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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一场大雨过后,城市如新洗。
傅修办完公务出警备区大楼时,一眼瞥见程远的车停在院子里。他凑近了去看,程远坐在车里正盯着置物格里的一张小票出神。
傅修敲下车窗,问他:“今儿怎么想起来开这辆车了。”
窗外的光骤然透进来,程远微微眯了眯眼,冲傅修笑一下,“前段时间栗遥开这车,车屁股给刮了一块儿,估计她自个儿都没发现。我今儿看见了,就想着开出来补个漆,结果被我爸给叫他单位来了。”
傅修绕到车后一看,“啧,还真是刮了一块儿,姑娘开车就是不稳。”
程远探出头:“车上坐会儿?”
“跟栗遥还有联系没?”傅修关上车门后问。他视线落到置物格,看到那是一张普通的银联票根——上面有栗遥的签名。
程远将椅背往后调了调,“没。”
傅修摸了根烟出来点上,“就这样儿散了?”
程远找他要了一根,“我话说得那么重,人姑娘寒了心。”
“你打小就是这样,越是在意的人,在人面前就越是肆无忌惮,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臭毛病。”傅修凑过去给程远点烟,又说,“要真放不下,追回来呗,多大事儿啊。”
“不追了,就这样吧。”程远护着火将烟抽燃,皱着眉吐出一口烟雾。
“你现在怎么怂成这样?”傅修猛吸了一口烟,恨铁不成刚道。
程远除了陪傅修,任何场合都不碰烟。今天觉得这烟味发苦,只抽一口便左手夹着烟悬在车窗上,看烟雾散在车外面。
他忽然又想起来,他也是陪栗遥抽过的。在高原小镇宾馆的屋顶上,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看见北斗七星。
“我真是没脸追了。”他说。
傅修打量车内,在手刹边上的格子里看见一支口红,他拿起来:“真要还喜欢,还愿意在一起,不要脸就不要脸呗。”
“家里东西带走的干干净净,连平时最喜欢乱扔的扎头发皮筋儿都不留,车里倒是忘了收,到处都是她这些小玩意儿。”程远看着口红笑了一声,又接过来把玩着。
傅修:“栗遥这姑娘是真好,你要是错过了,这辈子你也遇不上更好的了。”
“是。”程远叹口气,看着车窗外灰败的矮墙,“她把最好的一面都给了我,我却把最坏的东西全给了她。这么好的姑娘,我没让她安过心,到头来还把她自尊心给伤了,我自个儿活该。”
傅修看程远一眼,他头发又剃短了,今天穿了件白t恤,看着明明是挺精神的一小伙儿,可整张脸上尽写着颓,特别是一双眼睛,不聚气了。
“你对你爸妈不也是这样,说话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你就是仗着人家姑娘在意你,说话不过脑子,尽顾着自己撒气。”傅修数落道。
程远点一下头:“事后我冷静下来想想,她就是看着我天天别扭,替我着急。我刚认识她那会儿,她为着亲妈跟前男友的事儿跟她爸妈别扭了一年多,她知道那滋味儿不好受,就想帮着我跟我爸妈和解,可她又不敢在我面前提,之前我说过几次重话,她心里有道坎儿。到底还是怪我,一直逃避着,没跟她好好沟通我跟家里的事儿。一看到他们三个绑在了一块儿,这不就……”
程远苦笑一下,没再往后说。
“我听珞珞说过栗遥的事儿,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自个儿熬过来的,你说说你,心理承受能力还不如人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傅修又安慰道,“程叔跟谢姨这回是心急了一些,明明知道你最反感什么,偏让你喜欢的人去做。你一心想过两人的小日子,不想让她知道你家里那些事儿。那你这回闹也闹了,心里藏着的那点儿事儿也发泄出来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你去跟人姑娘好好解释一下,人说不定能理解呢。”
烟燃完了,程远将烟头拿进来塞进空瓶子里,他拿起来晃了晃,剩余的烟灰混在水里,一片污浊。
他对傅修说:“栗遥这姑娘吧,成长环境跟咱们完全不同。她爸妈一辈子教书育人,从小传达给她的价值观都是纯良正义的。那天我带她回家路上就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价值观跟我家里有很大的出入,她会怎么选。那次我去上海,她爸爸亲口对我说,他希望栗遥这一辈子都简单纯粹,不希望她活得太复杂。她前男友家里也就是争争家产吧,他爸妈都不舍得让她沾染进去,一直反对那段感情。
