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你们这种行为是自杀知道吗!”
伴着斯拉夫人惨渗的叫喊,以及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烤肉味,我背着手狠狠地训斥面前束手站成一排的公牛三人。
当然,罗洛是陪骂的,谁叫他当着敌我几千号人暴露裸行!
公牛咽口吐沫,终于忍不住小声反驳:“我记得大人您说过,战场之上要懂得便宜行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受个屁!竟然学会犟嘴了!”
我气得直跳脚,指着公牛的鼻子骂得他抬不起头来:“我是不是还说过严谨守纪,令行禁止,就算你们赢得再漂亮,人没了我光要这场胜利有什么用,打输了大不了投降,好歹保条贱命,断了手足我用啥活下去?光溜溜的当肉盾挺尸啊!”
公牛抿紧嘴唇眼角含着泪水,雅罗斯拉夫和罗洛两个人也不禁动容,他们明白公爵大人发怒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不遵守命令擅自行动,而是担心失去自己的心腹,这种如慈父般博大的胸怀和关爱,感动了他们,让三个壮汉哭得像个娘们,尤其是公牛,咧个大嘴哈喇子都要淌到脚面了。
“你的手没事了吧?”
我仍旧气鼓鼓的瞪着眼睛,口气却温柔了不少,关切的询问雅罗斯拉夫,他在帮罗洛的时候烧伤了左手,炙热的火油险些将他整个手臂吞噬。
“我叫人把獾子油给你送去,涂上一些多少能不化脓,下次救别人的时候先注意保护自己,能两全其美岂不更好?”
雅罗斯拉夫点点头,背过身悄悄地抹了抹眼泪,我欣慰的看着三个神情激动的心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赢得了他们的忠心。
“被这把火一烧,米耶什科大公该收兵告一段落了,重甲骑兵和斯拉夫人的损失太大,特别是高昂的士气遭到打击,他老人家需要稍稍喘口气,咱们也抓紧时间重新备战,下次战端再开,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幸运了。”
我转过身侧耳倾听波兰人撤退的号角,突然觉得硝烟袅袅的战场自有一种别样风情,能活下来是件多么值得感恩的幸运!
在城堡大厅用装满物资的口袋隔出的小单间里,我坐在椅子上卖力把干硬的黑面包撕开,丢进盘子里泡汤,公牛几个人依次坐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打扫自己盘中油水稀薄的肉汤,抻脖瞪眼的塞了好几块石头似的面包,食欲并未受到大厅里奇怪气味的影响。
自从被围困开始,我便宣布执行严格的食物配给,按照老人、妇女、儿童、作战人员的等级逐一领取食物,而且限制每日两餐,尽可能将城中储备的物资合理分配,坚守至救兵到来或者敌人解围。
城堡大厅也腾出部分,用来安置避难的柳蒂奇人,所以才会有前面提到的怪味。
几十号不洗澡不刷牙不洗脚的人,挤在通风很差的房间里打嗝放屁,食物不用蘸盐,自己就别有一番滋味,叫人如何咽得下去。
我再没食欲,把剩下的半拉面包,递给意犹未尽舔盘子的公牛,盯着浮在肉汤上四脚朝天的死苍蝇出神,隔了很久才对罗洛吩咐:
“一会派个侍从出城联系波兰人,我要同米耶什科大公商谈投降的条件,时间暂定明天正午。”
公牛往嘴里塞面包的手停在半空,来不及放下就大声嚷嚷:“您要投降?咱们还兵精粮足呢大人,肯定能挺到援军过来,求您务必坚持不要放弃啊!”
