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琛,你总算回来了。”年轻的皇帝见到程瑾心得不行,每日为着君威,要沉着脸说话,也只有在程琛这个儿时伴读面前,才能自由自在放纵自己。
“皇上看起来气色不错。”程琛微笑道,眼角看向御案上的一迭卷子。
皇帝挥手让太监宫女退出,拉了程琛的手倒到地毯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最近是什么都顺心啊!”
“臣来时路上听说了,姜相这回可摔了一大跤。”
“那是的,还是你厉害,软软的这么一招,叫姜琅吃了个哑巴亏,还得拼命奉承朕英明神武……”皇帝得意地大笑,他自己把试题泄密出去,还借此大怒,找六部的麻烦,把姜琅的一些爪子清洗掉,虽不是高位官员,可腾出来的位子,正好给他安插恩科得中的举子。
“皇上,这一招,其实不是臣想出来的,想出这一招的,是恩平侯的二公子虞君睿。”程琛浅浅一笑。
“是他4来是个人才,难怪懿真会喜欢他,等他回江宁了,得见见他。”皇帝琢磨起要给虞君睿什么官职了,自己的亲妹夫,不能放过,得抓到朝堂中出力。
“皇上,听说姚二**封了公主,赐婚给虞君睿了。”程琛问道,这是他急忙进宫的第一个原因。
“是啊!”皇帝很开心,终于把烫手山芋一样的妹子许出去了,再不用听太后叨念了。
“皇上,虞君睿有心上人的。”程琛字斟句酌道。
“朕知道,恩平侯进宫谢恩时说过,虞君睿与叶氏女有婚约。”皇帝挥了挥手,听说姚懿真喜欢虞君睿,他二话不说下了赐婚圣旨,可不管虞君睿有婚约没婚约,即便娶妻了,也要让虞君睿休妻娶姚懿真。
“皇上,这是拆人姻缘。”程琛劝道。
“不过一商户之女,怎能与公主相比?”皇帝不以为然,斜了程琛一眼,警告的意味明显,“程琛,你别多管闲事,不然,到后来,太后要朕赐婚给你,朕也扛不住。”
话说到这份上,程琛不便再说什么,皇帝也不想与他翻脸,起身拿过御案上的卷子,笑道:“你来看看,虞家兄弟看来都不是凡辈,虞君烨的卷子朕亲自阅过了,虽说有些理想化,天真了些,却不掩其才情,朕打算钦点他为状元郎。”
程琛哦了一声,程夫人疼爱虞君烨,他与虞君烨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颇为了解,虞君烨得中,在他的意料之中,接过卷子扫了一眼,淡淡道:“皇上,臣与虞君烨不睦。”
“什么?”皇帝僵住了,程琛言简意骇,要说什么他清楚,程琛这是要利用与他的私交,逼他放弃虞君烨,不只不钦点虞君烨作状元,还不能让他步入仕途。
“臣与虞君烨不睦。”程琛咬了咬牙,重重地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
“程琛,你……你娘不是与已故的虞夫人很要好吗?你们不是跟表兄弟差不多吗?”皇帝烦躁地走动起来。
“皇上,臣今日刚回来便进宫来了,有些不适,臣请告退。”程琛匆匆行了一礼,不等皇帝发话,退了出去。再呆下去,也许坚持不住了。
“程琛,慢着,你等一下,明日就殿试了,你慢点走啊!”皇帝在背后焦急地叫,却喊不住人。
“皇上,要不要奴才出去拦住程大人?”心腹太监小心翼翼走进来问道。
“拦什么拦,去传旨,朕身体不适,殿试暂且押后。”
“哪一天进行?”太监小声问道。
“哪一天?”皇帝转了转,愤怒地将御案上的卷子全扫到地上。
程琛这般咄咄逼人,如果不依他,他会辞官吗?
没有他在朝堂上,自己连个说心头实话的人都没有,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可是,虞君烨着实是个人才,又是世家子弟,安插重要职位,反对的声浪会少些,弃了实在可惜。并且,虞家是姚懿真的婆家,是不可动摇的帝党,将如此有用合心意的人才放掉,皇帝舍不得。
皇帝心中也有些恼程琛挟宠逼君,不愿就此这般向程琛让步。
晚霞隐去,一行归巢的倦鸟从头顶飞过,程杩倒宫墙上,失神地望着天空。
毁了虞君烨的前程,让他没有出息,就能绝了华隐逸对他的疼爱吗?
那是她的儿子,血脉相连割舍不去。
虞君烨在她眼里,怎么样都是好的。程琛一拳击在宫墙上,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洒落。
欢声笑语从堂中传出,程琛伸手没受伤的左手拍了拍苍白的脸颊,深吸了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虞君烨来了,姚懿真竟然也在,连程甫和刘婉玉也在堂中坐着。
“爹,娘,我回来了。”
程夫人点了点头,笑着问道:“琛儿,皇上有没有说过君烨?”