那你说我这样的呢,家里能利用保姆出卖身体拉人下水的,一出事我就被关进去查个底儿朝天的,他爸妈又会怎么想……我真不是不愿意承诺,是我没底气承诺,婚姻真是两个家庭的融合。”
程远想起那天和栗行舟一起喝茶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是在那之后,他才对栗遥说了那一番婚姻观。
傅修听着程远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又点了根儿烟,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你打小心思就深,不喜欢抱怨不喜欢解释,可不得你自己熬着嘛。那年你说走就要走,大伙儿都怪你没良心,就我没劝吧,我知道你为那事儿压抑,毕竟是带了你十五年的人……所以你要走那就走呗,你能开心就好。但是现在咱们都长大了,是个男人真得站直了接受这些现实,爸妈啊,感情啊,生活啊,都是你的责任,无论对错,想逃也逃不掉。你也别轴,这不存在取舍,你要能扛得住,姑娘就还是你的。”
“你说的我哪儿能不知道。”程远来来回回地拧着口红盖玩儿,“去新疆这事儿也是赶在一块儿了,我爸这回逼得太紧了。怪我一直拖着,我本来是想等栗遥先适应我这些臭毛病,我再慢慢跟她讲我家里这些事情,我觉得她指不定也能理解,她要是理解不了,我们以后也可以去上海,在她爸妈身边待着,我都没问题。我也是真喜欢他们家的氛围,说远一点儿,以后要真有了小孩儿,她爸妈肯定比我爸妈会带,成长环境对孩子也好。
可我真当着人姑娘的面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摊开讲,我才发现这感觉是真难受。作为程家的一份子、我爸妈的儿子,像一个局外人那样冷漠自私的去评价这些斗争,这除了能证明我没担当,我矫情,难道还能说我是良善正义?
栗遥也看出来了,我最近心里是真乱,工作没适应好,家庭也没处理好,这个节骨眼儿上又闹这么一出,俩人分开,比她跟着我受罪要好。说到底事情得一件件解决,我自打进了科研所上班之后,我就没想着逃。”
“你臭毛病确实是多,我也看出来了,你这性格是真不适合在事业单位里待。事儿赶事儿的,全憋在心里,又拉不下来脸跟人家姑娘示弱,还一味地宣扬你那些西方思想,给自己找借口。人姑娘打小是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骨子里也传统,可不得觉着跟着你没安全感嘛。”傅修将烟头也丢进瓶子里,“缓一缓吧,两人都冷静一段时间。你要还想跟人家好,赶紧打起精神来。是个男人,先把自己理理顺溜,想想到底该怎么解决问题,该现实还是得现实起来,生活就是这样儿,你没法儿选。有些东西你得自己想明白,就跟人栗遥似的,人不也自己熬过来了嘛。”
程远耐心听着,又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就在想,两个人必定得经历些挫折才能走得更好,不可能没有争执、没有分歧,永远都甜甜蜜蜜的。但就像你说的,栗遥真是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我是亲眼看见她爸妈是怎么宠自家女儿的。还有她那前男友,也是一直护着她,手都伸到北京来了,连婚都求过了……他们对她那样,我也想可劲儿对她好,可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嘴欠非要伤害她呢,我一想起来那天就想抽自己。我真是拉不下来脸去找她了,这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说开的事儿。”
傅修又点燃一根烟,“得,想明白就行。你自己权衡吧,是个爷们儿,别动不动就颓。我不也厚着脸皮哄了这么久,才把珞珞给哄回来嘛,比起你,我当初对她做得那事儿才是真不地道,唉,姑娘到底是要疼的,你比我会疼人儿,千万别怂。”
“你跟珞珞这事儿我是真看不懂了,你让我缓缓吧,我暂时还接受不了你俩这事儿。”程远又唏嘘一声,“珞珞这丫头听说我跟栗遥分了,那天跑到我单位去把我臭骂了一通,这几天我都找不到她人,她这正放着暑假呢,人跑到哪儿去了?”
