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回答完之后,时怀瑾没搭话,低头捏住她的手指掰开她的手,从她手上抽回腰带,慢条斯理地继续系。
他的手很大,温度有点高。
安之抬眸,呆呆地看着他。
时怀瑾在外正装居多,衬衫西装打领带更是常态,西装剪裁得体的版型看着过于刻板,把人也束成了难以接近的模样。
如今脱下西装外套,很随意地披了件白色的睡袍,松松垮垮,露出精瘦的胸膛,腹肌隐隐约约,马甲线顺着腰线往下,消失在松紧裤腰。
懒洋洋的,平添了几分随性和不着调的邪气,看着近人了不少,可对什么都淡然不在意的态度,让他又好像更远了。
浴袍被一点点被收拢整理好,无意泄出的那点风光藏在衣服的褶皱里。
安之无端觉得有点可惜,视线往上移了一点。
时怀瑾微垂着头,薄唇湿润,还沾着几滴水珠,额前的碎发带着湿气,凌乱的耷下,五官十分精致,下颌线完美,皮肤白皙到透明,不看眉眼的时候其实有几分女相。
造物主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调和,他那双狭长的漂亮眼睛轻慢的上挑,正好完美的中和了那丝女气,让他不至于太过凌厉,也不会过分阴柔,只余精致。
安之看着,默默地想,该是怎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好看的儿子。
……
腰带没拉好,系出来的结一边长,一边短,时怀瑾也没管,放下手,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
她穿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很是娇小,宽大的衣领松松垂下,点点春色、欲遮还羞。
他见过她在舞台上的风姿,也见过她胸前红色的妖艳的纹身,那时,他只体会到了艺术的魅力,此时回想起来,却有那么点活色生香。
夜深了,空气中浮动的甜腻花香撩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怀瑾突然有了点控制不住的意乱情迷。
偷看险些被抓包,安之连忙收回视线,抬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借此来掩饰心虚,可手却被抓住。
两人靠得近,清新的木松香直往鼻腔里钻,热意从被他抓住的掌心往上升,渐渐蔓延至全身。
安之觉得被他碰的那块快要烧起来了。
她低下头,咬着唇,手指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时怀瑾拉着安之的手,长指勾着她耳际垂落的头发,轻轻撩到耳后。
眼底的耳朵小小的,耳骨精致,耳尖那块红得不行。
很纯,又敏感。
安之全身都很白,于是衬得耳尖越发通红。
放下手的时候指腹不经意扫过她耳后的皮肤,触感细腻,时怀瑾能感觉到安之狠狠地抖了一下。
但她没躲,也没推开她。
不知怎么的,时怀瑾突然想起了停电那晚……
“安之,你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吗?”他低声问道,沙沙的音质异常性感。
安之有点呆愣愣的,看着时怀瑾的漂亮眼睛睁得大大的,长翘的睫毛如翩跹的蝶扑扇着蝶翼。
“懂一点点。”
她小声道。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芭蕾舞并不是很好学的舞种,相对于古典舞,它的学习过程要苦难得多,也尴尬得多。
古典舞柔和,含古人的气韵,于是很含蓄。
古典芭蕾也要求柔和,但更有戏剧张力,因为一般都是根据西方童话或者神话的故事编舞,需要表现原剧情里的情绪,于是动作更激、情、暧、昧。
特别是双人舞,有些动作需要靠得极近,身体亲密接触。
有生、理反应是常有的事,一起跳舞的人更是时不时传出谁和谁在一起了。
普通老师会避开性、教育这一块,但芭蕾老师恰恰相反,他们会把这一块教得更加透彻,所以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不会觉得很奇怪。
若不是童年的那些阴影,安之也会觉得很正常。
就是因为有了那些阴影,只要感觉有一点点不对,她就会害怕,会下意识的排斥。
但这是她的专业,她的课程,她必须克服,她需要压住不适,在保证动作的优美的同时,努力维持剧情里的情绪。
那些和同伴含情脉脉的眼神遮盖下的,都是她的不安和恐惧。
每一次双人舞的合作,台下热情尖叫,看得兴奋,对安之赞不绝口。
可对安之而言,他们口中的美丽艺术,每一次都是她的死里逃生。
但她虽抗拒和异性接近,却独独不抗拒时怀瑾,甚至总想抓住他。
“如果你也是舞蹈演员就好了。”
安之喃喃道。
这样她就可以把那些艺术真正表现到极致了。
“什么?”
