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说:“张先生,看来范菲尔的行动,使你想起某些事情了!”张振勋却反问:“总督大人,你认为我在裕盛公司的仓库及店铺中收藏如此巨量大烟,将欲何为?”
唐纳细想,殖民政府向来严厉打击私烟,张振勋既在店铺及米仓内囤积大烟,为何一直未被发现?是否有官员包庇?包庇之人又会是谁?而且张振勋因偷运私烟被捕,量其再猖狂造肆,亦绝不敢在此时还往自家店铺及仓库里运回大烟,更何况眼下检方败诉在即,又何必节外生枝!但许傅鸣被捕,其种植制造的私烟确实和货船上及裕盛公司内搜出的同出一辙,而且双方之间还有大量的往来帐目,这又如何解释?
唐纳不想再猜度,便说:“张先生聪明过人,囤积大烟定有用意,如今私烟源头已被破获,这案件总算水落石出!既然你让里尔转告,说有重要案情披露,那尽管和盘托出,或许我可以考虑赦免你的死罪!”
张振勋却说:“想必大人亦存疑惑,单凭张某一己之力,如何经营如此巨量私烟?此案表面上看似告破,但大人可曾细想,许傅鸣何许人也?其只是义华堂一堂之主,居然可以种植、炼制私烟多年,难道之上就没有包庇之人?义华五龙又怎容得下一个堂主在眼皮之下图谋私利?种植私烟牵连甚广,既有包庇袒护,又有种植炼制,更有消耗获利。环环相扣,利害相关!大人明察秋毫,除恶务尽!”
私烟种植所涉及的利害关系确实庞大,今既破获种植源头,正好乘此良机将整条链索一网打尽,连根拔起!唐纳又想,虽然张振勋言词中肯,但此案极可能是因为利益集团内部起了纷争而引发的内斗,我且暗中调查,再作部署。
随后,唐纳又分别提审了张士成、蔡学饶、林伯彦以及许傅鸣。前三人证供皆利于张振勋,唯独许傅鸣,其不但供认向张振勋销售私烟,而且还把私种、炼制大烟之事全揽到身上,更绝口不提有殖民政府官员包庇袒护。许傅鸣反常之举,使唐纳更察觉案情蹊跷。
五日后再度开庭,由于案情峰回路转,费立顿请求重审案件,法官德韦仑当然支持。此次除了裕盛公司以张振勋为首的数名被告外,还有义华堂以许傅鸣为首的二十多人。在巴达维亚,义华堂被告到庭上,而且除许傅鸣这位总堂主外,同时被捕的还有堂内几位主事及十数名馆主,皆因涉嫌私种、炼制大烟,可谓大快人心!
庭审连续三日,检方占尽上风,许傅鸣在庭上承认了所以控罪,并指证和张振勋确有私烟交易往来。虽然张振勋、张士成等人极力申辩,里尔亦提出种种质疑,但费立顿皆举出有力人证及物证予以驳斥。庭审结果似乎再无悬念,由三十五人组成的陪审团,一致认为众嫌犯罪名成立!
德韦仑读出一大段判词,然后肃穆地把一块黑纱戴到头顶,宣判张振勋、许傅鸣两名主犯罪名成立,择日执行环首死刑,其余众犯皆被判处三到十五年牢刑不等。
案件审结,何晞婷探望张振勋,伤痛欲绝!张振勋反而安慰说:“邪不胜正,未到最后,事情必定仍有转机!”何晞婷泪流满面,说:“但愿如此,里尔已向殖民政府大法庭提起上诉,届时定可还你清白。”张振勋却说:“未知夫人会否怪我当初决定?”“敢与强权霸道抗行,夫君乃真汉子,我以你为荣!”何晞婷甚是自豪。张振勋欣慰,说:“既然如此,何须忧伤,泰然处之便是!”何晞婷哭中带笑,说:“我有预感,夫君定可安然无事!”
虽然里尔极力提起上诉,但大法庭却以之前判决理据充份为由驳回其复审申请,维持原判。范菲尔、二梁大喜,二梁设宴庆贺,范菲尔则送上巨量大烟作贺礼!
原来,庭审判决,把案中于货船上、许傅鸣茶园及裕盛公司内搜得的大烟悉数公开消毁。那些大烟皆为二梁所有,就此消毁损失惨重。因此,二梁和范菲尔计定,将其偷梁换柱,公开消毁的只是假烟、空箱,用来陷害张振勋的巨量私烟又重回二梁手上。范菲尔盛赞二梁计谋,却不禁痛惜为除去张振勋而损失了一个种烟、制烟庄园!
梁泽渊安慰说:“许傅鸣心有不甘,早晚叛离。此次,除去张振勋之余还可趁机将这心腹之患去掉,区区一个庄园又何足挂齿!况且,我兄弟二人早有打算,重建庄园何难之有!”
