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者居
尺子躺在床上,很难受——他的病从来就没有好过,到了沉没城后本来有所好转,可是就是在最近两天,他的病开始重新发作了,而且来势凶猛。
他又开始冷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他裹了好几层被褥,可是那就如同没了肚子的喉咙,完全吃不饱,也永远满足不了**。
“冷....冷。”
平安在尺子的床边,她紧紧抿着嘴唇,她摸了摸尺子的手,那是比冬天的花岗岩还要冷的冷,一个普通的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体温呢?她把毛巾放在一旁的热水盆中浸湿,再次帮尺子擦拭身体。
“我要死了,冷啊。”尺子近乎于梦魇般说着,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眼角旁滑下泪水。他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了,一只手拽着平安的衣角,攥得发青。
“你不会有事的,我在这儿,我会照顾你的。”尚且年少的女孩轻轻对躺在床上的尺子温柔说道。她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确实是眼前少年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她觉得自己必须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
真的没办法了吗?平安想到,自从尺子在两天前突然昏厥过去她就一直陪在尺子身边,她请来了医生,可是几位医生看了之后都摸不着头脑,开出的药她熬好再给尺子用勺子喂下,但是却无济于事。
在这两天里,端木来看过尺子一次,他在这儿待上了好久,最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走了之后就再没有来过。
平安托人把尺子搬到过4楼的浴室去过,她叫人用一大缸热水把尺子放了进去,可是那不但没有起作用,反而尺子的肤色从透出冷青色转变为了透出黑色,吓得平安连忙把尺子弄回了床上。她也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升起过柴火,希望借此能够帮到尺子,可是那样却只让尺子连口唾血——她急的没办法,去找了许多次端木,她知道端木在房间里,可是却连门都不开给她,唯有一句话隔着门抛给了她。
“命数如此,随着去吧,刻意去求生,相激之下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平安在尺子的旁边,尺子的手紧紧抓住了平安的衣角,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但这也样平安也不能够到旁边去取温度仪来测尺子的体温了。
平安扳开了尺子抓住自己衣角的手,她对尺子最后说道“不要怕,我叫别人来照顾你,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我不会放任你不管的,我再去求他,他一定有办法的。”
尺子恐怕已经不明白平安在说什么了,他闭着眼睛,偶尔露出挣扎痛苦的表情。
平安抱住了尺子,用自己热乎乎的小脸蛋放在尺子的胸口上,好像这样可以让尺子好一些一样。
靠了一会儿,平安离开了这间屋子,她先去找到了住在小院侧房的夏莲,夏莲正呆呆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一本书在看着,平安问候之后就诚恳地拜托夏莲去隔壁房间暂时照顾一下尺子,夏莲放下手中的书点了点头,简短的答应了平安。
“那谢谢啦,我去找端木大人,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平安很急促地离开了,一副着急的样子。
身着粉裙的夏莲就走去了尺子院子,打开了尺子的房间。
平安轻车熟路地走过一楼的大厅,二楼的餐厅,三楼的剧场,四楼的浴场,五楼的茶馆,六楼的赌坊,她沿着楼梯来到了七楼,在楼道的尽头拐角处,有一扇比其它楼道中的门更宽阔的木门,平安默默跪在了那扇门前,她知道,端木一定知道她来了。
平安对着门说道“大人,求求你,您是大能者,救救他吧。”
半响过去了,门纹丝不动,什么动静都没有。
平安继续跪着。
很久之后,平安有开口了,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她知道端木一定听得到。
“我答应过照顾这个小哥哥,大人你知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大人你平时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了,我没求过您,这次就发发慈悲救救尺子哥哥吧。大人你要我做什么我也都知道是我了我好,大人既然想我好,那就求求您了,就这一回,我想要这件事。”
“而且之前尺子肯定也因为这件事情好好的拜托了大人吧,我对大人很有信心的。”
平安说完了这句话,又默默的,静静地跪在那儿。
整个适者居生意非常热闹,转眼间到了晚上,又开始张灯结彩了,但是七楼却没有什么人,就算偶尔有人上到七楼,也没有人去到端木房间的附近,于是平安还是一个人,静静的,坚持的跪在地上。
月关透过楼道尽头的阳台打到平安的身上,平安娇小的身体一侧出现了一团平安的影子,她琐琐碎碎地又开始嘀咕了一句。
“尺子全身冷得吓人,他好可怜,在这儿他也不认识什么人,没什么人来帮他,而且一般人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大人你再不帮他,他就死定了,绝对死定了啊。”
平安跪在地上,继续道“所以我就只有来求大人你,求你救救他。”
透过门缝,平安可以看到端木的房间里也亮起了灯。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端木还没有睡吗?
