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小韩氏抬眼望去,在窒息了很久之后,不远处终于出现明氏那圆滚滚的身形,健步如飞地走过来,仿佛来救火似地。
明氏身后还远远地缀着四房那俩姊妹,以及一众丫鬟。
看着她们走在杨柳依依的春风里,身旁那些浅浅淡淡的嫩绿,春意盎然,此刻也都像在和她作对似地,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嘲讽。
内侍也伸长脖子看过去,却见来的不似大宅花枝招展,望过去一片清爽养眼,他这才面色稍霁。
可明氏到来后,却迟疑地停留在人群后面,内侍立刻招招手,像招呼小猫似地:“过来,到跟前来。”
明氏这才穿过众人让开的一条通道:“大人,您叫的是我?”
内侍打量了明氏两眼,谨慎地问:“老人家,你就是明氏?”
“是,大人,我就是。”
明氏慌忙侧着身子福了福,礼数竟还算周全。
“好好好,明氏,赶紧地,皇上赐圣旨了,跪下接稳了。”
内侍客客气气地说。
看着明氏在四房两姊妹的搀扶下略有些吃力地下跪,竟然不再露怯,而且还没有失礼,反而被赶去后面的小韩氏,脸都白了。
内侍刚刚对她疾言厉色,如今对一个老姨娘却是和颜悦色,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皇上要给明氏一个姨娘诰封!
她虽看不见前头柳夫人长宁侯夫人等贵妇人的脸,可不必猜也能知道,自己今日颜面扫地,怕是要成为满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耳边传来内侍尖声宣读圣旨:“嘉楚伯西凉缙生母明氏接旨了……”
明氏禁不住开始抹泪。
众人竖着耳朵,脸上全写着无法置信,小韩氏尤其听着刺耳。
她死死盯着排在跟前的明氏,眼中充满愤恨。
这几十年来还是头一回,如今连明氏都抢在她的跟前去了!
“……丕昭淑慎,七诫娴明、三迁勤笃、慈教有成,兹以覃恩,封尔为宜人。
圣旨宣读完毕。
满院静寂。
竟然是五品宜人!
小韩氏气得大口喘着粗气,这是她一辈子的梦想,也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明氏谢恩之后,高举着两个粗短的手臂接了圣旨,却仍跪着没有起来。
“明宜人,你有什么问题?”
明氏肥肥的手指摩挲着手中明晃晃的圣旨,若有所思地问:“大人,等我百年之后,能否与我家老太爷葬在一起?”
“这个咱家不懂,要问礼部了……”这突如其来的质朴一问,让内侍颇有感叹,转了转眼珠子,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过皇上都给您面子了,还有谁敢不给?”
小韩氏惊得从地下直跳了起来。
望着明氏那哽咽到不能说话的体形,她眼睛都快滴血了。
得寸进尺!
小韩氏挂着脸,一股怒火在体内乱窜,快要发疯。
她跳起的动静却让内侍注意到了,神色不悦地望过来:“怎么,你在嫉妒?”
“没、没有。”
小韩氏神情一凛,憋屈得脸上火辣,膝盖软了软差点又跪倒。
幸好旁边花如雪在,可花如雪脸上也像被狠狠扇了记耳光似地。
她堂堂西凉大宅的大太太,威风八面,却在不久前失去了诰封,可如今一个老姨奶奶,低贱了一辈子,到最后竟封了宜人!
以后老死了,她还得拜她!
若不是旁边还有西凉姝扶着,花如雪也难站稳。
“大太太,你可别再晕了,上回藐视皇后娘娘,这一回,你还想藐视皇上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暗含讥笑,越过众人向她扑来。
而内侍冷眼扫过,花如雪感觉浑身冰冷,她又被记了一笔!
是四房的丫头。
被金汁烫伤的那个!
那丫头眼底,似沁了毒一般,对她恨之入骨。
红叶站在不远处盯着花如雪,她天天痛得苦不堪言,整日整宿地不能入睡,若非主子请来良医,人参肉桂不要钱地补着,她根本撑不住。
可即使痊愈,现如今身上还留下丑陋的疤痕!
让她每到深夜,看到这些,便感觉无比自卑。
痛消失了,恨却没有!
“老太太,地下凉,您快起来吧。”
非晚与西凉娴扶着明氏起身,此刻卫大英早就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有沉甸甸的荷包,不着痕迹地塞入内侍怀中:“大人,委屈您移步,不如去咱们四房坐坐吧!”
“好啊,那走吧!”
说着,内侍含笑对明氏客套:“老太太,二位姑娘,你们请走前头。”
内侍一口一个老太太,却是对着明氏!
小韩氏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恨得万爪挠心,她前头已经排了个嫡妻,占了正位,现如今这个大胆贱婢也想抢风头!
她又不由一阵心虚,眼角觑着柳夫人她们。
柳夫人自然心头不快,皇上这道圣旨其用意也不必猜了。
刚刚都已经说成了,这下好了,全都是白费功夫,浪费她许多口水,反而要去巴结这明氏了。
于是冷哼一声,扶着柳二爷走了。
长宁侯夫人与吴夫人也都砸出味儿来了,当下端起身段,连道别都免了,一甩绢帕,各自离去。
将小韩氏一辈子的骄傲踩得稀碎。
小韩氏实在不敢去看下人们的目光,不由一头栽倒。
“快,快扶老太太回房。”
花如雪西凉姝等人黑着脸,登时乱成一团。
可下人们嘴终究是堵不住的。
有人意味深长地问:“那咱们府里不就多了一个老太太?”
“可那是那边四房的呀。”
“你没瞧见这圣旨恭恭敬敬地摆放进祠堂?这往后是要享受子子孙孙的香火拜祭的。”
有人好笑:“励志啊!老姨奶奶在老太太跟前摇头摆尾几十年,如今身份互换,从此老太太反而要向老姨奶奶行礼了!”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以明氏那个泼辣的脾气,再有诰命傍身,简直如虎添翼。以后老太太可就……”
“你们怎么还在老姨奶奶的?人家现在是诰命,比萱晖堂还要硬核!该改口叫老太太了,不然就是对皇上不敬,要杀头的!”
……
赵大爷望着翩然远去的一道背影,眼睛直勾勾地。
方才那惊鸿一瞥,高傲、冷淡却勾魂。
真是回味无穷。
浓密的乌发梳得油亮,逶迤垂在腰间,衬出水蛇纤腰,令人血脉喷张。
好细小腰!
只是忽然下巴一紧,低头却见他兄弟赵二爷正捏着他腮梆子,昂头目光凶狠地问:“哥,你在看谁?”
赵大爷陡然后背一凉,这还是亲兄弟吗?
可口中仍喃喃问:“那是谁?”
赵二爷顺着他的目光:“那是嘉楚伯府的大姑娘。”
说着,心虚地松开了手。
余鸳鸯呆立在原地,听完赵家兄弟对话,简直失魂落魄。
为什么她的女儿就没有人要?
奚贵妃、不,奚辰朱不闻不问,态度简直是随意!
一顶小轿!
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怎么落到了她宝贝姞儿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