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父与子(1 / 1)

“刚才天长制置使派人向我投降了,那里存着二十万石军粮,我想叫两位去一趟天长,赵先生把军粮清点一番再交给知闲,押送到寿州供大军使用。”

徐羡笑道:“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天长制置使送了你这么一份大礼,你不如还给他个人情便由得他亲自送去寿州,功劳跑不了你的。”

“谁会在乎那点功劳,我还不是信不过他,他若是直接送到寿州城里,再过个两年这寿州也拿不下来。”赵匡胤坐下道:“就这么说了,明日你俩便往天长走一趟。”

两人齐声应诺,赵普又道:“属下另有一事向指挥禀报,大军入城之后抓了好些个趁乱强抢民财的盗贼,属下刚才见徐虞侯正在行刑,听见有嫌犯人喊冤,兴许有不少人是被错抓了的,属下以为还是重新审过再行问罪。”

后周大军进入南唐国境之后,柴荣一直严厉约束士卒,不叫他们滋扰百姓。徐羡和赵匡胤奉命攻打滁州前柴荣也这般叮嘱,故而周军拿下滁州城后并没有四处劫掠,反而帮着维持治安抓了不少趁乱抢劫的盗贼。

奉命攻打扬州的韩令坤也一样,不仅没有纵兵劫掠并且和李氏宗亲一起看护李唐的皇陵。倒不是兵大爷们节操提升了,实在是南唐足够富庶,只凭府库便能他们的胃口。若是官库空空如也,看兵大爷们还听不听话。

赵匡胤也是不是嗜杀之人,阵前两军交兵死伤在所难免,可若是平白冤枉了好人赵匡胤也过意不去,便道:“不如就暂且收押,劳烦赵先生审过再行问罪。”

赵普忙道:“多谢指挥信任!”

“哈哈……是我要谢你们二人才对!自打攻下滁州之后,便忙于琐事还不曾与你们庆贺过。不如就在今晚与我大醉一场,只当给你们践行。”

赵匡胤立刻吩咐人上饭菜,又拿了酒精过来兑上开水当酒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都是面酣耳热,酒劲儿上了头就放浪起来。

赵普平时看着挺踏实规矩的一个人,此刻举杯对月吟唱个不停,徐羡还以为他在作诗,仔细一听竟是在念论语,不愧是半本论语治天下的宰相。

“嘿嘿……诗词是要讲天赋的,赵某实在不擅长,之前曾听过徐虞侯几首佳作让赵某惊为天人,虞侯不如再作一首叫赵某过一过瘾。”

“没有!”徐羡肚里就剩那么几首好词,可是要留给符丽英的,念给两个大老爷们听算怎么回事。

“小气!”赵匡胤一拜手道:“赵先生莫要求他!诗词我也能作的!”

赵匡胤干了一碗酒,仰天吟道:“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逐却残星赶却月。”念完了就扭过头来对徐羡道:“知闲,我这首诗如何啊?”

徐羡点点头道:“能押韵就算是不错了!”

“能得知闲赞一句,便说明我这首诗还过得去。”

“不过你这诗可不应景,明明是在说日出现在却是晚上!”

“我哪有那份急才张口就来,这是我从前的旧作!”

赵普笑道:“赵指挥这首诗言语质朴却饱含奋发之态,心怀雄心壮志者方能作的出来。”

“呵呵……赵先生我一直当你是敦厚君子,这样的奉承话也敢说,亏不亏心!”

“哈哈哈……”赵匡胤大笑,“赵先生懂我,当浮一大白!”

两人对饮一碗刚刚放下,就有士卒急匆匆的进来禀道:“赵指挥,城外来人了!”

三人闻言立刻蹭的站起来,酒也醒了一半,赵匡胤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有多少人马,是谁领兵!”

谁知士卒却道:“赵指挥别急来得不是敌军,来人说是你的父亲,专程过来看你的。”

“呸!哪儿来的杂碎,敢占老子的便宜,待我前去看看!”