“没有。”程琛摇头,看向姚懿真,皱眉问道:“公主殿下,虞君睿喜欢素薰,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可皇上赐婚又没问过我,关我什么事?”姚懿真撇嘴。她绝食了两天,那日虞君烨来看她,一句话就解了她的纠结,虞君烨道:“圣旨已下,你饿死了,虞君睿还是驸马,连纳薰儿作妾都不能够了,不如等他回来,听听他的意见另想办法。”
姚懿真一想也是,自己真饿死了,说不定虞君睿得为她守节,也许更怪她了。
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姚懿真日日跑虞家看虞君睿有没有回来,找不到虞君睿,便去找虞君烨说话,跟着虞君烨到处走动,江宁城中又惹出不少闲话,她自己还没有察觉。
姚懿真不愿去找皇帝让皇帝改口,只能等虞君睿回来想办法了,程琛沉默,右手受了伤,不想给众人知道,缩在袍袖里朝程甫和程夫人行了一礼,便想转身回房。
“琛儿,等一下。”程夫人喊住他,道:“琛儿,你精通律例,娘有一事想问你,妾有贵贱之分否?”
“妾便是妾,何来贵贱之分?”程琛淡淡道,扫了刘婉玉一眼,目光落在程甫脸上,道:“爹,皇上跟我说,想给我赐府自立,爹你看?”
皇帝确说过要给程琛赐府自立,只是他舍不得沐雪居中他的画中美人,一直没有答应。
赐府自立,刘婉玉暗喜,她从程甫言语中听出来了,程甫颇忌惮这个长子,程夫人所依仗的,也是这个长子,没有程琛在程府,她可以控制着程甫发威了。
程甫闻言,脸上却变了颜色,国公俸禄不少,可府里开销也大,若没有程琛的俸禄和赏赐撑着,要维持阔绰的脸面不易。
“一家人一起住,不比分两处好?还是别开府单过了。”程甫嗫嚅着道。
“是呀,琛儿,一家子一起住,比单过好。只是,老爷,你的新人比琛儿颢儿还年轻,他们在府里不自在啊!”程夫人瞥了刘婉玉一眼,忧心忡忡道。
“是不自在。”程琛附和程夫人。程夫人对不对好不好不必说,只她跟华隐逸的关系,也让他不需思索便站在程夫人这边。
“夫人,那你说怎么办?”程甫苦了脸,不敢看刘婉玉。
“先时那住处就挺好,不碍着琛儿颢儿,还搬回去吧。还有,琛儿也说了,妾就是妾,哪来贵贱,老爷,依老身看,还是称婉姨娘好,不合适称二夫人。”
“就依夫人所言,婉玉,用过晚膳,你就搬回去住。”
刘婉玉恨得想大骂,她努力了一个月,耍了无数手段取悦程甫,程琛刚回来,一切便打回原形。
刘婉玉明白了,任她再努力,只要程琛存在,程府里,她便翻不了天。
“我就不信,虞家有个虞君睿压得我动弹不了,这府里我还得委委屈屈过日子。”刘婉玉暗暗发誓,要搬掉程琛这个障碍。
程夫人借程琛之力,轻轻巧巧将刘婉玉打回原形,高兴不已,程琛说用过晚膳了,不跟他们一起吃,她也没在意,挥手让程琛退下,拉了华隐逸程颢虞君烨用膳,又逼着程甫让刘婉玉立规矩给她们布菜。
用过饭让程颢陪着虞君烨,程夫人拉了华隐逸到沐雪居说话。
“雪宜,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身份,跟君烨母子相认?”
“再等等吧。”华隐逸无力地说道。
“雪宜,能恢复容颜是好事,你怎么反而心事重重?”程夫人敏-感地觉察到好友似乎隐藏着心事。
华隐逸摇了摇头,掩饰着去挑烛芯。
饭前的见面,她虽然没有正眼看程琛,却还是不由自主注意他了,程琛把手笼在袖子里,可白色的袍袖上点点血迹却叫华隐逸看到了,一颗心揪住了,想问,却不便问,心中盼着程夫人发现了问一下,自己也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可堂中那么多人,程琛的父母弟弟,却没有一个发现程琛袍袖染血了。
烛火爆了一下,房间抖然间变得很亮,华隐逸看向墙上自己的画像,想起程琛的话,心底有些茫然,忍不住问道:“秋璇,我看你怎么疼程颢多过疼程琛?”
程夫人沉默了,许久,在华隐逸以为她不会说什么时开口了。
“他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程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华隐逸呆住了,程夫人当时怀胎时,她亲眼所见。程夫人产子时,她还进房看望她,抱过当时襁褓中的孩子。
程夫人忽然流泪,哽咽着道:“雪宜,这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如果我想知道呢?”华隐逸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程夫人。
“雪宜,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可是我很想知道。”华隐逸低喃。她想起程琛说起程夫人不疼爱他的时候那凄然孤独的表情,想起他完全与程颢不同的矜持沉稳,如果能替他找到亲生父母,是不是就就能稍稍弥补他,让自己稍为安心些。
程夫人把手按到桌面上,背光的脸部轮廓有些阴冷,隐着一种切齿的仇恨,稍停,她把嘴唇凑到华隐逸耳边,低低地说了几个字。
华隐逸捂住嘴,惊恐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