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也学着黑齿影寒的样子,捧起酒樽,但当他看到樽中那晃动着的酒液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因为此刻,他是真的羡慕,刘关张三兄弟之间,那深厚的真情义!刘备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竟然能够与关张情深如此。
“祯会请华神医,来给你把把脉,再开几剂调养之药。”梁祯从酒樽上收回了目光,“繁阳是个好地方,富庶,繁华。”
盈儿眨了眨眼睛:“好。”
“河间有战事,祯就不陪你去了。”梁祯长叹道,“二十年了,关东还是有人,容不得祯。”
所谓的河间有战事,就是在建安十六年二月初,河间民起事,聚众数千,杀戮官吏,抢掠库房。本来,这场仗梁祯是可以委托他人的,比如他的族子,时任骑都尉的梁宪。
梁宪是梁祯另一个从弟的儿子,建安六年从军,作战勇猛,有谋略,故而在建安十三年起,便被梁祯当做梁军第二代领军大将来培养。换句话说,在梁祯的谋划中,梁宪以后,就是用来接盈儿跟梁琼的班的。
所以,要平定这次规模不过数千人的河间之乱,最适合的主将,其实就应该是虽一直被看好,但却从未有机会,独领一军作战的梁宪的。因此,梁祯决意亲征河间,就只能说明,他是想借此机会,来做一些,在邺城的时候,不方便做的事。
那么,在建安十六年的冬春相交之际,究竟有什么事,是梁祯所不得不做,且又不能在中牟完成的呢?思来想去,恐怕也就只有荀彧的事了吧?
“你可,想好了?”黑齿影寒没有直接提荀彧,因为提了,只会让两人更加不快。
“嗯。”梁祯点点头,“这事,由不得先生,同样的,也由不得祯。”
梁祯所言非虚,因为在他一手一脚搭建起来的班子之中,明确表示反对梁祯称公的,也就只有荀彧一人,至于其他人,都是巴不得梁祯早日称公,自己也好早日,从中大赚一笔的。
盈儿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可能是在十多年前开始吧,她的话梁祯就已经不一会定听了,或许更直白点来说,是说了,只会让梁祯更为反感。
建安十六年三月,梁祯带着王凌、梁宪二将,领军三千,开赴河间。大军启程的前一天,护军将军黑齿影寒致仕,拖着“病”躯,从邺城启程,前往封地许县繁阳亭。至于随她一同返回的徐晃诸人,则一律留在太师府中,以待任用。
河间的起事,说白了,就是一群被因潼关之战的粮草转运,而逼得活不下去的民屯百姓,加上几个不知受何人指使的文士、豪强子弟,搞起来的。这些人的战斗力,虽然比河间国的国兵要强不少。但跟梁祯带来的,常年南征北战的精锐野战兵团相比,可就相去甚远了。
因此,这场战斗刚一打响,就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三千梁军,追着两倍于他们的叛军大砍一通,枭首三千余,俘虏近千人,领头的那几个“反王”,也悉数死于乱军之中。
叛乱平定后,梁祯立刻上书汉帝,以河间王无才无德,致使士民离心,进而叛乱为由,恳请贬河间王爵位为公爵,同时废除河间国。其地则一部分归入渤海郡,余下的则新置彰武郡,以治之。
梁祯的这一举动,即可以说是对刘汉威仪的一次间接打击,也可以看作,是他在给自己的称公之行试路——要是朝野反应太大,那称公之事就该延缓,同时大肆清洗反对自己的公卿。而要是反应平平,那就应该果断称公。
奏疏递上去之后,尚书台很快就传来了回应,回信是荀彧亲笔写的,内容是替河间王申辩,同时以河间王乃天子父辈为名,恳请梁祯不要如此行事。荀彧此举,正中梁祯下怀,因为当初他之所以亲自领军平河间,为的,就是要在平乱之中,找个借口,将荀彧从中牟调开,以方便华歆顺利接管尚书台。
梁祯立刻给荀彧取信一封,请荀彧代表天子,来河间劳军,以增加将士们对天子的认同感。这封信,梁祯是让荀攸亲自去送的,而且故意让荀攸看见,自己那并不和善的脸色。
荀彧果然不敢托托辞,并在建安十六年的四月中,以天子的名义抵达河间劳军。梁祯大喜,立刻拜荀彧为侍中、光禄大夫、参太师军事。为什么要特意加一个参太师军事呢?因为梁祯在平定河间的叛乱后,又“接到”了急报,称东方的孙权,正在调兵遣将,随时有可能从合肥发兵,直取彭城。因此,梁祯无论于公于私,都应该去一趟彭城,给张燕部打打气。
“先生近日,寝食可好?”因为早已安排了华歆,趁着荀彧被自己留在军中的这段时间,去接管尚书台。所以,梁祯此刻,并不需要再担心,荀彧以后是否会再做不利于自己的事了,因此他才能真心实意地关切起荀彧的身体来。