赵弘殷奉命与韩令坤一起攻打扬州,绝不可能出现在滁州城外,更不会专程过来看儿子。赵匡胤到了城头就借着三分酒劲儿骂开了,“哪儿来的混账,敢占老子的便宜,看我不射死你!”

他说着已是拿过弓箭,瞄向城外的几个朦胧的身影,不等他拉开弓弦,就听见有人喊道:“元朗,是为父啊!”

竟然真的是赵弘殷的声音,赵匡胤闻言连忙的把弓箭放下,扶着女墙向外吼道:“大人,你不是在扬州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只听赵弘殷回道:“陛下令我回京,我便绕道过来看看你!”

“原是这样,此刻天色已黑,城门已闭,请父亲在城外先过一夜,明日再开门迎父亲进城!”

只听赵弘殷回道:“那就明日再进城吧。”

徐羡突然对赵匡胤道:“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岳丈可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以他的性格得了圣旨便会立刻回京,怎么会绕道来看你,好像有猫腻?”

徐羡话音刚落,就听见城外有人喊道:“赵厢主得了重疾,城外的风寒露重,赵指挥还是早开城门……呜呜呜……”

那人话未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城头上的赵匡胤探着身子向着漆黑的城外吼道:“大人,你当真得了重病吗?”

“呵呵……为父没事,只是微恙在身,休息几日便好了。”

都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成立,以赵匡胤对老爹的了解,赵弘殷绝不会无端从扬州跑回来见他的,如果病了那很有可能是重病,赵弘殷此来甚至有可能是向他诀别的。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就是扬州兵败,赵弘殷被俘投降,跑来滁州诈城的。当然这第二个可能微乎其微……

火把在夜风之中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把赵匡胤黑红的脸庞映得通明,只见他浓眉蹙成一团,面上满是纠结,嘴巴不停的嗫嚅着却又迟迟的不开口。

突然赵匡胤跪了下来,两手扶着垛口向下吼道:“虽然你我父子情深意重,然匡胤为大周守城,此刻夜黑不明军情,不敢放大人进来,待明日天亮再亲自向大人请罪!”

看着顿首在地的赵匡胤,徐羡惊诧不已,他实在是想不到赵匡胤竟然会防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将病重的老爹拒之门外。可转念之间徐羡又释然了,眼前的这位可是皇帝备胎,没有坚韧、强大甚至是无情的心智,凭什么做开国之君。

就在徐羡思量之间,赵匡胤竟连个招呼都不打竟然扭身大步离去,咯噔咯噔的下了登城马道,逃也似得走了。

徐羡叹口气刚要转身,就听见耳边有人道:“难道徐虞侯也对病重的赵厢主视而不见要走吗?你们可是有翁婿之情啊!”

徐羡扭过头来笑问道:“赵先生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赵普呵呵一笑,“赵某知道,虞侯此刻一定在想,赵指挥与赵厢主是亲生父子都能将他扔在城外,更何况是你这个女婿。”

见徐羡不答,赵普叹了口气道:“虞侯哪里能明白赵指挥的难处,他身负皇命镇守滁州责任重大,若是此刻将赵厢主放进城里来,不仅仅无法和皇帝交代以后也更难御下。虞侯则是不同,你只是此次出征滁州的偏将,干系要小的多,你若是能把开城把赵厢主接进城来,赵指挥定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哈哈!”徐羡笑了两声,“赵先生小瞧人了,难道你刚才以为我要回营休息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刚才正是要下城,开门迎岳丈进来的。”

徐羡刚要走,赵普突然一把抓住徐羡的手腕,“为何?”

“我与赵厢主不仅仅是翁婿,我们还是忘年交,早先还差点拜了把子。他是我见过的最令人尊重的长者!”

徐羡甩掉赵普的手转身下了登城马道,对门洞里守门的小校命令道:“快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小校拱手回道:“虞侯勿怪,此刻天色已黑,没有赵指挥的手令,卑职是万万不敢开门的。”

徐羡抽刀架在那小校的脖子上,“莫不是以为只有赵指挥的刀能杀人?”