她的声音太小声,时怀瑾没听清。
“没什么。”安之摇摇头,拉着他的手,仰着头看着他,“我们睡觉吧。”
时怀瑾:“……”
对上她的大眼睛,时怀瑾眼眸一沉,喉结滚动了一下,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懂什么懂,她懂个屁!
可最后,时怀瑾什么也没说,转身躺在床上。
安之想了想,挪到另一边,也跟着躺下。
在她的认知里,他没拒绝,没反对,那就是默许。
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两人一人一边,中间隔着一个银河系,还绰绰有余。
昨晚一整晚没怎么睡,时怀瑾很快入眠。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的十一岁,何风眠带他去迪斯尼玩。
路过小摊的时候何风眠买了一支冰淇淋,和之前一样,她吃掉最上面的冰淇淋,而后将几乎没动的蛋卷递给他。
他和何风眠都喜欢吃蛋卷,特别是盛着冰淇淋带着奶油香的蛋卷。
何风眠总喜欢先吃完冰淇淋,把最爱吃的蛋卷留到最后吃,但每次只要他在,何风眠就会留给他。
十一岁的他开开心心的接过,还没来得及咬,一个女孩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走了他的蛋卷,一直把他往外推,生气地朝他喊:
“你离我妈妈远一点,这是我的妈妈,这是我妈妈……”
他被推得何风眠越来越远,无措地抬头看去,何风眠不说话,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他,笑容里满是温柔慈爱。
……
心中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压抑到喘不过气,被人往外推的感觉太过真实,时怀瑾睁开了眼。
他感觉自己腰处抵着一个东西,正用力推着他往外。
而他躺在床的边缘,再往外一点就会滚下床。
时怀瑾怔愣了一下,低头看去,视线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伸手往摸过去,只一秒,又立刻收回。
抵在他腰部的,是安之的脚。
崩得笔直的脚。
她睡得也太不安分了。
时怀瑾无奈,从床上坐起来,想去另一边,却发现,另一边也是她的脚。
安之的一双大长腿横跨了整个床面,成功把他挤下了床,让他无处可躺。
时怀瑾是第一次知道,有人睡觉是劈叉睡的。
这么一折腾,时怀瑾完全没了睡意。
他起身下了床,连灯都没开,按照熟记于心的路线径直去了阳台,躺在阳台的摇椅上,转头看着窗外。
护城河边的灯光彻夜不息,从音乐喷泉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远方,可他看不到一丝一毫。
真正的夜空是什么样子,他也从未见过。
夜间的风还带着白天未全褪去的热意,温柔的吹拂着,勾起垂下的丝质腰带轻轻晃动。
夜晚温柔,岁月静好,可时怀瑾一闭上眼,就是何风眠的脸。
耳边,梦中那句童稚的声音循环播放:
“你离我妈妈远一点,这是我妈妈……”
就因为楚知意最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便做了一如此荒诞的梦。
一个近三十的大男人,却因为梦中虚幻的小女孩口中任性的一句话耿耿于怀。
时怀瑾勾着嘴角自嘲般笑了一下,转身拉开嵌入墙中的抽屉,拿出了烟,点燃,夹着烟置于唇边咬住,吸了一口。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他的目光淡淡地看着远方。
他母亲何风眠曾是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星。
那时看着舞台上的母亲,他无比崇拜自豪,总想着有一天,何风眠能走出中国,他能和所有人无比自豪地说,他的母亲,是国际歌星。
可在他十一岁那年,何风眠在一次演出中在舞台上倒下,随即被查出乳腺癌,他还没来得及伤心难过,她就和他父亲离了婚,而后和陈呈远走高飞。
十几年来,他没有再见过何风眠,可前几天,父亲说她要回来了。
不用想,就知道原因是什么。
有些人的离开,可能只是暂时的离开,归来,却是永远的离开。
在得知自己生命也许即将达到尽头的时候,何风眠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得善终的初恋。
时怀瑾始终不知道,何风眠离开的时候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离开时一眼都不看他,是因为迫不及待,还是因为有点不舍,所以不敢回头?
在这个时候为陈呈生下孩子,她又是抱着什么心情?
