过头,越王秀从腰间掏出一封信。
莫二已站起身,莫二已来到越王秀身前,他的剑仍旧留在床边。
信,封好的信。
信里有六字。
一个地名,一个人名。
“你杀不了他。”越王秀看着回身拿剑的莫二道。
他的眼里是多么的悲伤,为了这一个无名而有名的剑客,同样也为了纸上那个有名而无名的剑客。
生命是多么的可贵,夕阳是多么的美好,可人永远却不知道珍惜生命,永远不知道夕阳的美好。
莫二没有回话,他的剑已在手中。
“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越王秀继续道,他说话的声音同样还是那样的悲伤,他的眼神同样如话语一般悲伤。
“我知道。”莫二的回答很是简洁,但这简洁的回答却已将他心中所有要表达的意思说完。
越王秀看着莫二的人,看着莫二的剑,长叹一声。
他已知道不能阻止莫二,他也知道他从来都不能阻止莫二。
一个剑客的骨子里是骄傲的,更不用说是一个有情的剑客。
但那人,但那个变态真是好对付的人吗。
峨眉,秀英。
“傲剑客”
他的“傲”一层是他的高傲,另一层却代表他的剑,傲视群雄的剑。
江湖上有太多英雄人物,然而不管再多的英雄秀英手中的剑都可以傲视。
他是一名剑客,一名高傲的剑客,但是他所有的高傲都来自于他的剑,他的剑是高傲的,人当然也是高傲的。
雨声愈来愈大,屋内灯暖人心。
莫二已坐在屋间凳上,越王秀已坐在他的对面。
莫二的手已搭在剑上,越王秀的剑却仍不知在何处。
莫二的手搭在剑上已过了一个时辰,莫二眼睛已闭了一个时辰。
越王秀已品了一个时辰的茶,越王秀已看了莫二一个时辰。
没人说话,屋内没人说话。
“轰。”
惊雷声至。
三月,阳春三月。
莫二在三天前接了一个大单,这一单的银子能让他接下来三个月都不做生意,他不是爱钱的人,但他却很会花钱。
三月,五日
莫二早早的便已起身,莫二的身形早已便在院中。
练剑
星月稀疏却仍旧在天中。
他的身子站立在院中,他的身形挺得不直,但如果见得仔细便会发现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已蹦紧。
剑在手中,剑需要出手。
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出手,然而他的剑却一直在手中。
月光,清幽的月光。
月光洒在这天地万物上,寒影,一片寒影。
风,三月轻柔的风
就在这一刻,他紧绷的身体动了,他手中的利剑动了。
他的剑刚刚还在鞘中,他的剑刚刚还在手上。
月,清幽,然而再清幽的月下也只能看到他的剑。
一剑,简简单单的一剑,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一剑却又是这天地之中的唯一。
他已收回剑,他已放松身形。他的额上,脸上,身上,已满是汗珠。
剑收,月退,日出,他已回身屋内。
他站在那一个时辰,他紧绷着身体一个时辰,他那一个时辰的准备便是为了刚刚那一剑,那天地失色的一剑。
五日,愁雨蒙蒙的五日。
他已在屋内,他已坐立于屋内。
什么都没有,屋内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椅,没有凳,一切都没有。
他坐在地上,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横放着利剑。
剑,十两银子,然而在他手中却是可争锋天下的利剑。
静,足够的静。
细雨声,虫鸣声,屋外的所有的声音都满满回旋于耳。
他没任何动作,他没任何话语,屋中只有一人,他又向何人说。
剑,冰冷的剑,冰冷的剑却被他沸腾的血液浸得通热。
他闭眼,他闭眼在听自己的血液奔腾的声音。
他是人,他又不是人。
他不知自己是哪里人,他不知自己是怎样的人,就连他是否活着都不知道。
还好,还好他找到了一件事证明自己活着,那便是杀人,只有鲜血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只有剑才能让他的血液沸腾。
他是人,他还算得上是人。
细雨仍旧,已至午时。
他仍旧坐在那,坐在地上,剑仍旧搭在腿上。
有人,屋外有脚步声。
来人没进屋,来人已站在门口。
这是一间连门都没有的破屋,他站在门口,他浑身笼罩在漆黑的长袍当中。
“有生意。”来人说话的声音嘶哑无比,像是一只毒鸦。
他没答话,他仍旧闭眼。
“五万两黄金。”来人说话的声音仍旧是嘶哑的,可他嘶哑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五万两黄金,五万两金子,来人急切的盯着屋中坐着那人。
他没说话,他仍旧安稳的坐于地上。
来人看着屋中之人,微微叹息一声道:“帮我一次。”
他还是没回话,他还是坐于地上。
来人的眼里已满是阴狠,声音更加嘶哑的道:“最后一次。”
他已睁开眼,他已站起身,他的剑已在手中。