平安不再说什么了,她跪在地上,时间一滴一嗒地过去了,太阳再度升起,她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饿了,但她还是跪着。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有一个人来找端木,他好奇地看了看跪在门口的平安。然后他就没再注意平安了,他敲了敲门,门自动打开了。那个人走了进去,并没有关门。平安能看到端木和那个人在房间里走动的身影,最后两个人应该是坐下谈话了,端木的声音偶尔会传到平安的耳中。
平安没有回去,夏莲就一直在尺子的房间。
夏莲坐在尺子的床边,她在那里,手中又抱了一本书,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平安并没有告诉夏莲自己可能会去那么久。但是夏莲没有急躁的表情,并且能有条不紊地每看三页后就用一旁的帕子擦拭尺子的额头和后背,每看完二十页她就会给盆子换上热水。
尽管现在看到了很精彩的部分,夏莲还是按照规律再次给尺子用热水擦拭了起来,她在擦拭的过程中用手背认真感受了一下尺子的温度——更低了,夏莲擦完了之后没有继续看书了,她觉得单凭温度来说身旁的这个人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可奇怪的是偏偏还有呼吸,而且眼皮还不时的跳动着。
夏莲淡定地看着尺子,她判断着这个人的情况,同时她也考虑着该怎么办呢?那个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又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回来,把这么个奇怪的人甩给了自己,本来觉得没什么,可是现在看来还真是个麻烦的事情啊。
她觉得尺子现在还活着是个奇迹,但她根据基本的理性偏向于认为这奇迹继续不了多久了,或许能再活上几个小时,因为他是一个出色的武者或者什么原因。
夏莲想了想,这应该是一个非常麻烦的病人,自己现在守在旁边看着他挂掉似乎有点不对。
但自己的确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平安让自己守着他,自己就守着他就足够了吧。
但是夏莲从小接受过的教育本能地告诉她总得做点什么。
于是夏莲再次抱起了那本书,这是一本精彩的书。随便翻到一页前人留下来的日记,她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读给尺子听。
许多年之后,尺子仍然能记得,当他在一片混沌中连黑暗都分不清之时他听到的那个片段。
“文明发展的极限究竟是什么呢?是毁灭吗,不是这个样子的,毁灭只不过是它的一种可能性,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人们的**都被无穷的满足转而进入一个平衡,或者说是人们意识到了在某一个哲学高度我们有着更大的广延,从而产生了另外一种更广阔的超越信仰的东西,再或者……
但是这些都不过是一种可能的,我不得不承认,毁灭本身有着一种莫名的魅力,好像是一个迷人的男人,他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最后如果落入毁灭就不失为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但是基于我的信仰,处于我的认识,我知道,毁灭绝对不是对我而言好的结局,更不是唯一的结局。
今天我们的文明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但是我不承认这是一种失败,这是一种伟大的尝试,伟大的人类精神让我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永不甘于堕落,基于这样的信仰,我绝不承认我已经无能为力。
外面的战争还在继续,他们,不对,应该是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我参与创造了那一切,所以我明白,外面的这些人一点希望都没有。
但我们应该战斗。
我讨厌说一些浅薄的话语,但是我现在又在写什么呢,我手抖得厉害,脑袋也不清楚了。
真理万岁,人民万岁,正义万岁。”
转眼间天又已经黑了,在适者居的七楼屋中,端木坐在黑檀木的椅子上,侧着身,埋头借着一盏灯写阅着东西,他用狼毫的笔在一张纸条上最后提下自己的全名,他拿起这张纸条,在手中揉捏了一下,这纸就已经变作了一只小纸鹤,端木把这小纸鹤从一旁的窗子中扔了出去,那小纸鹤悠悠的在空中漂浮着,活了一般,慢慢向远方飞去。
