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承(1 / 1)

天空已经由紫红色渐变成了暗蓝色,孤零零的皓月当空,繁星见怜,纷纷现身。

溪辞将蜡烛燃起,把灯罩套上,整间书房被暖暖的光填满。

沉舟坐在她的对面,帮她把所有铸造图都细细看了一遍,溪辞眼巴巴的看着,笔尖的墨都已干。

“华而不实,最为致命。”沉舟将最后一份铸造图放下后,双手抱胸,轻声说道。

溪辞学着他双手抱胸,弱弱的问道:“不知太师有何高见?”

沉舟凝视着她,静默了片刻,道:“把手给我。”

溪辞闻言,怯生生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沉舟握了握她的手,又捏了捏她的手掌,若有所思道:“你的手指虽修长,抓力却不足,手掌偏薄略显无力,不适宜用短柄剑;你性子不够沉稳,不适合专用弓弩;体型略显娇小,也不适宜用戟……”

被他这一通排除,溪辞顿时觉得自己连花瓶都不如,直接埋在地里做肥料,恐怕都要嫌自己养分不足。

沉舟握着她的手,让溪辞产生了大夫在给自己号脉的错觉,可细细想来,也并无差异,她不由得问道:“太师,我还有救吗?”

他收回自己的手,摸摸下巴,陷入了沉思,旋即抬眸重新打量她。

既无需太长,也不必太轻,杀伤力够大,她还能抓得稳的兵器还真不多。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马蹄踱步声,应该是家仆溜马回来了,突然让他联想起了一件神器。

沉舟看着案上众多的铸造图中的某幅,在脑海里重新勾勒出一个基本的雏形。

溪辞从他的眼神中觉察到了什么,把自己手中的笔,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指缝间,在他抬眸望着溪辞的瞬间,她已然开始研墨,为他下笔做准备。

沉舟看着她的神色间,增添了些繁杂的情愫,看似累赘,却又能给予惊喜;看似无能,却又能给予希望,惜命间又透着无畏,真是只奇怪的小狐狸。

下过人间历练知晓天灾人祸的不可违,见过万灵堂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听过红颜鬼令人唏嘘的往事,又被天界嫁祸搜捕,她为何还能如此淡定的坐在这里绘制铸造图?

“你怕死么?”沉舟不知为何自己会问出这句话来,许是对她太好奇罢。

溪辞微垂的美眸一动,眸光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轻轻抬起眼帘望向他,认真的想了想,道:“不怕死,但我怕疼,还……舍不得我爹爹和义父。”

虽然没死过,但见了红颜鬼们后,突然觉得死或许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但要忘掉自己爱过的人和物,与其彻底没有关系,实在是太残忍了。

“为何?”这世间令人留恋的东西何其之多,但原因却各不相同。

“因为我不确定,来生还能不能再做他们的孩子……我真的很爱他们。”因为很爱,所以得好好的活着,不想让他们伤心。

秉着对时幻镜守护的誓言,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时幻镜也就随自己而去了,但私心还是有的。

听到溪辞的这番话,他脑海里闪过有关天君的画面,曾经他也如此敬爱过自己的父君,在九重天之上带兵纵马,受万神敬仰,被魔族所忌惮。

见沉舟突然默默无语,溪辞歪着头打量着有些许失落的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太师?你是想念自己的亲人了吗?”

“我没有亲人。”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如今的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万事筹谋仅为有朝一日能颠覆天界法度。

闻言,溪辞了然的点点头,旋即粲然一笑:“没关系,你若在魔界混不下去了,就来姑逢山寻我,我可说服爹爹收留你,一起当当山神什么的也十分快活!”