小校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将城门打开,又把吊桥放了下去。徐羡举着火把出了城,走出去没有多远就见有几人在城门不远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几十名士卒护在马车周围,见有人从城里出来就道:“总算是有些良心!”又对马车里道:“赵厢主城门开了,有人过来了!”

只见一人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急道:“元朗,你这是何必!”

“岳丈认错认错人了,是我,您的女婿!”徐羡把火把凑了过去待看清车上那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那人满脸浮肿勉强还能看清赵弘殷的几分模样,徐羡上前抓住赵弘殷的胳膊道:“才半个多月未见,岳丈怎么变成如此模样。”

前些时候徐羡叫尹思邈给赵弘殷瞧过病,因寺庙只说赵弘殷肾气不足,现在看来不是那么简单。

赵弘殷笑了笑道:“我又不是郎中,哪里知道会变成这副模样,大概是老天要收我了。”

“岳丈不必灰心,你身体素来硬朗,回头找位良医诊治一番,要不了多久便康复如初了。”徐羡心知肚明赵弘殷这副模样,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甚至可能连开封都未必回得去,此来滁州八成就是向赵匡胤交代遗言的。

一个士卒对徐羡道:“还是到城里再说话吧,赵厢主还发着烧呢。”

马车缓缓的启动,徐羡闪身坐到车辕上引路,就听车厢里面的赵弘殷叹气道:“这次元朗叫你来接我入城,怕是于上于下都不好交代。”

徐羡回道:“岳丈放心,不是他叫我来的。”

“不是元朗打开城门叫你来接我的?”

“不是,岳丈不必担心陛下责罚他,更也不必担心他麾下士卒因此不受约束!”

赵弘殷惊愕抓住徐羡手腕,“这么说是你私自开城放我进去的!”

“正是!”

“停下!快停下!”赵弘殷大声的命令马车停下。

徐羡劝道:“岳丈如今这城门已是开了,你又有重病在身,就进去吧。”

赵弘殷正色道:“我自是要进去,倒是你现在就回寿州向陛下请罪,给他一匹马,叫他现在就走!”

徐羡不解的道:“为何?”

“元朗会杀你的!”

徐羡干脆的摇头道:“不可能!”

赵匡胤待士卒和气,但有相求只要他能做得到的从不推诿,可是他御下极严,尤其是在行军打仗时,若有不听命令或违反军规的砍起头来从不含糊。

可是若要说因为自己擅开城门,把他病入膏肓的老爹迎到城里就杀了自己的话,那就太不近人情了,甚至有些荒唐可笑。

徐羡一拍马屁股,马车继续前行上了吊桥,赵弘殷却越发的焦急使劲的推搡坐在车辕上的徐羡,他已经并入膏肓哪有什么力气,徐羡把他摁住,“岳丈只管好生歇着,元朗兄不至于杀我祭旗,大不了我这官儿不当了。”

说话间马车已是驶入城门,也不知道从哪里窜进来一群士卒立刻将马车围住,一排长枪将徐羡抵在徐羡的身前,只见赵普一拱手道:“虞侯,赵指挥请你到刺史府去一趟。”

赵弘殷颤抖着手指道:“你不听我言,这下宁秀要守寡了!”他气急攻心,两眼一翻竟昏死了过去。

那些士卒去了徐羡随身携带的兵刃,将他五花大绑押向刺史府,徐羡这下终于有几分相信赵弘殷的话了,“赵先生,我不会真的被砍头吧。”

赵普呵呵的笑道:“回头你便知道了!”

徐羡被押着进到刺史府,刚一进门徐羡就看见大堂前倒着一具无头尸体,而在大堂之内灯火通明,军中将校皆在,而赵匡胤盔甲整齐的坐在长案后面,一脸的冷峻严肃不带半分的戏谑之色。

在长案上面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中有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看模样正时刚才给他开门的那个小校。徐羡心头发凉,不自觉的倒抽一口冷气,心思电转想着该如何的应对。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赵匡胤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呵斥道:“徐羡,你不守军规擅开城门,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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