梁泽瀚补充说:“经此一案,可见殖民政府打击私烟之决心,因此种植私烟,终难长久。总督唐纳任期已所剩无几,新任总督必会重定烟税。届时,范菲尔大人与我等联手,必可投得烟税,打破斯奈克垄断之势!”
范菲尔甚喜,说:“中国有句说话叫“深谋远虑!”,二位果然打算长远,就让我们为美好的将来,干杯!”三人开怀举杯,一饮而尽!偏偏此时,郑雄却突然闯入,见到二梁就破口大骂:“尔等好生无情!”
自从许傅鸣及堂内多人被抓捕后,郑雄深感二梁无义,对其为了除去张振勋竟搭上堂内数十名兄弟的卑劣手段,甚感失望。此前,许傅鸣曾在牢中写下信函,让里尔转交陈更。原来信函尽是嘱咐之词,说是为了义华堂兴衰甘愿牺牲性命,只望二梁可善待自己家人。
陈更知其用意,便将信函送交郑雄。郑雄看到信件,果然动容。此前,二梁怀疑许傅鸣不忠,起了对付之心,已引得郑雄不满。后来二梁又以陈更妻儿要挟,迫其谋害张振勋,结果不但迫反了陈更,更令丘天维遭害,而二梁非但毫无悔疚还把所有罪名推到丘天维身上。此次,二梁更让范菲尔抓捕许傅鸣,使其以身受刑。看到许傅鸣在庭上受审,又想起身陷牢狱的兄弟,郑雄心中甚感酸楚,责怪二梁自私无情,更痛恨自己无能为力!
得知二梁宴请范菲尔,其又送回大批大烟。郑雄想,既然范菲尔可偷梁换柱为二梁取回大烟,那救出许傅鸣亦绝非难事,就闯入宴厅打算找其坦言,尽吐心中不快!
郑雄无端闯入,张口就骂,惹起二梁恼火。梁泽瀚喝令:“郑雄,贵客在此休得无礼!”郑雄冷笑,说:“义华堂即将分崩离析,你等却在此举杯共贺,可笑,可悲!”梁泽渊怒骂:“胡言乱语!”郑雄直言:“许傅鸣为义华堂尽心竭力,堂人皆为爱戴,其被抓捕使我堂人心涣散,不仅对二位当家之手腕生疑,更对我堂未来失去信心,今人人惶恐,我堂已岌岌可危!”
“混账!简直妖言惑众!”梁泽渊怒吼。郑雄和二梁毕竟多年兄弟,僵持不下只会使情义破裂,梁泽瀚立刻安抚,说:“郑雄,你也太糊涂了!那许傅鸣多年苦心经营,结党坐大,为的就是有日策反我堂,摆脱你我束缚。今,我等正好籍此良机,将其党羽一并除去,以正我堂。此举实为大义,乃我堂长久之计!”
郑雄怒在心头,那听得下去,只把许傅鸣信函摊到二梁面前,说:“尔等猜忌多疑,如何使人信服?口口声声说许傅鸣有叛离之心,又可有实证?其一心只为我堂,庭审上表现,众人皆见,在牢中写下信函,更字字皆泪,何来反心!”
梁泽瀚看过信函,一笑置之,说:“郑雄心善,并不知人心险恶,那许傅鸣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你却深信不疑,我等相交多年,同盟共誓,兄弟相称,你却质疑猜度,难道多年兄弟情义还不及那许傅鸣?”郑雄却说:“只怕我以兄弟相待,尔等却存心利用,视我如手中棋子,肆意摆布!”
未想郑雄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二梁甚是失望,但为免双方矛盾加剧,梁泽瀚说:“既然如此,你突然而至,究竟是何用意?”郑雄万分愤慨,说:“为许傅鸣讨回公道!”“如何讨法?”梁泽渊问。郑雄回答:“哼!既然范菲尔大人在此,二位堂主可否让其许诺,保证许傅鸣不死!”二梁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心中却暗骂郑雄愚鲁!
此时,苏洪鑫却慌忙来报,“庄园外来了数百名卫兵,怕是来者不善!”
梁泽瀚急向范菲尔询问:“知否来意”?范菲尔大惊失色,向身旁副官乔纳森嘱咐了几句,别过二梁,带上十来名心腹就匆忙离去。眼见范菲尔并非向门前迎去,而是逃往庄园深处,二梁深知不妙,那数百卫兵绝不是范菲尔部下,难道抓人而来?
梁泽渊立刻想到是郑雄作怪,抽出洋枪就顶在其头上,责问:“你竟出卖我等?枉你我兄弟相称,你和许傅鸣有何不同!”郑雄问心无愧,大笑,说:“你等狐性多疑,我若要出卖,何须等到今朝!”