江湖上,天下间,最不好欠的东西便是人情,可惜他知道的时候已晚。他欠了人情,天大的人情。既然欠了人情就一定得还,欠了一条命,就得用无数的命来还。
来人已走,空无一物的屋中已多了张白纸。
纸上有字,阵阵墨香的颜体。
这是大家之字,却也是买命的字。
三月,七日
苏州城外,古亭。
他已早早的来到。
他是一个喜欢蓄力的人,出剑的时候喜欢蓄力,杀人的时候也喜欢蓄力。蓄力的时间越长,出手越迅速。
所以这天还未黑,约定的时间未到,他便已早早来到这古亭。
古亭中已有人,一个身材粗大的汉子。
他直直的挺着腰,紧紧的盯着延绵不绝的官道,来来往往的人中却也只有他才知道这个汉子早已死去。
什么算死,什么算生,你站着就算是活着吗。
他直挺挺的站着,可这直挺挺的身姿却是为了掩饰他身体的颤抖。他的眼睛紧紧看着前方,可他眼底却一点一点消散着精芒。
他活着,他还站着,只是因为他必须得活着站着。
他可以肯定只要汉子等的那人一来,他便会倒下,便会真正的死亡。
他已转过身,他已不在看这个直挺挺的汉子,因为他已注定死亡。
已经注定死亡人是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的,只有能拔剑的人才是。
鲜血是生命最好诠释。
汉子等的人已来,他等的人已来。
有人,雨中有人。
他已下了马车,他已站在亭中。
他身形富态,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穿貂戴坠,富气无比。
但仍旧趴在地上的马僮身上的衣服却都没有皱上一丝。
高手,厉害的高手。
他已看到他等的人是个厉害的高手,那么那个人也绝不会让他失望,他的剑已在手上,他的剑势已开始蓄力。
汉子死了,汉子在这人来后便死在自己手中。
他看得没错,猜得没错,没有注定死亡的人可以逃脱。
有人,
雨中又有人。
金衣
宝剑
贵公子
他已看到今晚的对手,他的剑已在颤抖。
一个值得用尽全力的人,一个值得拔剑的人。
他已松下剑,他的剑势已断,他已看到那人,那人却没看到他。一个好的对手是难得的,他不愿占一丝便宜。
每一个剑客是寂寞的,骨子里却又是高傲的。
一个值得拔剑的人不能莫名的死掉。
这是剑客的剑道,也是他的剑道。
雨仍在下,雨下得越来越大。
噼啪雨声,霹雳剑声。
...
秀英抬头道:“看来你已准备好。”
张十三道:“准备好什么?”
“死。”秀英的声音很是锋利,这个字便如他手中的那把剑一样锋利。
张十三摊摊手,道:“我并不准备死。”
“你已准备好,你要不是准备好死怎么会请岚山的那三把剑。”
张十三没回话,一声惊雷将他的脸照的惨白。
岚山三剑,一稳,一利,一诡,江湖少有的剑客,可就凭这三个人怕是还不能对付眼前这位峨眉的高徒。
商人重利,但商人更懂得狡兔三窟的故事。
他的身子很稳,手也很稳,他不用出手,他已花了五万两金子做他的后手。
江湖上值五万两金子出手的剑客可不多。
那个人,那把剑。
没人见过那把剑,他有幸见过,也是唯一见过那把剑活下来的人。
他相信没人能挡住那把剑,不管他是谁。
他没答话,他不需要再废话。
岚山三剑败了,岚山三剑很快便败在秀英的手中。
他该出手,他应该在此时出手。
可他仍旧在漆黑的雨中,可他的剑仍旧在掌中。
他没有出手,他的身上无丝毫杀气。也正是因为他身上无丝毫杀气才让不远处那位鼎鼎大名的剑客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想出手,但不能出手。
岚山三剑在江湖上的大名是因为他们手中的剑。没有谁能三剑杀死岚山三剑,他或许行,只因他的剑下有死无生。
他能杀岚山三剑,也必会因岚山三剑而死。
秀英做到了,秀英三剑便将岚山三剑杀死。他能做到,他本不该做到。他能做到只是因为他付出了代价,无比沉重的代价。
岚山三剑已死,杀人的剑客却一直没有出现。
张十三出手,张十三在江湖上同样鼎鼎大名。
秀英没有拔剑,只有远处的他知道秀英的指骨已断。
剑,诡道也。
利剑,更是诡道。
他能用三剑杀死岚山三剑也是因为他付出了两根指骨的代价。
足够柔软的手才能将剑用得更诡更,更利。
指骨,握剑,然而有些时候指骨却会变为剑的负担。
张十三最后还是死在秀英的剑下,断了两根指骨的剑客仍是剑客。
他没有出手,他也不能出手。
一个断掉两根指骨的剑客挡不住他的剑。
雨声,密密麻麻的雨声。
莫二已起身,莫二已握剑起身。
越王秀道:“你要走?”
“对。”
“你有把握。”
“有。”
他有把握,他有九成的把握,那个人的剑是高傲的,人是高傲的,可他在那人掰断自己指骨那一天便知道,他的剑已不在高傲。
剑已失去高傲,人也一样。
一个失去心中高傲的剑客还算得上什么。
他的剑已有破绽,他的人已有破绽。
莫二有把握,有九成的把握,就算他身上有伤,就算他的剑他也开始有破绽。
剑者争锋,九成为定,留一祷天。
拔剑,
他死,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