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是顺天府刚刚递上来的今年府试中式名录。”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督顺天学贺寿慈面前这位差官显然很会说话,一句递上来就把主管文教的北京副市长贬成了河北省教育厅厅长的下属----苏子辰现在所处的这个时空,主管顺天府和直隶(河北)省教育和考试的顺天学政和负责京师地区事务的顺天府尹都是从三品衔,从这一角度来说,正四品顺天府丞的确是顺天学政的下属----果然让贺某人眉角之中透出几分满意来。
当然,作为道光二十一年的进士并且领兵抵御过捻军进犯的贺寿慈并非是一个浅薄的人,否则他当年不会不接受权奸穆彰阿的拉拢,如今也不会受到时任直隶总督曾国藩的信重。他之所以给差官好脸看,主要还是赏识对方的识趣。没错,尽管差官的话听上去有些本位主义,但心气高并非什么坏事,换成对本单位认知程度高、集体荣誉感强,是不是就顺耳许多了!
不过一步一个脚印从吏部主事、军机章京、监察御史走到如今的三品大员,贺寿慈早就知道如何调/教那些个油滑老吏了,所以给了张笑脸之后,便轻描淡写的把差官打发了出去:“把顺天府的府试名录放在那里,你且下去吧。”
差官立刻知趣的退了下去,等差官的身影从签押房里消失不见后,贺寿慈拿过牛皮纸袋、打开火封、抽出顺天府府试中式名单快速的扫了一遍,目光便很快在某个名字上停了下来:“十三岁的童生?还是正牌子的满洲八旗子弟,顺天府做事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随后,贺寿慈提笔在边上的白纸上记录下苏宬的名字:“道试时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有其才!”
苏宬当然不是贺寿慈笔下唯一得以记录的名字,整个名单看罢,白纸上已经落有七八个人名了,显然这些都是贺寿慈记录下的重要考察对象,其中若是稍有不对,想来贺寿慈就会掀起一场弹劾顺天府府试舞弊的大案来······
傍晚放衙后,贺寿慈回到后院,随手招来门下的幕僚:“郭先生,王先生,你们前几日往返京师,可是得了什么消息了。”
从三品学政放在各省可能是与总督、巡抚敌体的大官,但毗邻京师的顺天学政却有更多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所以耳目得灵通才是,毕竟一任学政最多三年,三年后去哪干什么,上面的大佬歪歪嘴,再想挽救就晚了。
“东翁,朝中目前议论最多还是江督奏请裁撤长江水师的事情。”姓郭的师爷如是回答道,也许在他看来,贺寿慈与曾国藩、左宗棠交好,自然也属于湘系人马、楚军干将,所以关注重心当在清廷高层有人蓄意侵犯湘军利益,倡议削减湘军控制下的长江水师这一重大政治斗争上。
却未曾想,贺寿慈对两江总督马新怡的行动早就看得分明,并和曾国藩等一干湘军头面人物在往来书信中达成了一致,暂时不会回击清廷高层对湘军的小小试探:“这件事关系重大,曾涤生也有意退让,所以不必掺和进去。”
郭师爷想了想又道:“湖南布政使李榕李大人的案子怕是要定下来。”
“革职?”得到郭师爷确认消息的贺寿慈叹了口气。“李少荃这回是替宫里面当刀啊。”
郭师爷也摇了摇头:“朝廷有意离间湘淮,只怕李湖广也是不得不为之啊。”
“其实湘淮对立,未必是坏事。”另一位姓王的幕友却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接下来,朝廷出于平衡的考量,或会放松对湘军一脉的继续打压。”
贺寿慈对此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的态度更为慎重:“还是得继续盯紧了为好。”
说到这,贺寿慈又道:“别总说些大事,京里的小事也未必真的小了。”
王师爷笑道:“东翁这么一说,学生倒是想去了一件趣闻。”
在贺寿慈的示意下,王师爷讲述道:“正白旗满洲有一名世管佐领,今年十三岁,刚刚过了顺天府试,发案的当天便向管旗的副都统呈文要求准予其赴通州参加院试······”
顺天学政衙门位于通州,距离京师极近,因此京里的小道消息比顺天府的正式公文到的还早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惊异的事情,不过王师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寿慈打断了:“十三岁,这名世管佐领可是叫苏宬?”