处理完了最后一件事情,端木捏了捏太阳穴,今天事务还真是过分的多。
他叹了一口气,端起灯,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那扇门,在只有微微灯光的走廊上,平安还依旧跪在那儿,不过平安的头垂得很低,端木看得出,平安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看着平安,端木现在已经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可能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看到可爱的小孩子有时候会自然的喜欢,又或者是其他的一点什么东西吧。
端木倚着门框,看着平安。片刻后,迷糊中的平安看到了眼前的端木穿着人字拖的脚,她再抬起头,端木正认真看着她。
“你醒了,你本来这种办法求人就已经是个笨得不能再笨的办法了,可是你却还睡着了。”
“不是睡着了,是眯了一下眼。”平安端正了身体,笨拙地辩护道。
平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理了理头发,免得头发遮住自己的眼睛。
“好,好,好,你没有睡。不过你这么跪着有什么用呢,你是希望我动恻隐之心吗?可是这不是一般的事情,我不会凭着一时间的情感就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你跪了这么久,你说说看吧,求人,这样的事情,总不能完全空口白牙的。”
“这,这.......“平安的声音细弱蚊丝,“不过是一个病人,大人你随随便便就治好了。”
平安想到了什么,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有了点底气“我来这儿这么久了,也没有拿过薪酬,这件事情就抵掉那薪酬好吗?按照大人之前答应过我的,那应该会是不少钱了。”
端木端着烛台,他思考着,他本来就会尽自己的努力去救活那小子,因为自己的承诺;他纵然有时会打破承诺,但归根结底他还是骄傲的,他心中有一些分明的线,他知道,自己情感上这次想要救活那小子,理性上也必须要。
不过上门的便宜生意为什么不做呢?想到这儿,端木微微眯了眯眼,伏头对平安道“你的薪酬不够啊,平安,不过我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你在这儿求了这么久,这样吧,你还记的那件我跟你提过的事情吗?你答应我,我就吃点亏,救这小子。”
“什么事情,啊,不行的不行的,我已经订婚了。”平安一愣,旋即脸红了起来,连连摇头道“换个别的东西吧,这个真的不行的,而且我还小.......“
“放你的屁,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事情,我是说,你以后别再倔着个性子,要做一个有妖的觉悟,有妖的思想,坚决跟着妖的路线走的好妖的事情。”端木黑了脸,这都什么跟什么,“以后你就要好好的跟着我学习,不再心猿意马,你明白吗?答应我,我就救那小子。”
“额,我又想了想,大人你好像的确没有跟我说过那件事情呢。”平安的语调中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天天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个年纪还是少乱想点好,其实想也没什么,关键是怎么还胡说八道呢。”
“大人说得对极了。”平安露出笑。看到这样憨厚的笑法,端木的心头真是有十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端木弯了弯眉头,问道“答应我了?”
“答应了,答应了,以后我就好好做妖,跟着老大你混了。”平安打着包票,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她补充到“以后我就是老大的战士一匹砖,老大往哪指我就往哪儿搬。”
端木不是没有看到平安眼角的那一丝偷乐,不过来日方长,平安人在这儿,跑不了。现在要紧得还是那要命的小子。
这件事还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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