秋野从不要求溪辞能攀得多高,尽力而为便好,当个山中小妖也好,做个逍遥散仙也罢,只求快乐安康。

如果当魔尊很辛苦,想要统领三界的梦想难以实现,也没关系,姑逢山的大门常打开,欢迎入赘玄狐家。

这张无邪的笑靥,在暖光衬托下美得令人失神,宛如繁花一瓣翩翩飘落,穿过平静水面沉入湖心。

沉舟平静的心泛起了微微涟漪,他羽睫不可察觉的颤了一下:“乱了。”

“什么乱了?哪里乱了?”溪辞以为是案上的铸造图乱了,微微蹙眉的查看他面前摆放的几张图。

沉舟微微垂眸,将笔放下,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

“太师?”溪辞不知所措间带着茫然,莫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还是他看穿了自己的用意?其实,不入赘也没关系,还有商量的余地。

“我累了,晚些时候你自己出去夜跑吧。”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溪辞不解的搔了搔头,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累了?是因为自己画的图太糟糕,所以看累了么?

她撅着嘴,重新翻看自己画的图,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呀?!

听到外头的打更声,溪辞将发带一束,英姿飒爽的穿着男装,手脚利落地翻墙外出夜跑。

平时与沉舟在一起,也是他走正门,溪辞翻墙,翻不出来,就翻一夜,什么时候翻出来了,再行下一步,美名其曰:练身手。

本想偷个懒早些回去,可四下黑漆漆,总觉得沉舟会不会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跑完三圈再回去吧。

这时,前边的一个小巷突然窜出个人影,随而追出五个人,手里明晃晃拿着刀。

溪辞躲在一脚远远看着,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太师府就在前方,若是绕过此处,还需大半个时辰才能回到。

她可不想大半夜的惹些祸事回去挨训,路见不平一声吼是不存在的。

不晓得对方的来路不说,若是与先前把自己送进莺歌楼的人是一路货色,溪辞巴不得火上浇油。

不知趁着夜色贴墙而行是否可行,反正太师府就在眼前,不行就大声呼喊,赤那听觉灵敏,定会听见的!

看着他们还沉浸在对峙之中,溪辞紧贴着墙面,大气都不敢出,一点点的从他们背后向太师府挪动。

“嘿!”

一个声音让溪辞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她僵硬的回头,发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是那个被围堵的男人将自己暴露出来的,看来他是在报复自己的见死不救。

“嗨?”溪辞僵硬的对着他们打招呼。

那个孤军奋战的男人趁着大家看向溪辞的刹那,一把夺过其中一人的刀,利落的用刀柄接连打晕两个人。

另外三人反应过来后,他又用刀背打伤这三个人,把刀往地上一丢,向溪辞走去。

心里又惊又怕的溪辞,佯装出一副无畏的样子凝视着缓缓走近自己的男人。

月光淡淡的打在溪辞的脸上,无暇且美好,让眼前的男人愣住了。

因为背光,溪辞看不清对方长得如何,但感觉不是什么大龄糙汉。

“紫藤仙……”男人许久后仅吐出了这三个字。

虽她身着男装,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这般绝妙的身姿与容貌,难以与男人扯上关系。

紫藤仙?花界的仙子吗?溪辞想了想,道:“不认识,再见!”

她正想离开,却被那个男人一把抓住,溪辞条件反射的将他抓住自己的手,用力一拽,一个反手将他摁在了墙上。

神仙鬼怪她或许打不过,一介凡人她还制服不了?那几千年的修行岂不是儿戏?

“姑娘,我是好人!”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有此身手,可活动的那只手急忙拍墙示弱。

“我也是好人,但我不会用嘴说。”溪辞钳制住他的那只手又稍稍使了点劲。

男人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早知道就不招惹她了:“我真是好人,是他们要抢我钱!”

溪辞回头睹了一眼躺在地上哼哼叫的几个持刀者,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太师府,思索了片刻便放开了他。

她警惕的往太师府方向退了好几步,不敢贸然背对着他们,生怕有个好歹。

男子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些受伤的望着溪辞:“姑娘……”

“别过来,我很凶的!”溪辞奶凶奶凶的冲着对方龇牙,一时间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一介凡人,没有狐狸的利牙了。

男子愣愣的点头,随即退后了两步,举起双手道:“哦,好的。”

溪辞以为自己震慑住了对方,满意的又退后了好几步,旋即转身向太师府狂奔而去。

绕过正门翻墙入内,看得男子更是一脸懵逼,只听闻狗急跳墙,还未见过美人翻墙。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歹徒,缓缓走到太师府的正门。

