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不久之前刚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竟然有人突然对她说,陛下怀了她的孩子。
这真是上天对她开的一个何等搞笑的玩笑。
谈飞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下,其余守卫与侍奉的人都在院子外面守着,里面现在就只剩下了她和昏迷的陛下。
她现在的心情是形容不出来的复杂,既无法干脆地离开,也做不到柔情蜜意地进去看陛下。
不知该如何进退,最后就唯有站在原地,看着檐郎下的由太阳照射而形成的光束,思绪似乎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直到一声咳嗽将她瞬间从另一个世界拽了回来。
是里面陛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沙哑,伴随着声声不适的咳嗽,断断续续地道:“来人,朕要喝水……”
现在屋外能够听到声音的只有她。
谈飞雨到底没能狠下心离开,她去旁边放着茶水的屋子倒了一杯温水端着,缓步走进去。
沈泽刚醒来时只觉得口渴得要命,不仅嗓子难受,他的肚子,脑子,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醒来后,他渐渐回想起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自己与谈飞雨发生了什么。
费力地撑起身看了看四周之后,没有想看到的人影,心的心口又开始泛起疼痛,无力地趴着倒在床上,任由疼痛侵蚀着自己,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床上,看起来有一股凌乱又脆弱的美感。
她现在不在这里,离开了吗,是啊,早该离开了。
谈飞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走过去,轻轻地唤了声陛下。
沈泽猛地抬头,甚至清晰地看到了他眼角还未干的水珠和难以置信的意外眼神。
谈飞雨将手中的温水递到他的面前:“臣在外面听到陛下说口渴,邵常侍和太医去拿药了,其余人不在,臣便自作主张进来了。”
她的嗓音依旧带着之前那股子的彬彬有礼,但疏离的感觉却并没有晕倒之前严重了,沈泽心中闪过了一丝喜悦,难道说是自己的晕倒得到了她的怜惜吗,或许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她对自己才没有那么冷漠了。
谈飞雨细微的改变,让他顿时觉得身上不舒服的地方其实也没那么难受了,坐直起来,伸出双手小心地接过她手里的水杯,不出意外地她碰到了谈飞雨的皮肤,看到谈飞雨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和反感,他心中感到暗暗窃喜。
沈泽喝着水,眼神却一瞬也没有离开过谈飞雨,像是怕她跑了,又像是想要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
只可惜,谈飞雨自从进来之后,就一直都没有笑过,但是也没有冷着脸,叫人一点也看不出她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喝完后,谈飞雨很自然伸手拿过了空了的茶杯,询问道:“陛下还想喝吗?”
沈泽虚弱地摇了摇头:“朕已经不渴了。”
谈飞雨看着他,视线无意识地往他肚子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道:“陛下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臣就先……”
她话还没说完,沈泽睁大眼睛直起身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就赤着脚跑到谈飞雨的面前,用力地抱住了她的腰,声音中带着深切的害怕与乞求:“别走!别走,求你……”
谈飞雨低头看了一眼与他脚掌直接接触的冰冷地面,想到他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安稳的,便伸手扯开他抱着自己的双手。
沈泽看到他的动作,还以为他是想要摆脱自己,顿时心中更加悲戚,知道自己力气没有她大,定是反抗不过的,但是却还是努力了一下,结果自然是被谈飞雨没怎么用力就挣脱了,之后他整个人低
落地站在原地,要哭不哭的样子,准备看着谈飞雨会怎么离开自己。
眼前刚模糊了一些,忽然就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腾空了,一抬头谈飞雨的下巴就在他不远处的地方,自己正被她抱在怀里,本已经低落到深渊的心顿时像是洒入了希望的光,谈飞雨就是那个可以带她出深渊的人。
他伸手攀住了她的脖颈,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里不停地在想,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谈飞雨将他抱过去放到床上,扯过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盖上,想了想,她还是说了一句:“地上凉,陛下当心受寒。”
沈泽才不关心什么受凉不受凉,他现在想要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答应朕,你不会离开朕的对不对?”见到她没有说话,沈泽纵使知道答案,但是心中依旧忍不住一个酸涩,他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声微弱的乞求道:“至少现在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看着他好像又要哭了,谈飞雨到到底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况且他现在的身体不宜总是沉浸在负面情绪中,谈飞雨想了想,告诉了他一个应该可以令他开心起来的消息:“陛下,你……怀孕了,太医说胎位不稳,今后要保重身体才是。”
沈泽一下子呆住了,大脑似乎一下子宕机,“怀孕”二字不断在他脑海里重复,但他又一时间不理解“怀孕”是什么意思。
“什么?”