“正是。”王师爷应道。“想是东翁得了顺天府的呈报,对这名十三岁的旗人童生印象深刻。”
贺寿慈点头道:“十三岁的童生,虽然不算骇世惊俗,但也少见,少不得要关注一二。”
贺寿慈随后又道:“世管佐领?这么说父祖都没了?倒是奇了,四品官来考童生,真是心中向学,还是准备学和珅拿秀才当敲门砖呢?”
“东翁说的是,京里面倒是拿这位小苏宬与和珅当年比呢,但说是敲门砖倒也未必。”王师爷分析道。“毕竟这苏宬原本就有四品官身,日后挑侍卫也能有起居八座的日子;再说了,就算要改武从文,不从三等侍卫起步,也可以考中书、考笔帖式,亦或是想办法蒙荫嘛,何必选一条最苦最难的路呢。”
贺寿慈眯起眼想了一会,承认道:“这番话倒是说在理上了,他这等钟鸣鼎食之家的出身,不比普通士子只有华山一条路,如此说来倒是真心向学?和崇文山(崇绮)倒是一路?”
贺寿慈说到这,突然冷着眼看了王师爷一眼,王师爷也是个眼眉通挑的人物,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位主家的想法,便主动开口辩解道:“东翁可是以为在下得了什么好处在帮着说项吧?东翁误会了,那苏宬得秀才本是铁板钉钉的事,何必花钱污了自家名声呢?”
贺寿慈想想也是,面色便一缓,但口中的语气还是很阴冷:“本官这关他还没过呢,王朋友怎么就知道苏宬得秀才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东翁,前面说了,不得秀才对苏宬并无损伤,得了秀才也未必锦上添花,所以县试、府试,苏宬都一定没有花钱打点。”这话逻辑上没毛病,连最后一关苏家都没有必要花钱,那么前面两关,苏家更是不会做vip玩家了。
“也就是说,县试府试,苏宬都是自家考出来的,底子是有的。”贺寿慈也是一点就透。“但有底子就一定能过院试这一关吗?”
“东翁,要是苏宬倒在了院试这道关上,可是对东翁大不利啊。”王师爷危言耸听道。
“不过时一个区区世管佐领而已,又不是国初的时候了。”郭师爷替主分忧,主动出来反驳王师爷的话。
“话是没错,但满八旗打断骨头连着筋,其中盘根错节谁说得清啊,更别说苏家是世管佐领,底蕴有多少谁知道,而且刚刚我也说了,人家未必一定要从科举正途走,再说了,满八旗好不容易出个小神童,东翁真要挡着人家道了,上面会怎么看?须知道曾侯当年还非得要捧着塔智亭(塔齐布)呢,而塔智亭是什么出身?普通鸟枪护军而已。”
王师爷这么一解释,郭师爷立刻倒戈了:“东翁,润芳兄说的有道理,不能再给上面打压湘军一脉的理由,再说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舍一个秀才换苏家一份人情,不亏。”
“就怕苏宬年轻气盛,不领这份情啊。”
郭师爷劝慰道:“想来苏家总还有长辈吧。”
“东翁,若不是景文兄提醒,我倒是忘了。”王师爷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传说这个苏宬有个亲舅舅叫喜塔腊·裕禄,前两天邸报似乎有提到过,今年才二十五岁,刚刚由热河道调署安徽臬司了,东翁,二十五的署理按察使,可谓是简在帝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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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计较心思的贺寿慈准备接受现实了:“倒是看罢,只要文字还过得去,没有明显的错漏,届时给他一个附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数年以后,官运亨通的贺寿慈当上了工部尚书,但也从一名不畏权贵、嫉恶如仇的清官变成了买官卖官的大蠹虫,最终在张佩纶等新一代的清流言官的攻击下不名誉的倒台了,期间贺寿慈的为人处世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这一切的一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源自同治八年顺天院试的刺激······
ps:贺寿慈早年曾秉公执法清查过通州仓储案,说其是清官倒也未必,但那个时候至少是刚正不阿。
“二十五岁的安徽臬司?”贺寿慈听罢也不由得瞠目结舌。“这,这,这真不能比啊。”想想自己五十多了才是从三品,人家裕禄才二十五岁就要快赶上自己了,贺寿慈更是有些意气难平。“谁让人家是满八旗的国人呢,真是不能比啊!”
见贺寿慈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王师爷立刻趁热打铁道:“所以东翁,咱们不能结冤家,更不能替湘军一脉招来更多的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