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挽起的时候,也是姬百慕急退的一瞬。
然而在他急退的同时,足尖却在地上轻轻一点。
他这一点,人就飞了回来。
他飞起来的姿态并不好看,活像一根没有四肢的圆棍子。
但这身法却很实用干脆,因为他飞过来的速度实在很快。
快如鹘旋鹰落,迅似急电逐风。
他来到白少央身边的时候,只知一剑刺出,便绝不回头。
他的剑却和别人的剑有些不同。
别人的剑或宽或窄,或软或硬。
他的剑却很细很小,细得像是一根长长的绣花针,小的似是可以藏于袖中、收于腰间,抬眸转首之间便能一闪而出。
而当这枚绣花针从他手中急突而出,刺向白少央的喉咙时,白少央也出了一刀。
他一刀就砍在这细细长长的绣花针上面。
刀剑相击之时,溅出无数星火,亮得好似多了一重太阳挂在这宴上。
可太阳在这里做不到的事情,人却可以做到。
绣花针顺着刀背滑了下去,在白少央的手腕处轻轻一转。
白少央的手腕急沉,沉的同时避开绣花针的锋芒。
他这一沉一避,刀便自下往上轻轻一撩。
撩得简直有些轻佻,有些放肆。
姬百慕连忙抽剑一挑,瞬间挑开了刀锋。
可刀锋弹开几分,又鬼使神差地一般回转了过来。
姬百慕再抽剑一刺,逼退刀锋,可刀锋退了几分之后,依旧阴魂不散地绕了回来。
白少央的这把刀简直像是在与他的喉咙缠缠绵绵,至死方休。
仿佛只有姬百慕肯让他的刀吻上那么一口时,他才能学会罢手。
可是姬百慕却似乎小气得很。
他虽沉默寡言,眸如死灰,却很珍惜自己的喉咙。
毕竟喉咙只有一个,不能随便叫别人家的刀去吻。
当白少央的刀再一次袭来时,他却往上一跳。
他不肯拿喉咙去迎刀,却肯用自己宽阔和火热的胸膛去迎刀。
白少央本可一刀切入他的胸膛,却忽然急退、收手、撤刀。
因为他忽然发现姬百慕既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
他这一刀若是想刺进对方的胸膛,就必须承受对方的一剑。
而姬百慕的一剑只会刺进他的喉咙,不会瞄准别的地方。
这个人简直像是天生的刺客,只为刺杀,不为活命。
他出剑之时,丝毫不会顾忌自己的生死,竟有几分与对方同归于尽之像。
白少央对于这样的人一向都很敬佩。
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和人同归于尽。
做这样的事情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极大的决心。
不把自己当人看的那种决心。
所以他忽然收刀。
刀光一转,他便对着姬百慕缓缓道:“你不是来杀人的,你是来找死的。”
他没想到的是,姬百慕居然面无表情道:“杀人和找死有什么分别?”
瞧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能把这歪理说成了一副真理。
白少央笑道:“杀人是要对方死,怎么会是替自己找死?”
姬百慕却道:“杀人之前难道不该做好自己去死的觉悟?若没有这层觉悟,你又怎能去杀人?”
白少央笑道:“看来你是个很好的杀手。”
姬百慕淡淡道:“九山幽煞门下都是一群杀手。”
白少央笑道:“刚刚和你相斗的解青衣也是一名杀手,但你可以看看他现在的位置。”
姬百慕只道:“我不必看也知道他跟着谁。”
白少央道:“你难道不羡慕?大部分杀手都没有他那样的运气。”
姬百慕忽然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白少央道:“我在说服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想看看自己的个人魅力是不是有王越葭那么大。
姬百慕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
白少央笑道:“不知道什么?”
