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玉觐见述职。
见班曦膝上卧着一雪白小猫。
她说着说着,眼神就飘了,直愣愣盯着猫看。
“怎么,喜欢?”
苏向玉摸了摸鼻子,嘿嘿两声,说道:“就是稀奇,陛下怎么突然养起了猫。”
“叫沈石生。”班曦突然说道。
苏向玉愣了愣,荡荡悠悠诶了一声:“……它是?”
“他的。”班曦将猫拂下去,说道,“去,找你这个玉姐姐玩去吧。”
苏向玉单膝跪地,拿着名单册子逗起了猫。
班曦看着她晃来晃去的名册,莞尔:“看来朕今年,能过个安心年了。”
“可不是嘛!”苏向玉整个人亮堂堂的,笑得灿烂,“青方那边也成了,昨日已经入朔州境了,不出三日就回。陛下再听听青方的汇报,恐怕比听我的更高兴。”
“你俩差办得好。”班曦道,“可有什么想要的?”
苏向玉笑道:“陛下要真舍得,这猫?”
她满面兴奋,不住地搓手。
“猫……可以。”班曦慢悠悠一笑,“这只,不成。”
苏向玉想起,班曦跟她讲了,这猫有名有姓。
“姐姐送我一只雪里拖枪吧!”
白猫黑尾,名叫雪里拖枪。
班曦阖眼,微微点头。
苏向玉开心道:“臣妹为了这只雪里拖枪,也要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劳。”
班曦哼了一声,笑了起来。
“去,把猫给他送去。”班曦说道,“再去替朕看看他。”
“沈知意吗?”苏向玉一默。
“前几日阴雨连绵,说是病了,你去替朕瞧瞧。”
苏向玉敛眸琢磨着。
班曦又道:“顺便跟他讲,瑞王病重,膝下又无儿女,这一脉往后……朕会收回封号。敲打敲打,让他以后起作恶之心时,可想清楚了,他已无母族可倚靠,朕也不会再看瑞王的面子,给他开恩。”
“知道了。”
瑞王一脉,与班氏皇族同宗同源,亦从班姓,从文帝时期受封,封地凉州花朝,到先帝时期,已有六代。
现今的瑞王年纪也不大,才四十三岁,却一直未成婚,也无子女。仅有个妹妹,早年间放弃爵位继承,从了父姓,后与沈怀忧结为夫妻,生下沈知行沈知意这对儿双生子后,就香消玉殒。
班曦从未理顺过她与沈知行沈知意的亲族关系,只知道叫声哥哥绝对不错。
也因瑞王的缘故,尽管毙在沈知意手上的奴仆有十来个,有些还是母亲之前从王府带来的,但先帝念及瑞王与他母亲,并未真正责罚过他。
只是,班曦曾听见沈知行担忧道:“不责罚,并非好事。这样下去,只会让他认为奴仆们的命轻贱,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收敛,往后怕是更变本加厉……”
瑞王近些年身子不大行了,班曦让茶青方去办的,也是这事。
如若留在她身边的,是沈知行,那么瑞王谢世后,按照前例,她会让沈知行承袭王爵。
可如今留在她身边的是沈知意,班曦思虑良久,决意收回瑞王封号。
这并非小事,有许多官员会因此升迁变动,为了不引起大的波澜,稳住凉州大局,班曦不得不提早布置,着人留意。
这差,不管是茶青方还是苏向玉,做得都很称心。
苏向玉提着猫退出来,到华清宫转了一圈,不见人,问道:“你们这儿的人呢?”
“要是找沈公子。”华清宫的洒扫宫人指着北边,“他在含凉殿。”
“啊?那不是前朝废后待的地方吗?”苏向玉摸不到头脑,“他怎么上那里去了?”
那夜回含凉殿,沈知意就病了。
雨下了数日,他则在病榻上躺了数日。
雨下起来后,那股夹着寒霜的水气潮气针似的往他的骨头里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他昏了又醒,不知自己睡了几日,意识清醒后,见傅邈收了针,转头对来人说道:“劳烦侍者告诉皇上,沈公子已醒,只是还需将养几日。”
宫侍们上前来看了看,见沈知意脸色白如薄纸,一身病气,的确无法侍寝,应了声退下。
傅邈说道:“沈公子早年常生病服药,伤了底子,极其畏寒,平日要多注意保暖。”
沈知意点了点头,闭上眼,又虚弱睡去。
这日,停了雨,地上的积水也被含凉殿的宫人清扫过了,沈知意坐在外殿,眯起眼望了会儿天,问道:“沈石生呢?”
“御前的长沁拿去给皇上了。”
天晴,秋日里风大。
风还有些润,带着凉气一吹,沈知意颤了会儿,慢吞吞回内殿,缩回了床上。
“的确……冷。”
怪不得把这些荒废的宫殿叫冷宫。
他想起长沁说过的话,半晌,自嘲笑道:“谈何容易……”
他求的不多,只想平平安安,暖暖和和,在这昭阳宫里,住满三年。
为此,他要依着班曦,她想如何都可以,他不吵不闹,为了让自己这三年,过得能稍稍舒适些。
这之后……
他听闻,班曦着手给沈知行修陵寝了。
这之后,他应该是要去皇陵度过此生。
换个地方清修罢了,倒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只要他什么都不想,皇帝让他做什么,他便照着做就是。
送药的进来了。
宫中行走伺候的男男女女,都不会单独进内殿,这是宫里头的规矩,需严格遵守。
但在他这里,宫人们就随意了些。
送饭的,送药的,想进就进,放下就走,可见并不把他当含凉殿的主人。
沈知意见她走了,才慢慢从床上下来,端起药皱着眉喝了。
药苦到舌根,沈知意眼前发黑,闭了闭眼,弯下腰,没忍住,又吐出一口,眼角微润。
“……好苦。”
就在这时,外殿传来一句:“人呢?”
