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来得迟缓,热度仍然不减。
越闻星被来人请下车,推开车门之前,她在驾驶台的物品柜里摸了一把。
一个小小的录音器被扔进衣服里。
这是她作为昭华实业继承人该有的觉悟,也是她长久的习惯之一。
要想在风浪里全身而退,手里首先得握住对方的把柄。
她理了下外套,走到对面的那辆黑色轿车前,标志的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半点迷茫。
笑容灿烂无比。
西装男恭敬地打开车门,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越小姐,手机请暂时交给我保管。”
越闻星勾唇,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放在对方手心,笑得妖艳又撩人,说出来的话却带了点狠戾:“小心点,碰坏一点漆,我让你十倍奉还。”
西装男不发一语,把手机扔进身后手下准备好的密封袋里。
车内的冷气很足,随着冻人的温度一起扑来的,还有一声:“越小姐,好久不见。”
贺坤坐在车内,双手杵着一件金丝镶边的楠木手杖,身着灰蓝色的中山装,低调奢华,不怒自威。
表情严肃又专注,一双眼好似能看清人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越闻星强忍着不适与他对视,淡淡一笑:“贺先生还真是很执着啊。”
贺坤听见那个称呼稍稍扬眉,嗓音雄厚,中气十足,“越小姐这一个月避而不见,出尔反尔,可不是大家闺秀的好习惯。”
“您恐怕有所误解,我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越闻星善意纠正道,“充其量,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大小姐。您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吧。”
“好。”
贺坤欣赏她的胆量,移开眼,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千万,换一个贺太太的位置,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没忘吧?”
谁跟你商量好了。
“我是说过。”越闻星也不拐弯抹角,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钻进钱眼里拜金女,直言道,“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一千万可不够。”
贺坤眯了眯眼,眼低的暗光覆满冷意:“还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讨价还价,你胆子不小。”
越闻星心里乐了。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喜欢碰人家的逆鳞。”
贺坤盯着她看了半晌。
不得不说,平常人如果面对这么大的高压,恐怕早就顶不住了,可越闻星偏偏是个另类。
他看她,那她也看。
看谁先认输。
就在她以为贺坤即将大喝一声,将她扔下车的时候,对方却笑了,声音爽朗雄厚,胸腔富有频率的震动着:“你这个性格我喜欢!如果咱们不是站在对立面,说不定我会认你做个干女儿。”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越闻星懵了一下:“”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她心里呼出口气,思绪随着窗外的景色稍稍转动,抛出一个想法:“不如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贺先生的意思我懂,那一千万我也不要了,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怎么样?”
“哦?我的什么心愿。”
贺坤顿了几秒,明知故问。
“覆云集团的掌控权。”
越闻星脱口而出。
没想到一场谈判会演变成这样,贺坤在仔细分辨她话里的可信度,稍一扬眉:“我凭什么信任你?”
越闻星脑子转了转,揪了个听起来挺有说服力的理由:“就凭我讨厌贺沉言。”
“可我怎么听说,他对你还不错。”
贺坤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悠然道。
“不错?”
她不动声色冷哼一声,搜肠刮肚列出一系列贺沉言的“龌蹉”手段,“他和我结婚只是为了我的身家背景,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做了天大一个局,等我发现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如果江素心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绝对会录段视频,然后发到某位导演的邮箱里,再配上一行字——“惊现素人演技派!”
“而且他还有洁癖,不喜欢我出去鬼混,一天到晚把我关在别墅里,我都快被逼疯了!”
