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内,贾敏轻轻拍了拍女儿伏在自己身上的脊背:“见了娘就这样的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苛刻了你呢。”
黛玉这才从母亲怀里起身,点头道:“正是他欺负人。”
贾敏笑意欣慰,越是能拿这件事开玩笑,便越是底气足。
而正殿,辛泓承与桂夫人交代了皇上的圣意后,便见自己这位外祖母表情极为复杂,似乎是欢喜又似乎是惋惜还有几分志得意满。
辛泓承疑惑:“外祖母这是?”难得一个人脸上可以放下这么多表情。
桂夫人这才回神,语气里带了几分快意:“当日你母亲嫁给还是循王爷的当今圣上,甄家便在后面挑拨废太子,说咱们昌远侯府代代掌兵,恐将来为循王助力。这不,把钟家赶到了福建去。
那时候福建可不是现在这样太平,十几年前海寇横行,当地官员甚至勾结海匪私吞海运之物,见钟家奉圣命来整顿,动了他们的钱财自然要反抗,出尽了下作的手段,连老弱妇孺所在的别院都要放火烧了。”
“你三舅为此伤了一条腿,至今不能再上马!”桂夫人恨道:“如今甄家竟也有被俘虏需咱们家出力收尾的一日,真是痛快!倒是可怜了他家这个女孩子,只怕是活不成了。”
痛快之外的几分惋惜,便是为着甄然了。
半头银发下,桂夫人的眼睛依旧锐利如当初那个调度亲兵,守护家宅的主母,只是语气多了许多安慰:“这些都是旧事了,如今有太子殿下,钟家只有更谨慎的。此番圣上恩典看重,侯爷务必会为圣上,为太子做好此事。那点子私仇旧怨绝不会耽误了正事。”
“我自然信得过外祖父。”
桂夫人又叹道:“太子放心,侯爷若有机会一定将玉成郡主好好带回来,便是不成……人也是落叶归根的好,总要将郡主的尸身带回来下葬,不能留在那等蛮夷之地。”
辛泓承反而摇头:“不必了,玉成郡主临行前曾将身后事托付给了太子妃。双夷国国土少,所以子民一贯是海葬,那位韩参将的尸身既已入海,玉成郡主希望她也葬在同一片海域。”
桂夫人唏嘘两声,应了下来。
因说起太子妃,桂夫人就笑道:“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我恍然一见,倒像是见了当年皇上与娘娘新婚时的样子。”
见辛泓承也露出笑意,气氛轻松起来,桂夫人才推心置腹的说了几句话:原本跟这位太子外孙算不上亲密,她是想在京中盘桓几月,日后缓缓地说来,可如今竟是来不及了,不在离开前早些叮嘱,她也不能放心的走。
“太子如今是一枝独秀,可当年废太子声势只有比你如今更旺的。太子的兄弟中,安王是长子,慎郡王心思深沉,两位小郡王虽如今不显,谁知将来如何。何况皇上才是不惑之年,说不得日后还添新的皇子。太子殿下凡事一定要思虑慎密周全才是。在这个位子上,不动比动强。”
见辛泓承沉默,桂夫人忙道:“是臣妇多嘴了。”
辛泓承从沉思中回神,笑道:“若非外祖母至亲,外人也不会跟我说这番话,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
桂夫人的心就放下去一半:她唯恐辛泓承自幼为宣合帝养育,心气高远。毕竟他一路走来虽算不上顺风顺水但也无大艰难,要是志骄意满,上头两层皇上看在眼里,只怕就要失望。
做皇子有做皇子的分数,做了太子,打分标准就又是一变了。
辛泓承也知道做太子的艰难:要比兄弟出色,但最好又比老子逊色;对着大臣不能骄傲却又不能亲近,最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不可以犯大错,却也不可以一点错都没有,最好永远在皇上心里保持一个儿子本质不错,日益进步,但还需多历练这样的水平上。
总之做了太子,不必再冲锋,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明确了太子行为的指导方针,桂夫人也能放下心来,眼角严厉紧绷的皱纹就化了笑意:“今晚我就着人先将箱笼送上船,明日破晓就走。路上紧着些——我轻装简行的,总比玉成郡主送嫁大队到双夷国的日子早些,可以让侯爷早做安排。”
就在黛玉坐马车出宫的同时,又有一辆小车进入了皇城。
贾宝玉无精打采的下车,一路慢吞吞走到上书房。
时值午膳后,诸宗亲之子都散了各自去歇午觉,唯有五皇子依旧在紧巴巴的温书:太上皇对别人家的孩子比较宽容,但对自己的孙子们都是拿出降魔的功力来考功课。
贾宝玉走进来给五皇子请安。
辛泓玑见到他立刻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向来不擅表达善意,反而讥讽道:“不是要出家吗?怎么头发还在?”
贾宝玉郁郁叹了口气:“我没出成。”
辛泓玑嘴角一撇,刚要说话,贾宝玉就继续叹气:“四妹妹出家去了。老祖宗说,一年只许出一个,我得明年了。”
辛泓玑:???
荣国府这是盛产起了和尚尼姑?
