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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我就向往做一名记者,快意恩仇指斥黑暗歌颂善良。后来,又觉得这种道德感非常强的生活将严重影响我在实际生活中七情六欲的正常发挥。于是退了一步发誓当一名作家。这个念头伴随着我升入大学。我利用职务之便在文学社的报纸上隆重推出我的处女作,题目是《我们在风中柔情万种地大声呼唤那个今生今世刻骨铭心的名字》。这个酸不溜秋的题目当时就唬退了一大批人。有一小批人冒着鸡皮疙瘩的风起云涌的风险,顽强地看完。无一例外,个个龇牙咧嘴。
小行不无同情地拍着我肩膀:“志高兄,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我不解。他说:“小说被糟蹋成这样,你居然能充满信心地写下去,不是勇气是什么?”
我晃了晃,差点没倒。自此之后,我对小说兴趣骤减。
当我决定考研的时候,仿佛身体被注入了兴奋剂,斗志昂扬得连萨达姆见了都害怕。早上睁开眼睛,就抓起枕头边上的英语考研词汇手册,大声念着:“abandon,抛弃,离弃,abate,减少,减轻……”
强兄背单词与众不同。他说,abandon发音是阿搬凳,我坐在凳子上,阿姨来搬凳子,我一怒之下就把她抛弃。我笑问,你和阿姨是什么关系哦。
除了两门公共课外,专业也非常重要。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跨专业考生。s大学的中国近现代史专业考试,一门是中国近代史,从战争倒五四运动。一门是中国现代史,从五四运动到1949年。我自忖高中历史基础扎实,并不太惧怕。因为不知道题型,也没有往年的试卷参考,所以看起书来也非常辛苦。譬如一个“公车上书”,我就准备了名词解释、简答、问答、论述等几种答题思路。
强兄对我这种百~万\小!说方法不理解。我耐心教导:“拿我们学校做例子。从名词解释来答,它是一个收费极高、服务极差、师资极低的三流学校,虽名为大学,但与黑店无异。”
强兄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如果出简答题呢?那就是,请简要说明学校与黑店无异的理由?如出论述题,则可以是请评论学校怪现状产生的背景,以及对周边学校的影响,并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评述它的未来?”
强兄咧开嘴笑起来。我说,这样复习就把学校本质全部抓到了,不会遗漏知识点。强兄说这个方法不错。
复习常常会走火入魔。脑子里整天盘旋着各种名字,看到老李就想到“李鸿章”,看到强兄就冒出“自强运动”,听到香烟就马上跳出“烟台条约”。强兄做梦也在复习,有天晚上他咕哝着说:“九叶诗派…成就最大…是穆旦…。”翻身,又嘟囔:“穆旦…牡丹…牡丹亭…汤显祖。”嘿,梦话都有严密的起承转合。
老李百~万\小!说时能做到长时间纹丝不动。我想他要是盘腿打坐,不定还以为已经圆寂了。
百~万\小!说累了,我就厚颜无耻地想象自己坐在s大学的草地上百~万\小!说。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突然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快看,那儿有一个研究生!”几个姑娘拥上来,羡慕地看着我。我放下书,笑微微地,不无谦虚地说:“其实我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多了一份勤奋,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百~万\小!说而已。”几个女生更加崇敬地看着我。想到这里,我自己都脸红了。在s大学扔块转头出去都能砸着几个研究生。别说你在那儿百~万\小!说,即使在那里鼓捣军火也没有哪个姑娘看你一眼。再想想自己的相貌跟小白脸的标准相差甚远,更加懊恼了。
我们办出去之后,老张和小行成为互诉衷肠的伙伴。老张就像一个重病缠身的老人,一旦逮着机会就像诉说儿女的不孝,社会的不公。当然,这里的“儿女”的应该换成他的女朋友们。小行总是耐心倾听,作为交换,老张完事后,小行继续,反正香火不断。他们就这样相互取暖。小毛抗议无效,只得晚上捂着耳朵百~万\小!说。有时小毛也到我们的出租屋来玩,嘻笑着看我们三个傻瓜像啃石头一般啃书本。
一晃就到大四上期,在考研报名之前的一个晚上,小毛喜不自胜地跑进来。那时我已进入第二轮复习阶段,也是最痛苦的阶段。复习过的单词像临阵倒戈的士兵大批投入到敌方,形同陌路。
小毛进来就拍着手冲我笑。强兄呵斥道:“严肃点,有什么话就好好说!”
小毛边笑边摇头,“不说,说了有人要受打击!”
我放下书,“恕你无罪,快快道来!”
小毛神秘兮兮的说:“你的最爱已经结婚啦!”
强兄绷着的脸立刻松弛下来,与己无关与人有害的事总能引来他幸灾乐祸的兴趣,不过他的快乐是渐次展现的:先是一脸悲痛,其次嘴角渐渐裂开、面容线条越来越柔和,最后哈哈大笑。酷爱杂文的他面部表情本身就是一篇精彩的杂文。
不过眼下我还顾不上欣赏他的杂文。我对小毛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我的最爱?你是说上周打饭我指给你看的那个小美女?不对呀,她才五岁,她妈还抱着她在食堂门口晒太阳。”
小毛笑。“要不就是小面馆那个整天扫地倒茶、满脸尘灰烟火色的胖姑娘?每次她见到我都笑成了一朵花。也不对呀,她不是早就结过婚了吗?孩子都满地爬了啊。”
小毛笑得更厉害了。
强兄不耐烦了:“小毛,你有屁就放!”
小毛欢快地叫嚷出来:“是——肖佳!”
强兄满心欢喜,却又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我一震,“不会吧,这么久没有联系,你怎么知道的?”
小毛手舞足蹈:“今晚上我在阅览室百~万\小!说,坐我旁边的是艺术系的,以前认识肖佳。她好像还是你们文学社的社员。她说她现在是副秘书长,本来不想进来,但架不住你们鼓动,又想到进来可以当官,就加入了。她说你们那你哪像一个文学团体,整个儿就是官帽批发市场-”
我连忙制止:“好啦好啦,偏题了。你就只说她怎么知道肖佳结婚的?”“她表姐告诉她的。她表姐和肖佳同寝室,关系好得不得了。这次国庆肖佳在老家举行婚礼,她都去了。”“此话当真?”“孙子骗你!”
强兄和颜悦色地看看我,又看看小毛,仿佛维持会的会长在看两个太君对话。
我追问:“肖佳那位是干什么的?”
小毛想想,“好像是中专生,当地的泥水匠,手艺好,收入高。”
我摇头,“不可能。肖佳是艺术系的才女,怎么会去找个泥水匠呢?哪有吃惯我这个人参果还要去吃丝瓜茄子的道理!”
强兄笑眯眯地说:“这么不可能?建筑也是一门艺术。他们两人正好互相切磋。”
我没有言语了,仰头望天花板。
小毛笑盈盈地问我:“你是不是想流泪?”
我正色道:“别瞎说,我在看拐角处的蜘蛛网。”
强兄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把隔壁的老李也吸引来了。他茫然地问我们笑什么。我问老李带水果刀没有。老李更迷惑了,用水果刀干什么,有人买了水果?
我恶狠狠地说:“我想杀人!”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不想考研,想去当泥水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