“但是他几乎不怎么碰我,这对一个女人来说”
说着说着,越闻星啜泣起来,眼里滴出两颗豆大的眼泪,她害怕被人看见,又悄悄转头,自己抹掉。
贺坤眼角抽了抽,坐在副驾驶的秘书,闻言也悄悄瞄了眼后视镜,朝越闻星投去怜惜的目光。
短暂的安静过后,贺坤清清嗓子,让秘书递给她纸巾,神色恢复正常:“那说说你那三个条件吧。”
越闻星一喜。
埋头,将纸巾揉在手里,平复心绪道:“我还没想好,可是绝对不会让您去杀人放火的。”
她坐姿乖巧,穿着那套淡蓝色的水手服,套了件薄薄外套,佝偻着头,手指不安地揉搓着手里的纸团,无辜又可怜。
这幅样子,让贺坤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远在国外的女儿。
那个在贺家谁都缄口不言的名字,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突然跃入他的脑海。
贺宇晴从小也是在他的百般呵护下长大。
她漂亮活泼、讲礼貌、学习成绩优异,贺坤捧在手心里宠着,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女儿和父亲也很亲,因为母亲早亡,从小到大,基本上和父亲无话不谈。
可自从贺宇晴上了大学,带回来一个男孩之后。
贺坤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思想的管控让贺宇晴觉得厌烦,从来顺着她的父亲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暴戾,这种父女俩水火不容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三年。
直到大学毕业后的某个寒假,贺宇晴私自拿了被贺坤锁在保险柜里的户口本。
一气之下,和男孩远赴重洋。
人人都觉得贺坤会恼羞成怒,将女儿抓回来。
可事实上,从那以后,他就好像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一样,将她在贺家的痕迹全部抹掉,甚至严令禁止有人在贺家提起她的名字。
此后父女情断,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二年。
“贺先生。”
越闻星见身边人目视前方,好像沉浸在某种思绪里,不由得出声喊他。
贺坤猛然回神,看了她一眼,几分钟后,让司机靠边停车。
言归正传。
“越小姐,别看我老了。我知道爱情是什么样,也清楚,陷入爱情的男女会变成一幅什么样的面孔,所以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你说的。”
越闻星一边想对策一边静静地听着,她感觉贺坤的情绪产生了某种变化。
他的声音变得低缓,减弱了几分强势,像一只受伤的老虎盯着它的猎物,“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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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闻星从始发地开车兜回来,用了整整两个小时。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一天,简直让她身心俱疲,肚子更是空空如也,开门的时候还在琢磨着晚上吃点什么好。
她就着冰冷仪器上的冷光输入密码,刚输入最后一个数字,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你在家啊。”
话刚说完,她就反应过来。
贺沉言穿了一身黑色条纹西装,双腿挺直瘦削,外面套了一件驼色的风衣外套,这是他出差时的常用服
饰。
意识到这点,越闻星目光低垂。
视线从男人的脸上滑落至手臂,再到手中的拎包上。
“又要走啊”
月色清冷,透过头顶枝桠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一层剪影,头微微垂着,话里有难以掩盖的失望。
这声音落到男人耳朵里。
贺沉言喉结动了动,随即低沉悦耳地嗓音缓缓滑出:“我刚从公司回来,收拾东西,明天去邻市,有一个会要开。”
三言两语,简短又具有说服力。
越闻星昂首,一双眼正好印在月光的投射下,如同含了水一般,极其漂亮,“那晚上一起吃饭吧。”
终于不用一个人吃饭了。
“我现在给陈姐打电话,让她随便炒两个菜——哎?”
她正在拨号,手机突然被一双手抽走。
“上去换件衣服,我们出去吃。”
贺沉言拎着包,另一只手抄兜,说完,和她擦身而过,“我在车上等你。”
越闻星愣在原地懵了下,几秒后回过神,立刻蹬蹬蹬跑上楼。
大佬今天请客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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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贺沉言似乎疲倦得很,极少开口,基本都是阖着眼补眠。
越闻星趁他没注意,偷偷看了几眼。
刚才没太在意,现在仔细一看,他眼底的乌青重了些,人也瘦了不少,侧脸的轮廓稍稍陷了下去。
应该很辛苦吧。
她抬手把车厢内的室内温度调小一点,又拿了一席轻薄地羊绒毛毯盖在他身上。
距离接近时,能看见他隐隐蹙起地眉峰。
越闻星离开一些,周身的热度倏然消失,空虚和不适感让贺沉言突然从梦里惊醒。
眸子睁开,视线里凝结了些许她看不透的迷茫和恐慌,浸了汗意透凉的手,一把攥住她停在身侧的手腕。
耳边嗓音沉沉:
“——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