那个任性的女人,时怀瑾这么多年来,一直也没琢磨透……
安之是被自己惊醒的,睁眼,她就意识到自己诡异的睡姿。
她连忙把脚收了回来,并拢抱着,缩成一团。
手往旁边摸了摸,果然,时怀瑾已经不在床上了。
安之捂着脸在床上滚了两圈,心中满是懊恼。
时怀瑾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觉得她不会睡觉?
可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但习惯这种东西,不是说改就能马上改的。
安之抱着被子想了想,而后从床上爬了起来,开了小灯悄悄摸摸出了卧室。
她在家里找了一大圈,最后在阳台上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安之踟蹰了片刻,最后还是向阳台走去。
门被推开,发出细小的沙沙声,摇椅上的男人一动未动,应该是睡熟了。
安之蹑手蹑脚地朝摇椅靠近,在摇椅旁边抱着腿坐着,仰着头看着时怀瑾的脸。
月光轻柔,他闭着眼睛躺在月光里,模糊的轮廓也显得格外温柔。
“对不起。”
安之轻声道。
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丈夫,也是他曾经的未婚夫。
他就像爷爷说的小王子那样,帮了她很多,保护她,帮她赶走她不喜欢的人。
可她什么也没为他做,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不说,就连睡觉都没让他好好睡。
“安之。”
以为睡着的男人突然出声,“你想过以后吗?”
安之被小小吓了一跳,她抚了抚胸口,看着依旧还闭着眼睛的男人呆了呆,“什么以后?”
“跳舞。”时怀瑾缓缓启唇。
安之摇摇头,“除了继续跳,我没想过其它。”
她淡淡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所当然。
从小到大,她拿了无数块金牌,除了最后那一块。
楚知意从不会夸奖她,别人眼里的优秀孩子只要没拿到那块金牌,在楚知意的眼里就是没用的人。
她曾一度失去信心,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没用的人,是一次次比赛让她找回信心,可也是这一次次的比赛,让她备受折磨。
天赋之于她,是喜乐来源,也是痛苦深渊,它给了她多大的荣耀,就带给她多大的伤害。
可她依旧热爱舞蹈。
楚知意带给她的天赋没错,舞蹈也没错,错的是楚知意。
她只想过离开楚知意的身边,但从没想过离开舞蹈。
“就是离开楚知意事情会麻烦了一点,还有节目……”
“你相信我吗?”时怀瑾突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她,低声道:“我帮你。”
他盯着她的眼睛,可安之知道他现在看不清她,他视线的方向也是凭感觉找的,“帮我?”
“嗯。”
“帮你得到你最想要的那块奖牌。”
安之沉默了片刻,而后反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时怀瑾颌首,“相信。”
“那我信你。”安之笑了,又问,“你想帮我是因为我现在是你妻子吗?”
时怀瑾没有马上回答安之的问题,他转头看向夜空,缓缓闭上的眼睛,眼前浮现他看她跳的第一支舞,缓缓启唇:
“因为你的舞蹈,我很喜欢。”
听到这个答案,安之莫名觉得很开心。
料梢微风吹过,隐隐约约之中,安之嗅到了一丝烟味,她略惊讶地看向时怀瑾。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觉得他不是会抽烟的人。
“你不开心?”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抵敏感的人,对别人的情绪感知能力也很敏感。
时怀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点理解安之,理解她之前为什么会明明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就和他现在一样。
他应该要谢谢这朦胧的月色,让她看不清他现在的神情,“你能跳个舞吗?”
安之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扶着椅子起身,走到时怀瑾对面站好,摆好姿势,缓声道:“这支舞,叫月下美人。”
没开灯,时怀瑾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有影子落在脸上,移动着,时左时右,也能听到她乎远乎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时怀瑾闭着眼睛,认真感受着,突然,一阵熟悉的香味儿飘了过来。
昙花开了。
墙角的昙花他精心照料了五年,从小苗变成如今的树桩,迟迟未开花,今晚却开了。
时怀瑾心中谓叹,月下美人,名副其实,若真看不见,那该多可惜啊。
……
一支舞跳完,安之匀了下呼吸,重新走到椅子边坐下。
时怀瑾闭着眼睛,呼吸轻柔,像是睡着了。
安之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之后,她拿过一边的毯子给他盖上,往上拉了拉。
而后垂眸看着他,抬手覆在他眼睛的上方,虚虚勾勒他的轮廓,缓缓启唇:
“下次我再不好好睡觉,你就抱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