此时贾敏也正拉着黛玉的手,与女儿闲闲说着家常。
对比出效果,自从有了徐莹这样的妯娌,黛玉就越发觉得从前姊妹们好相处,便是偶有口角龃龉,也都不算什么。
因说起姊妹们的婚事,首先是迎春的婚事,黛玉说定了到时候的添妆,又问起探春惜春。
贾敏便叹气:“探春也罢了,到底是天家赏赐的婚事,二房自然不敢违背圣旨,镇国公府对三丫头来说,总比呆在家里看王氏脸色强。倒是惜春,好好的宁国府嫡小姐,竟闹得住到西门外牟尼院去了。”
黛玉一惊:“四妹妹从前倒是常说以后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可都当她说的玩笑话。”
贾敏摇摇头。
荣国府两房分家后,三春自然也分开了。贾珍作为分家见证人,见荣国府闹得不好,便忙叫尤氏领走了惜春。
贾敏对惜春这个姑娘家并无不喜,但对宁国府实在是厌恶,对贾珍的为人也极为不喜。
于是自此后凡宁国府摆的家宴都不去,除了年底祭祖,竟再未登过宁国府的门。
贾珍在人情世故上见识倒是清楚明白,私下说:“西府老太太越老越精明狠心了,为了府上能稳稳出一位太子妃,保住名声。竟然将从前西府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二房身上,连宝玉这种宝贝孙子也不顾了,将二房撵出去,叫人看着就心寒。如今对咱们宁国府又这样疏远——咱们趁早识趣些,别热脸去贴冷屁股,从此后就远着吧。”
其实也是怕史太君杀红了眼,大义灭亲二房不说,连宁国府的事儿也抖搂出来,那还不如他主动避开。
对此结局最高兴的,反而是王熙凤。
她一贯知道,贾珍跟贾琏混到一起去就没什么好事,如今这两位狐朋狗友被拆分开来,凤姐儿几乎要击掌欢庆。
失去了贾珍的贾琏,因为有礼部近来忙吐血的工作,日子过得很充实。
然而失去了贾琏的贾珍,只觉空虚不已。
于是半年前,趁着过年便借口家里杂务诸多,尤氏忙不过来,就将尤老娘母女三个接了来“帮忙”,有了一对如花似玉的姨妹陪伴,贾珍的日子才觉得活色生香起来。
及至黛玉入宫做了四皇子妃,很快又封了太子妃,宁国府也自觉与有荣焉,旁的人家也都上赶着奉承宁荣二府,贾琏既然不得闲,自然与贾珍来往吃酒的官宦纨绔们就更多了。
贾珍是喜新厌旧的人,在外头风花雪月起来,就又把尤二姐尤三姐忘在了脑后。
如今既没有贾琏等着娶尤二姐,尤二姐就只得靠准姐夫。
于是一月前贾珍回府时,迎来了羞答答的二姐,说是自己有了身孕。身后还跟着了凶神恶煞的尤三姐,在后面叉着腰威胁贾珍,扬言若不好好对待她二姐姐,必闹得众人皆知,让外人都看看宁国府当家人是怎么欺辱孤女寡母,叫他无颜在京城呆着。
贾珍当场酒都吓醒了。
尤三姐泼辣,只说至少要一个贵妾的位置,又说尤氏为继室又无子,若是尤二姐诞下男孩,就要个平妻的位置!
尤二姐尤三姐并非尤氏的亲妹妹,乃是继母带过来的妹子,尤氏对两人本就是面子情,如今见两人居然冲着贾珍夫人的位置就来了,也爆发了十二分的战斗力。
于是宁国府天天充斥着尤二姐的嘤嘤嘤,尤氏的怒斥,尤三姐的摔摔打打,可以说没一日的安静。
惜春烦透了。
再想起在荣国府那几年,姊妹都是谈吐有物的小姐,哪里见过尤二姐尤三姐这样的闹法,于是连门都不出,直接不肯再跟宁国府中人说话儿。
惜春原就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又兼之生父贾敬一心修仙根本不念尘缘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顾,生母早亡,亲哥哥贾珍更不用说,有时都会忘记还有这么个小妹妹,所以惜春自觉亲缘淡薄,久有出家之意。
真正给了她灵感的是贾宝玉。
那日她听入画说,贾宝玉闹着要出家,贾政夫妻不允,他就绝食了。惜春眼前出现了一道雪亮的光,如醍醐灌顶:是啊!她可以绝食啊!
于是原本拿着荣国府二房当笑话讲的贾珍和尤氏,第二日就惊闻自家也出了一个绝食要求出家的主子。
两人大惊失色,连忙来劝惜春。
贾珍斥道:“好好的姑娘家,不学些针线女工,天天看书识字,终究惹出祸事来,入了歪道说什么出家的瞎话。”
惜春原本躺在床上保持体力,准备搞持久战。
听贾珍这话却忍不住起身,冷哼道:“我们女子读书识字,起码知道了是非善恶,不比大哥哥读书将姨妹读成了小妾!如今纳妾的酒还没摆,孩子都快要生下来了。”
贾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骂道:“混账!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你倒是主动说起哥哥的闲话来!成个什么人了!”