雅罗斯拉夫和延森也停止进食,眼巴巴的望着我,他们也不愿意就这么低头认输。
“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
我推开面前的盘子,认真的对几个心腹说道:“不过你们也不能放松备战,明天我带罗洛一个人过去便好,给他来个单刀赴会,亲自见见生了俩龟儿子的老东西。”
“记住,谈判也是一种拖延战术,争取来的时间你们千万好好利用,如果我被扣押,就拼命死扛到底,你们打得越欢,波兰人就越不敢拿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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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5日,丰收祈祷节后的第二天,天气很给面子的继续晴朗,和煦的暖风呵护着世间万物,渐渐长出惹人怜爱的细小茸毛,生物都进化到童年,一如同室操戈的人类,幼稚的把仇恨寄托于你死我活的战争。
太阳精力充沛的升到半空,播洒它的光和热,又是一个安逸缱绻的好日子。
在诺伊施塔特城堡下的空地上,依旧残留着昨日战斗的痕迹,到处狼藉不堪,还有未燃尽的火苗冒着滚滚黑烟,防线上堡垒的痕迹被炸得一干二净,壕沟里填满灰烬和木屑,波兰人昨晚趁夜收拾满地烧焦的尸体,从早上开始他们的随军牧师,就一直不停的摇着手中的破铃铛,给每位阵亡者祷告安魂。
这些不远万里从梵蒂冈来到波兰尼亚,志在革除异教传播基督信仰的志愿者表情木然,早已明白这时代是不可拯救的地狱,弥撒亚的降临遥遥无期,他们总要熬到升入天堂的那一天,寄人篱下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至于无休止的杀戮,就让贪婪的贵族们承担罪责吧。
我整宿都瞪着眼睛,注视头顶上忙碌的蜘蛛,它做了一个貌似异想天开的决定,希望在我的床头织一张大大的网,似乎有人类汗臭的吸引,蚊虫更愿意光临。
于是它孜孜不倦的,要把蛛丝连接到对面的柱子上,一次又一次跌落失败,然后毫不在意的重新开始,也许在它容量几不可算,脑瓜里根本没有放弃这个单词,只有最终完成目的的笃定。
我用头枕着胳膊愣神。甚至让自己最讨厌的蜘蛛好几次落在脸上,六条节肢带给皮肤瘙痒的触感,但我却毫无反应。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和站岗的士兵低声细碎的对话,月光从房顶一个很大的缝隙中,直直的射在脸上,我翻了翻眼皮,永不言弃的蜘蛛已经在编织网纹的回路了。
“这是上帝的启示吗?”
我在心中问着自己:“你决定要放弃吗?还是继续坚持?救世主的戏码终于演不下去了吧?”
四个问号没有找到答案,它们就挂在那飘摇着,可能永远也没有答案,不过生活仍要向前,光阴驾着月色落在地上,然后顺着地板的边缘迅速溜走。
我知道天快要亮了,留给自己选择的时间业已告罄,生存或是死亡,一直是个尖端恒久的问题,唯有真正的强者,才能享受讨价还价的权力。
而我必须变成强者,不是现在这样轻敌冒进脑瓜发热的愤青,没计划的未来就像失去舵手的航船,一条道跑到黑之后猛然警醒,前方已是险峻的冰山,号称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不也消失在北大西洋的寒冷海水中了吗?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打铁还需自身硬。
最后一次拒绝公牛他们希望护送的请求,我穿上那件金色熊皮缝制的外套,优雅的扶住悬挂在腰间镶满宝石的长剑,走到大厅的门口沐浴朝阳。
城堡庭院的空地上人们,扛着木料和沙袋不停地跑来跑去,忙着加固单薄的城墙,我担心土木结构,很难在波兰人远程投射武器的一轮齐射下屹立不倒,两架小型投石机已经初见雏形,工匠正在指挥几名士兵用撬棍给牛筋做的绞盘上弦,随军工程师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杰作,可以把上百斤的石弹扔到敌方阵地,怕我不相信还不厌其烦的展示勾着精密线条的图纸,摆明欺负公爵大人高等数学挂科。
执勤的卫兵神情呆滞的倚着长枪,似乎城中热火朝天的备战同他们无关,弓箭手坐在城垛后面整理着自己的弓弦,张开试了试松紧然后重新调试,专注的样子仿佛在抚摸心爱的情人。
这一幕小人物构成的长镜头,缓缓伸展到远方,波兰阵地又传来士兵调动的号角声,触觉和听觉逐渐回归,我的耳廓刹那塞满嘈杂的乱响,士兵奔走带起的尘土簌簌落地,大厅里惊醒孩童的哭闹,时刻提醒自己身负重任。
“走吧!”
我接过延森递过来的缰绳,扶着马鞍跃上坐骑,对着虚空中臆想出的镜子,检查一遍自己的打扮,不能失了身份,也不能让对方感觉不受重视,谈判这种事情,衣着得体绝对是占得先机的基础。
罗洛展开奈梅亨飞龙战旗,命令士兵打开城门,同时城墙上的传令兵吹响急促的长号,片刻之后波兰阵地远远的用相同号音回复,标志着双方领主的会面正式开始。
我甩了下缰绳,催着战马迈动脚步,端着昨晚琢磨很久的造型当先冲出城门,罗洛高举奈梅亨的旗帜随后跟上,两骑人马绕过城外层层叠叠的壕沟,沿着柳蒂奇人闪开的道路跑下去。
米耶什科大公的侍从,早就在自家本阵前布置好遮阳的凉棚,插上标示谈判的白旗,等待着两位大贵族的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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