声音很年轻,清亮有力。
沈知意心底,突然生了几分羡慕。
他头靠在床柱上,向门外望去,先是见沈石生雪白一团,在院中撒野,而后见红衣一闪,进了内殿。
“……沈知意?”
门口站着一满脸震惊的年轻女子,很面熟。
“老天……”那女子走进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这也太……这是什么鬼地方!”
“……向玉?”沈知意慢慢记起了她名字,“是向玉吧。”
苏向玉的母亲,沈知意要叫一声姑姑。
“哈,还记得啊!也是,二哥要是把我忘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苏向玉转头对门外叫道,“这里就没人伺候吗?来人,拿椅子来!”
几个宫人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进来搬起椅子,放在了苏向玉脚下。
苏向玉撩起衣摆,一屁股坐下来。
“茶呢?”
宫人们又忙着去烧水泡茶。
“这就是你宫里的人?”苏向玉问道,“拿出你以前治下的手段啊,你在这宫里怎么还不如在沈府,难不成,二哥其实是窝里横?”
沈知意苦笑摇头。
“病了,没力气……”
“二哥以前就算再病,也有力气活活抽死不合你心的下人。”苏向玉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哎呀一声,烫到了手。
宫人懵了懵,拿着茶出去。
苏向玉大惊:“……这些都是从哪搜罗来的?连沏茶倒水都不会。”
烫到了她,竟然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之前是在这里干粗活洗衣的……”沈知意说道,“他们从未伺候过人,也没从这地方出去过,皇上让我到这地方住,朱砂才找来暂时伺候的,见谅吧。”
苏向玉看鬼似的看着沈知意。
沈知意:“我都忘了问,家里人还好吗?”
“……挺好。”苏向玉眼神越发像看鬼。
“你怎么了?”沈知意强撑着精神,笑道,“可是见我这副模样,吓到了?”
“倒不是……”
苏向玉愣了会儿,忽然起身,走近了死盯着他看。
“……你是二哥吧?”良久,她问。
“大约是。”他笑着回。
“……没错啊。”苏向玉回忆道,“大哥哥不好那天,我在沈府,早起我还见过他,确实是他,对我笑来着。后来舅舅带着你去了东宫领罚,我骂你害皇上病危,你还转头来,瞪了我一眼……”
沈知意半点不记得,笑着听她说。
“后来,大哥哥没了呼吸,舅舅扔下你跑回来,从入殓到下葬……确实一直是他。”苏向玉指着沈知意,说道,“你那时在东宫,听闻烧得厉害,大哥哥葬礼结束后,舅舅才把你接回家中。”
沈知意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问她:“我那时,病了多久?”
“神志不清的反反复复病了近半年。我爹还骂你,若是身子骨好点,他就把你扔军营里束着,摔打摔打,也不会养成这种有辱家门的孽子……”
“姑父说得在理。”
“……二哥,你就这么着吧。”苏向玉说,“二哥失忆了,虽然人看起来慢了点,迟钝了些,可性子却好了许多。果然福祸相依,或许还是好事。”
沈知意微微笑了笑,刺痛阵阵如受针刑,冷汗湿了衣裳。
苏向玉:“二哥?”
沈知意表情痛苦,颤抖着,末了,吐出一口药汁,剧烈咳了起来。
他捂着嘴,跪在地上,缓了缓,对满脸惊骇前来搀扶的苏向玉摇头道:“不必,只是刚刚的药有些……霸道。”
“唉……”即便苏向玉不是很喜欢这个哥哥,但今时今日见此情景,也免不了心疼。
她扶着沈知意起来,说道:“皇上决意收回瑞王的封号爵位……”
“我舅舅他……身体如何?”
“今春病了一场,就没再从床上起来过,入秋后更是凶险,茶都尉发来消息,说是熬不到明年。开春后,皇上就会收回瑞王金册,三年内撤完封地……”
沈知意轻轻一叹。
苏向玉道:“二哥,在宫里谨言慎行,敛敛脾气,也不要违逆皇上。另外……”
她提醒道:“给茶都尉道个歉吧。”
沈知意微微一怔。
苏向玉道:“当初说是意外,但我看得清楚,明明就是二哥你故意撞上去,把他的脸按进香油中,又故意把火烛推倒……”
沈知意愣愣看着苏向玉。
苏向玉说也不愿说,似乎只是说出这种话,就污了她。
“我虽知道前因后果,他那天在猎场上放的那支箭,是有点故意的意思,但你报复心太重……今后在这宫里,你又要侍候皇上,他常伴御驾,你俩……我怕再起事端。”
“我不会。”沈知意说,“等青方回来后,我会给他道歉。”
“结仇容易解仇难。”苏向玉道,“你失了瑞王这座靠山,舅父他又不喜你……若是你在宫里犯了错,就真的没人能帮了。”
“皇上念着知行,对我还算宽容……”
“二哥说这话,是忘了大哥怎么去的吗?”苏向玉皱眉道,“皇上现在是既念着大哥的好,又恨着你……你本本分分也就算了,若是还不警醒,往后怕是……要受苦了。”
沈知意垂眼,弱弱咳了几声,说道:“……多谢。向玉在外为皇上奔波,也要注意安全。”
“外头再危险,也比不上伴驾凶险。”苏向玉提醒道,“二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茶茶摩拳擦掌,要回来了!
小可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