姬百慕道:“不知道九山幽煞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白少央忽然沉默了。
因为在张朝宗的时代,所谓的九山幽煞只是一个不入门的邪派小人。
可如今,九山幽煞不仅是一个人的外号,也是全天下最富盛名的杀手组织的门号。
姬百慕只幽幽道:“死在别人手下,要比背叛他所得到的下场幸福得多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手中的绣花针就倏然出手。
这一剑实在太快,快到超越了想象,突破了极限。
但他看似能突破极限,却突破不了白少央的防线。
白少央一个后退便凌空而起。
不仅如此,他在半空中还出了十刀。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接着一刀瓦解绣花针的攻势。
等他落地的时候,瞬时一脚蹴起一张矮桌。
然后他的人跟着刀一起飞了出去,追上了那矮桌。
在矮桌抵到姬百慕之前的一瞬,他们同时出了最后一刀与一剑。
白少央身子一低,腰胯一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过这迅猛无比的一剑,同时沉臂一崩,一刀斜挑而出,直接切入姬百慕的胸腹。
他之所以算准了这个角度,就是因为姬百慕的剑只对准咽喉而出。
这在平时算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因为咽喉是人身上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可在这矮桌阻挡视线之际,这却是最致命最可怕的一个习惯。
但姬百慕的那一剑也极险,换了旁人在此,即便有心闪避,那一剑也会正中要害,而在白少央身上,这把细细长长的绣花针也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刺了过去。
白少央扔开了矮桌,看向了姬百慕。
姬百慕却看了看白少央道:“你的刀很快。”
他的身上还在滴血,面上却出乎寻常地平静。
白少央谦虚地笑了笑道:“你的剑也不错。”
姬百慕只喃喃道:“死在你手里,我也不算亏……”
说完他就倒了下去。
他倒得非常干脆利落,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似的。
白少央默默地叹了口气,仿佛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转过头,却看见解青衣正炯炯有神地看向他,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芒。
焦则香的人虽不香,针却是香的。
香得像是烤肉和烤鱼混合出来的一种诱人之香。
这种香仿佛能让你忘记他的针是冲着你的眼睛和脖子而来的,也能让人忘记了这种针上往往淬着无色无味的剧毒。
可是叶深浅却不敢忘,也不能忘。
焦则香的针到了他的手里,便如菜叶重新回了锅,焕发出一种更加诱人的清香来。
他手一摆,袖一放,这些细针就射向了它们原来的主人——焦则香。
针从焦则香手里射出的时候,是群星向月,众手捧火,密密匝匝地一大片压过去。
可是针从叶深浅手里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摆了莫大的阵仗,规规整整、颇有阵型地刺过来。
焦则香奋力一闪,却被典彩儿一脚踢开。
她踢完之后还冷冷道:“别在这里碍事!收拾别人去!”
焦则香仿佛十分委屈。
但他面对漂亮女人时,却从不把委屈放在面上,只会藏在心里。
于是他笑眯眯地走了,把典彩儿留给了叶深浅。
而叶深浅单独面向典彩儿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典彩儿却冷笑道:“怎么女人就只能被恶人欺负,不能去当恶人欺负人?我偏偏要当恶首,做恶魁,看你们还瞧不瞧得起女人!”
她这话仿佛说得很有道理,却又仿佛说得莫名其妙。
叶深浅只一声叹息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典彩儿道:“我怎么误会了?”
叶深浅只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句话,惋惜的是志向高洁的人误入歧途,男的女的都能适用,并不单指女人。”
典彩儿目光一闪道:“莫非在你眼里,男人女人还是一样的?”
叶深浅笑道:“男人和女人自然是一样的,我对的友人尊敬不分男女,对敌人的憎恨也同样如此。所以我可以杀男人,也可以杀女人。”
典彩儿笑道:“很好,好极了。”
她“好”字一说完,手中的五火玉骨扇便朝着叶深浅袭去。
假韩绽走向罗春暮的时候,秦高吟却第一个拦了过来。
谁也没想到他还有力气站起来,大家更没想到他竟会选择挡在罗春暮的面前。
假韩绽冷笑道:“我记得这人是你的杀父仇人。”
秦高吟冷冷道:“你记得没错。”
假韩绽道:“即便如此,你也要护着他?”
秦高吟冷笑道:“你莫要忘了,我还是赤霞庄的管家。”
假韩绽挑眉道:“你以为你这管家还当得下去?”
秦高吟冷冷道:“即便当不下去,也得去当最后一次。”
假韩绽叹了口气道:“我实在看不明白。要杀他是你,要护他也是你,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高吟回头看了一眼神情莫测的罗春暮,再用眼刀在假韩绽身上滚了一滚,道:“若非我忙于策划复仇,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潜入庄内,若非我提前把守卫调走,你们更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潜到宴上……”
他叹了口气,忽地话锋一转,满目怆然道:“这宴上死去的每一个人,都等于是我杀的。”
假韩绽冷冷道:“你既这么有心,那我就成全你。”
秦高吟唇角一扬,带起一丝刀锋般迫人的冷笑。
他在保护自己算计了七年的仇人,在保护一个心机深沉的老人。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算得上是愚蠢。
可有一点他还算想得清楚。
罗春暮该不该活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却绝对该死!
他三刀要了三位侠士的命,而那些人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君子。
所以哪怕这人的刀会要了他的命,他也绝不会后悔。
可在假韩绽出刀之前,却有一人拦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