“叔父今日,是寝食不安,神色浓重。”荀攸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
“想必,是舟车劳顿所至。”梁祯耸了耸肩,“这样吧,过几日,就到陈留了。公达,你就陪着先生,在陈留休养几日吧。”
梁祯真的将二荀留在了陈留,而自己则是继续领军南下。但这一天,梁军只不过前行了十五里,便被梁祯给叫住了。
“仲康,就劳烦你跑一趟,将此盒,交予先生。”梁祯说着,将一只二层食盒,交给许褚,在一刻钟的沉吟之后,梁祯又从抽屉之中,取出了一方印信,也交到许褚手上。
“诺!”许褚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看着许褚渐行渐远的背影,梁祯不由得长叹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唉,二十年了,没想到,竟是今日。”
梁祯交给许褚的那方印信,便是多年以前,他曾几次想让荀彧收下的司徒之印。至此,梁祯的用意也就十分明了了,一是荀彧接受自己的邀请,配上三公之印,两人继续共事,一如当初。二,便是那只虽有两层,但内里,却空无一物的食盒了。
荀彧看都没有看那方印信一眼,而是面容娴静地打开了那只食盒。这食盒,是汉帝举行朝宴的时候,给大臣们装膳食用的。只是现今,这盒子之中,仅剩空空如也。
“出仕三十年,不曾想,今日,终无汉禄可食。”荀彧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慢慢地摘下了头上的光禄大夫冠冕。
“先生真的收下了那个食盒?”梁祯颤巍巍地握着司徒之印,满怀希冀地看着许褚。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患上幻视之症,将食盒误认为是司徒之印啊。
梁祯的心思,许褚自然知晓,因此为了不让梁祯过于伤心,便只是默不作声地立在一边,而没有做出明确的表示。
“让先生在陈留,好好养养吧。”梁祯叹道,“咚”司徒之印被梁祯狠狠地砸在案几之上。
别过荀彧之后,梁祯率军继续南下,并在六月初,抵达彭城。徐州刺史崔琰,别驾杨修,将军张燕,一并出迎,并带着梁祯一一查阅了账簿、户籍、防务。这一圈转下来,梁祯的心也安定多了,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徐州府库殷实,百姓安乐,纵使孙权亲率十万大军来攻,亦能将其击退了。
梁祯大大地赞赏了三人一番,而后将崔琰、杨修二人调回邺城,重新在太师府中任职,并另拜颍川太守梁习,为徐州刺史,大将张燕则赏赐十万钱。
梁祯又在徐州待了数月,直到确定孙权那所谓的北征,原来只是一场空话之后,便带着崔琰、杨修二人,返回邺城。但尚未抵达邺城,就忽闻噩耗——一代王佐荀彧,竟已在建安十七年初春,郁郁而终,享年五十岁。
杨修等人忙活了半月,根据记载荀彧生前事迹的典籍,给荀彧草拟了一个谥号“敬候”,以表彰荀彧这一生,在重振汉室江山,恢复天子威仪方面,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梁祯亲自去了一趟荀彧的老家颍阴,慰问荀彧的家眷,并亲着素服给荀彧守灵三天,而后在征得荀彧一众家眷的同意后,正式给荀公文若追谥“敬”侯。
颍阴离繁阳,很近很近。因此在祭拜完荀彧之后,梁祯便顺路去了一趟繁阳亭,他想去看一看,又阔别了一年有余的盈儿。看看盈儿,对荀彧逝世的消息,会有何反应。
“金樽美酒千人血”本是李氏朝鲜的百姓讽刺当时上层贵族生活奢靡、荒淫的诗句。但令梁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能在这千百年前的东汉,亲眼目睹,这一令他毛骨悚然的场景。
繁阳亭侯的府邸,就坐落于繁阳亭中,兴建它的时候,为了不干扰亭里中的百姓,因而它选址,位于该亭的西北角,一处荒凉的小山坡上。若是站在府墙之巅,放眼望去,四目所及之处,唯有几座小丘,一条小河,若是往府内望去,所能看见的,也只是七八间屋子,一处小院而已。故而此府邸给人的感觉,就是清净、僻远。换句话说,就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修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