惜春毫无畏惧,一双眼睛像是琉璃珠子一样看着贾珍,不带一丝感情冷笑道:“是非自在人心,好歹总有公论。我躲是非也要躲得开,府里吵嚷不断,甚至骂丫鬟骂到我屋里来,要我如何躲开?就算是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有无数不堪的闲话往耳朵里钻。大哥哥既然要我躲是非,那就随了我的心意,叫我出家吧!”
贾珍以手指着惜春,气恼地说不出话来,见尤氏只捏着帕子站在一旁,就把火发给尤氏:“你是死人啊!还不劝着四姑娘!”
尤氏对贾珍又恨又怕,只得上来开口:“这几日府里是乱了些,可咱们是至亲骨肉,姑娘听着谁议论不堪的话,只该立刻拿下才是……”
惜春直接打断:“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别人骂你们,我为什么要管?何况你们自己做足了不堪之事,还有什么脸去拿说话之人?我没这个本事和脸皮拿人,大嫂子若有本事,便先将自己两个妹妹送回家去吧。”
把个尤氏顶的说不出话。
贾珍原不是个好脾气,见惜春处处戳着他的心病和脊梁骨,索性发狠:“人去难留,她既然要出家,就将她送去西门牟尼院!”
尤氏也怨惜春这个小姑子,不说不帮衬她,反而要叫破此事下她的脸面,见贾珍这么说了,反而顺水推舟:“唉,姑娘犯了牛劲,总不好看着她饿坏了身子。西门牟尼院是个尊贵的去处,听说那里还有两个官家小姐,因病出家在那里住下休养的。既如此,姑娘去待两天散散心,一旦想回来,我就打发人去接。”
贾珍对尤氏冷笑:“接什么接!又不是儿戏,这样忤逆哥嫂的姑娘,宁国府也是不敢要的!”
又威胁惜春“你可想好了,小女孩任性也就罢了,可你一旦真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子,只往牟尼院送一千两银子,以后死生随你去!”
惜春到底饿了两顿饭,此时有点头晕,索性直接躺下了,语气平静而欢喜:“那再好不过了。你最好别反悔。”
贾珍怒极,当天就命人将惜春送了过去。
如今黛玉已经出嫁,贾敏也就不瞒着她许多宁国府的烂糟事,皱眉道:“当真是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黛玉想着惜春年纪小,不由担心道:“牟尼院那里人可干净?吃住的如何?”
贾敏便拍拍她的手:“我让鸳鸯亲去看过了,说是个正道的尼姑庵,里头的师傅们也都心正。”
不似有的尼姑庵,挂着佛祖的名,干着妓院的买卖。
贾敏继续道:“我又叫赖大家的每隔一月都去送供奉,平日里也多送些衣裳点心之类的。想必那里的人,见有人记挂着也就不敢怠慢。可惜,惜春是下定了决心,连这些照拂都不用,只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连亲人都舍得下,何况这些俗物。以后也不叫赖大家的去了。”
黛玉微微一叹:“四妹妹既然执意如此,母亲便只暗中照顾她的安危,余者随她去吧。母亲,自打甄然之事后,我才明白这世上求仁得仁,才是最要紧的。”
贾敏看着女儿秋水一样明澈的眼睛,只觉她还有话要说。
果然黛玉握着贾敏的手,声音虽柔却带着韧劲:“所以母亲别担心我。我知道母亲心里,大约并不愿意我做什么皇子妃,太子妃,更愿意我嫁入富贵简单人家,一辈子顺心平安。”
贾敏叫女儿这话说的心酸不已:“是啊,你不知道你刚入宫,皇后娘娘出事的消息传出来时,我真是几天几夜合不上眼。外头一有人走进来就心惊肉跳,唯恐是宫里出来报丧,更怕哪天醒来,得知你也出事的消息。我总觉得,我白白重来一回,还是护不住你。”
黛玉轻声坚定道:“娘,不是这样的。且不说劳累委屈是女儿家嫁到哪一家都一样,便是来日天命不佑,他这个太子做不成,我跟着圈禁抑或共死,对我来说都是求仁得仁。”
贾敏只觉得心都缩紧了,忍不住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呢!这样不吉利的话也能出口!”
黛玉含笑微微:“娘,这不是咱们之间说话吗。我就跟您说心里话:他还不足二十岁,太子之位不好坐,这一路想必也不会很好走。”她靠在贾敏肩上,带着笑意道:“可娘不必担心,我心里并不难过,我们会好好走下去的。”
皇宫内。
五皇子也听了贾宝玉讲述惜春的故事,看着贾宝玉的眼神就多了两分说不出的嫌弃:怎么回事,这出家都赶不上热乎的。
贾宝玉没留意到五皇子的眼神,只是哀叹自己时运不济。
探春当日回府后,贾宝玉不顾饿的头晕眼花,忙去看她,两人对着流了一会儿泪后,宝玉放下了心后就停止了绝食,照常用起了饭。
谁知再去跟父母请求出家之事时,就听闻四妹妹已经捷足先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靠绝食住进了牟尼院。
贾宝玉惊呆了,只能重新排队领出家的号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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