傅修拿手散了散眼面前的烟雾,眯着眼:“在我那儿呢,为着你们分手还哭了一场……”
程远:“我去!你俩这……唉,她还小,你悠着点儿吧。”
“说什么呢,跟你真聊不下去。”傅修给了程远一拳,开了车门,“不早了,我还有事儿呢,你也赶紧去弄车吧。”
“三哥……”程远又叫了他一声,“回去跟珞珞说一声,是我没用,别让她生我气了。”
“得,知道了。她要有栗遥的消息,我让她告诉你,她俩反正还联系着呢。”傅修说。
“成。”程远应一声。
“新疆真不去了?”傅修想起这茬,关上车门后又问他。
程远:“我爸今儿叫我来就是说这事儿,他说机会没了就是没了,我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觉得我那话有道理,我们爷俩是得在一块儿好好磨。且磨着吧,还能真膈应一辈子啊。”
“你这样想就好。”傅修把装烟头的空瓶子扔进了车边的垃圾桶里,又回头,“老五,其实看见你这样儿吧,我心里还挺爽的,你就该被人虐一虐,这性子才能顺一顺。”
“走了走了。”程远冲傅修摆摆手,将口红扔回原地,驱车离开。
雨停后,栗遥推开办公室的窗透气。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她看着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捧着咖啡杯,指腹一直研磨着杯壁。
shirley进来送文件,见她发着呆,问她房子找好没。
栗遥一阵头疼,下午两三个中介打电话过来问她意向,她那会儿忙得晕头转向,中介口中的房型位置,她脑子里一个也对不上号,干脆就都推了。
“观澜那边催得紧,等我忙完手头这些事情再好好去找找吧。”栗遥耸耸肩,“住酒店也不错,天天有人打扫卫生,省事。”
shirley拿了她桌子上的笔,将文件递给她签字,“酒店到底没有家的感觉,你要是没时间,我帮你找找看。”
“你最近也忙,再说吧。”栗遥合上文件夹,低头看见楼下有人在吃甜筒,她对shirley说,“今天晚上估计又要熬夜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
shirley摊摊手:“我倒是想去,可是手上一大堆事儿。”
栗遥穿上脚边的高跟凉鞋,“那我下去晃晃,帮你带寿司好不好?”
shirley连连点头:“爱你。”
栗遥下了楼,直奔麦当劳买了甜筒。
下过雨,室外空气清新。她握着甜筒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吃,勾起嘴角看周围的小孩子跑来跑去的闹。
她穿着米白色的衬衣和七分牛仔裤,一只胳膊撑在膝盖上捧着下巴舔奶油,脚下意识地从鞋跟里撤出来,微微放松着。
程远的车停在街对面。他看着这一幕,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有十天没见过她了,手机里那些照片被他在每个夜晚翻来覆去地看。倒也奇怪,即便是看到她长发性感的那几张照片,他的欲望也总能被其他情感冲淡。
她的微信头像也没换,还是他拍的那一张。每每点开看时,他总在想,那她的手机屏保换没换?
修完车,他鬼使神差把车开到了她公司附近,也没想怎么着,但没想到就这样看见了她。
她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如果那回她真怀孕了,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另一种结局?程远正想着,看见一滴奶油滴在了她的牛仔裤上。
栗遥立刻用纸巾去擦,又飞快大口吞下一口奶油,程远见了,蹙起眉头,心想她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医生说她宫寒,他早就不让她吃冰激凌了。
手不由自主地开了车门,程远正犹豫要不要下车,忽然看见方槐大步流星地走到栗遥身后,拍了她后脑勺一下。
栗遥回了头,冲着方槐笑了笑,她嘴角还残留一点奶油,坐在那儿的模样跟调皮的小姑娘似的。
程远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看见方槐笑得还挺甜。
方槐将买的奶茶递给栗遥,又在她身边坐下。他们愉快地交谈着,栗遥一边笑一边指着旁边的小孩子又说了一些话。
关上车门,程远靠在椅背上抿紧了唇。又一抬眼,方槐拿着纸巾试图去擦栗遥嘴角的奶油。
方槐手伸过去的时候,栗遥稍微一顿,随后她接过纸巾自己擦了干净,之后又自然地跟他攀谈起来。
方槐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栗遥的脸,好像不管栗遥说什么,他都觉得有意思,嘴角一直噙着笑。
栗遥的心情似乎也很好,从程远看见她起,她就一直微微笑着。
她状态好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失恋的影子。穿漂亮的衣服,化精致的妆,穿新的高跟鞋,置身在人海中,依然明媚动人。
程远的脸浸在彻底暗下来的夜里,手伸过去,将置物格里的那张小票揉成了团。
这是栗遥给他买领带的小票,他知道这回事,但还没来得及收到那条领带,他们就散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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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be,有人想he,有人觉得程远渣,有人觉得程远不渣,不管怎么样吧,希望大家看文别生气。
我工作还挺高压的,写文真是能放松,真的希望你们看文也能轻松,咱们就图个开心,好不好!
感谢所有分析文章的长评短评,打字很辛苦的,你们拿着手机打下那么多行字,手冷不冷哇。我看评论反正每条都看得很开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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