看着他一片空白茫然的眼神,谈飞雨坐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放到了他的肚子上,之后便礼貌地放开了手。
这下沈泽理解了,他瞪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谈飞雨:“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谈飞雨在一边用平静的语气地说道:“大概是臣唯一留宿宫中的那一晚,这孩子虽说来得意外,但陛下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需要一个继承人的目的。”
听到她的话,他轻抚肚子的手瞬间僵住,他整个人僵硬地抬起头,十分难受地说:“可是,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也是你的孩子啊,知道她的存在,你不开心吗?难道对你来说,这就只是个意外吗?”
看到他的情绪似乎往愈加不好的方向发展,想到方才那个太医所说的话,她立刻皱起了眉,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问题,声音严肃道:“陛下,太医说,若是你情绪在这般阴郁低落的话,孩子就可能保不住了,你不想要她了吗?”
“可是,你想要她吗?”他望着谈飞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谈飞雨和他对望了数秒,在他逼问的视线下败退,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回应道:“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孩子,我当然是想要的,虽然她以后不跟我姓,也不能由我亲自培养长大,甚至可能不会有多少时间陪伴她,但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这个事实并不会改变。”
“那你不会离开了对不对?告诉我?”沈泽抓着她的手,殷切地看着她。
谈飞雨用双手包裹他的手,将其放回了被子里,然后轻轻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给他整理了额角略微凌乱的头发,一下一下地从他的头顶抚到耳边,放柔了声音道:“今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但是陛下你知道的不是吗,没有你的允许,我既无法辞官,也无法远调,我还是会每日按时上朝,按时来见您,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沈泽还想要追问更多,可一开口,就发现她现在已经算是退让了,她刚才说的许许多多的问题,她已经一再退让了,若是自己再逼问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他并不会想知道真相,那为什么还要问呢。最后,他只是欲言又止地闭了嘴。
谈飞雨微微倾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用哄人睡觉的语
气道:“现在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明天也是一样,后天也是一样,所以,安心睡觉吧,好好休息,你醒来后,我依然会在,乖乖睡了,好不好?”
沈泽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她,明明不过是以前再常见不过的温柔,竟让他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怎么还不睡?”谈飞雨微微蹙起眉看着他精神的样子。
沈泽怕她不开心,便赶忙编了个借口,眼神闪烁道:“脚凉……”
“那我给你捂一下?”
看到她询问的语气,沈泽立马开心地点头。
捂了一会儿,沈泽又道肚子凉,不过在说话的时候,眼神不敢看向谈飞雨,怕自己的谎言被当面戳穿。
谈飞雨看了他一眼,放下他的腿,又坐回他身边,正要想该用什么样的姿势给他暖肚子的时候,他小心地往外挪了挪,从被子里伸手抓住了谈飞雨的手,拽到被子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自己的双手又压住了谈飞雨的手,这才放下心对谈飞雨说:“这样就好。”
说完就果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像是不愿意给人回绝的余地——虽然谈飞雨也并不会回绝她这样的要求。
谈飞雨眨了一下眼,感受着被子里掌心下脉搏的跳动,心里觉得奇异又不适应。
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难道真的就要将她的人生计划全盘打乱了吗?
现在想来,若是得不到这位的允许,她想离开本就是天方夜谭,但换一个角度想,自己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在京城中生存。
不对任何人公开的,不与陛下有任何经济纠葛的,陛下孩子的母亲。
慢慢消耗着这份感情,保持着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的姿态,这样的话,身为皇帝的他,至少在这份感情消耗完之前,对自己会有所顾忌,至少那样没有直接证据的怀疑,她再也不想听到第四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