“这就是太师府,那姑娘是太师的人?”他回想起自己方才看到那张绝美容颜,先是眉头微蹙,旋即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美好的笑。

这世间竟真有《紫藤仙女图》上的那般神颜。

不曾想,自己来到郳国的第二天就遇到抢劫的歹徒,作为曲国的王上,第一次遇到这等祸事,曲阅不禁自嘲一笑。

不管郳国是否会答应和亲,他都会先来考察一番,若能结盟是好事,若是郳国别有用心,自己心里也有个数。

使臣探访王宫,自己走访民间,双管齐下最为稳妥,毕竟坊间传闻,也不可能事事都空穴来风,国情如何也可通过国民看出一二。

他看着太师府朱红色的大门,依依不舍的离开,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再见到那位画中仙。

从他第一次见到那幅画开始,便对画中仙念念不忘,甚至还亲自攀爬过传说中的姑逢山,只为满足自己的一种异想,领略过姑逢山的壮丽,却不见其仙。

在曲阅眼里,只有这样的佳人才配得上自己,这便是他后宫一直空缺的原因,未曾想这样的佳人竟生于郳国,有幸遇见,不枉此行。

就在曲阅转身离开之时,一个黑影突然闪现于树梢上,他不屑地瞥了一眼离开的凡人,眉头紧锁的望着府内。

“该死,他居然也在这里。”薄情咬着牙忿忿地自言自语道。

得知溪辞从店内逃出,他随着追踪丝来到这里,整座府邸都散发着沉舟那特有的神魔之息,霸道且危险,稍稍一点异动都会被他察觉。

沉舟既然愿意收留溪辞,就意味着他会帮着她,凭一己之力是难以从他那里抢人回来的,稍有不慎还会被他抹杀。

况且在人间随意施术还会遭到天谴,虽然他也有暗暗用过,只不过运气好躲过了天谴,下次动静大了,可就不一定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都得智取。

最讨厌的就是动脑子,但直接酣畅淋漓的大干一场又打不过。

也不可能让花簇帝君来人间帮着自己抢人,否则自己打的算盘就崩了,薄情头疼的从树上离开,得从长计议。

溪辞蹑手蹑脚的回来,经过厅堂之时见到了站在厅堂门口的沉舟。

“为何这时才回来?”沉舟负手而立,略显威严的问道。

没想到沉舟居然还没休息,溪辞被他这一问,有些不明所以:“因为……我有认真的夜跑,没有偷懒。”

“哦,回来的路上遇到有人被歹徒劫财,我旁观了一会儿,耽搁了。”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担心沉舟真的有从旁视察,便如实交代。

闻言,沉舟不动声色的来回打量着她,见她毫发无损的样子,随即说道:“回去歇息吧。”

“是,太师。”溪辞对着沉舟抱拳鞠礼后,便往房间蹦哒而去。

沉舟看着她欢脱的背影,神色复杂,捏了捏拳转身也回了房。

进入房间,溪辞将发带一扯,青丝散落于身后,她走到铜镜台前刚想梳头入睡,却看到台上赫然躺着一串糖葫芦,和一张画好的铸造图。

她拿起铸造图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那是一把类似于斩马刀的武器,面窄好拿,柄与刃同长,看起来甚是实用,且威风凛凛。

“真不愧是太师!”此图深得溪辞的心,心花怒放的对着铸造图轻轻一吻,小心翼翼的放好。

她随即蹲下身,与糖葫芦平视,美眸盯着被糖浆包裹,垂涎欲滴的红山楂,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沉舟给自己买的。

溪辞眼中的笑意蔓延全脸,旋即直接上嘴叼起那串糖葫芦,开心的在床上打滚。

就知道他不会生自己的气,只是公务繁忙累了,即使累了还不忘帮自己画铸造图,如此优越,怎让自己不对他产生仰慕之情呢?

许是白日折腾得累了,溪辞叼着没吃完的糖葫芦,躺在床上沉沉的睡着了。

睡前满脑子都是沉舟那不冷不热的样子,而她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她眉头微微蹙起,嘴里叨念着“爹爹”,糖葫芦掉落在了床上,留下斑斑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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