门人又来急报:“卫兵已至门前!”梁泽渊顿感事态甚为严重,其吩咐苏洪鑫,立刻带人把范菲尔拉回的大烟焚毁,又要梁泽瀚先行逃离。梁泽瀚却说:“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先行离去的应该是大哥,我自会在此应对,大哥快走!”情急之下,梁泽渊也不再推却,转身就往庄园深处逃去。
转眼间,手持长枪的卫兵已冲入宴厅,将一干人等包围。范菲尔副官乔纳森大叫:“你们听命于何人,竟敢在范菲尔大人的辖区内随意妄为?”“噢!非常抱歉,原来我忘记了自我介绍!”一位军官从众卫兵中徐徐步出说。乔纳森定神一看,那军官竟是德佩尼。德佩尼来到其面前,说:“你们将要大祸临头了,请问这个辖区的主人,范菲尔大人在那里?”
乔纳森却说:“我受梁东家邀请赴宴,席间德佩尼大人却带卫兵闯入,原来为的是找范菲尔大人!若只为此,又何必劳师动众,找范菲尔大人,到军事官邸便是!”
德佩尼不急不慢,从席间拉出一张椅子坐下,又伸出手指数起席桌上的餐位,遂自言自语说:“看来,我来得并非时候,害得范菲尔大人宴会未散就匆忙而别!”
乔纳森无言以对,梁泽瀚已料到德佩尼来意,可又无法应对,只好静待其变。无端变故,郑雄心里甚是争扎,那些忽然而至的官兵定为查办二梁与范菲尔勾结之事而来。为救出许傅鸣,本应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但如此一来,又坏了和二梁之情义,而且自己也将罪责难逃,陷入两难境地,郑雄不知如何取舍!
顷刻,却见德佩尼副官希丁斯带领卫兵,押着苏洪鑫来到宴厅。梁泽瀚心中一沉,暗叫不妙!果然希丁斯命人呈上数盒大烟,说:“德佩尼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幸亏你命我带人到起火之处查探,才正好阻止这人焚毁赃物!”德佩尼接过大烟,捧起细看,确实是之前在货船和裕盛公司搜获的赃烟,其冷笑说:“哼!我想范菲尔大人对这些发现定会非常感兴趣!”
其实,总督唐纳早已怀疑私烟种植背后庇护者,正是范菲尔。为了彻查,唐纳暗中通过希丁斯向德佩尼授命,让其担任独立调查官。这天降好事,德佩尼恨不得已,立刻带领卫兵秘密赶赴巴达维亚。
参见唐纳后,二人计定欲擒先纵,待范菲尔放松警觉露出马脚,再一网成擒。看到张振勋及许傅鸣被判极刑,私烟案件尘埃落定,范菲尔果然变得肆无忌惮。在利益驱使下,居然偷梁换柱,把巨量私烟送还二梁。
乘着范菲尔到梁家赴宴,离开官邸之良机,唐纳和德佩尼部署联合行动。首先,下令抓捕总督府牢房内参与谋害张振勋的数名狱警。随后,唐纳又亲自到军事官邸,收回范菲尔的卫兵指挥权。德佩尼则带领部下到梁家庄园抓人。
案情终于真相大白,范菲尔和梁泽渊逃佚,被全城缉捕。许傅鸣反供,说之前碍于义华堂恩义才诬陷张振勋与己有私烟交易往来,今既查得真相,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
既然张振勋被人诬蔑,与私烟勾当又毫无瓜葛,当然无罪获释。德佩尼亲自送回张振勋。路上,德佩尼说:“张先生,这是我第二次送你了!”张振勋说:“惭愧!未想,又要劳烦大人为张某解围。”德佩尼笑说:“客气,中国人有句说话“堂前听喜鹊,出门遇贵人!”张先生,你可是我的大贵人!”
张振勋深知德佩尼为人,其和范菲尔不过一丘之貉。此次,德佩尼势必取代范菲尔成为巴达维亚军事官,届时,恐怕其所作所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要和范菲尔抗行,非借助德佩尼不可,今既然大局已定,日后如何与其周旋,必须认真思量。张振勋故作懵懂说:“大人查办范菲尔包庇私烟一案,可谓建了奇功,总督唐纳必定善待大人!”
德佩尼不禁眉飞色舞,说:“张先生,你有所不知,唐纳大人的任期已所剩无几,眼下出此大案,为稳定局势,可以胜任巴达维亚军事官的人,非我莫属!张先生聪明过人,今后,你我联手,荷属印尼必为你我天下!”打走一虎,又来一虎,张振勋思绪万千。
私烟案可谓柳暗花明,终于真相大白,究竟范菲尔等人将会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