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 携蝗大嚼(1 / 1)

由《中都晚报》夹页,至今不知从何而来,《推背图》引发,汪守真向陈密提议,毁于战乱的中都辟雍,复建工程,似乎有了眉目……

明宪宗,宠爱比自己大十九岁万贵妃那位(马克龙笑而不语),成化年间,以汪直为首一批宦官,撺掇宪宗效法成祖朱棣,下西洋。后来的弘治三君子之一,时任车驾司郎中刘大夏,深知这事干不得,“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于国家何益,此特一弊政”,一把火将宝船资料及海图烧了,导致至今相关历史依然严重存疑。

相比而言,中都辟雍算是幸运的,图纸虽然早就无影无踪,好在去古不远,不少文献,甚至图片资料尚存,跟北京国子监那座差不多:

四周环形水池,汉白玉雕栏围护,池上架有石桥,正通辟雍四门,中心二十米见方土台,上建太室。《尚书·洛诰》:“王入太室祼”,不是裸,示补旁,酹酒以灌地祭,《论语·八佾》:“禘自既灌(通祼)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孔传》:“太室,清庙”,孔颖达疏:“太室,室之太者,故为清庙,庙有五室,中央为太室”。

黄琉璃瓦覆盖,檐角翘起,攒尖重檐,四脊直通顶部,包铜鎏金宝珠。深广各五丈,通高三十米,两层檐柱、廊柱,正面檐下七彩九龙祥云圆雕边框匾额,门窗三交六碗菱花图案……

今天上午,上林省文化厅会议室,召开辟雍复建工程,第一次专家会议。本次会议的内容,主要讨论图纸,也就是设计方案,由分管建设的省委常委、副省长王洋主持。

会场氛围,很热烈,甚至有些激烈。与会专家们,很快分为两派,一派以省文物局为中心,局文物保护处傅处长领衔,另一派则以上林社科院为中心,此事的始作俑者,院国学研究中心主任汪守真领衔。

文物局一边的意思,复旧如旧,有图片,以及实物为参照。遭到国学研究中心一众人强烈反对,汪守真亲自担任主攻:

“五十米圆形夯基,俯瞰繁体亚字形台榭,四面围墙,角上曲尺。西汉元始(平帝刘衎,很有趣的一个年号,和公元纪年刚好吻合)十年前后……”

“‘元始’哪有十年,刘衎五年就驾崩了。”

汪守真很镇定:“王莽篡位后,元始年号并未完全消失,居延汉简显示,至少在一定范围内使用到二十六年……”

为标榜复古,于长安南门建立辟雍,依周礼名堂“国之阳”方位。由刘歆主持设计,很快毁于兵火,史书关于明堂结构也只剩下上圆下方,九室十二堂,每室四门八窗的模糊记载。

考古显示,外围方院,四面正中双层门楼,院外环绕圆形水沟,院内四角建曲尺形配房,折角夯土基台两层,建筑三层。下层四面走廊各一厅,每厅左右夹室,共计十二堂,中层四面各一堂,上层台顶中央及四角各一亭,金木水火土五堂,祭祀五位天帝……

“刘墉那个国子监辟雍,完全主观想象,”也不知是谁主观想象:“阉割简装,猴版,再说吃人家嚼剩的馍也没什么意思,既然要建,就上溯两汉……”

东汉光武帝刘秀建武中元元年,在洛阳灵台附近,重建明堂辟雍,“寻其基构,上圆下方,九室重隅十二堂”,四面起土作堑,堑上作桥,堑中无水。遗址方形,主体建筑,外观类似金字塔,四棱锥体,太室四角通天台,北玄堂、南明堂、东青阳、西总章,四主室……

文物局几个年轻人刚要反驳,傅处长示意稍安勿躁:“汪老师既然喜欢讲古,那么不妨再古些……”

汪守真读研时,同班有个叫王来峰的同学,考古所,第一天见面就把大伙儿给吓着了。王同学三分不像考古的,七分倒像被考古的,一年到头一身破破烂烂制服,布鞋没穿袜子,也不知是天生糙黑,还是从不洗澡,皮肤焦黄焦黄便罢了,总笼着,一层油泥外加浮土。头发蓬乱得随时飞出点儿什么,无脊髓在外,即使脊椎动物都毫不奇怪,活脱脱就是刚从哪处遗址挖出来,甚至跑出来的。

分配宿舍,刚开学都不大认识,由后勤部门随机安排,轮到王来峰犯了难,连换几个,宁可睡到大街上,也绝不和他一屋。关键时刻,就看出有没有信仰的差别了,宿舍本就紧张,不可能单独给他一间,正挠头,宗教所一位新生站出来,具体哪门哪派不记得了,也不算站出来,主动站出来,随遇随缘,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愿意与王来峰同寝。

眼前这位傅处长,与当年的王来峰正相反,细皮嫩肉,模样清秀,弯弯的眉毛,细细长长的眼睛,樱桃小口,说话也轻声轻语,像是生怕惊动了谁。可若盯着他看上几秒钟,同样会有种,会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气,不是娘娘腔的妖气,什么东西成了精的妖气。

古典小说,也包括现下的影视文艺作品,妖界当中,姑且称之为妖界吧,男妖一般走的都是青面獠牙路线,女妖则妩媚可人,类似于选拔特工,男的尽量平凡,女的漂亮些有益无害。回头想想,谁规定了雄性动物,也包括植物,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众生平等,修炼成妖时一定面目可憎,尤其在流行鲜肉的年代……

“《考工记》记载,‘夏有世室,商有重屋,周有明堂’,呈现井字形构图,‘相邻为九,间隔为五’,”傅处长不急不恼:“且不说两汉辟雍究竟怎样还不好说,借您的话,刘歆的主观想象,并无根据。”

“‘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汪守真摇头:“井字形构图,没有考古资料佐证,不能作数的。”

“怎么没有?陕西半坡遗址,聚落中心有被称作‘大房子’的建筑痕迹,正南正北朝向,中央四根对称立柱……”

两个,或者说两拨儿人,以两个人为首的两拨儿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坐在中间的诸位领导则味如嚼蜡,听不听得懂不重要,味如嚼蜡,又不好打断。所幸长年开会,别的没有,枯等小事一桩,“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关里,也坐二三个年头”。

从小学直至大学,甚至工作以后,王洋担任各种宣传委员、部长,长期承包黑板报,能写会画。记来记去,兴味索然,干脆按照傅处长及汪守真的叙述,添上自己的理解和加工,当然也必须添上自己的理解和加工,试着在笔记本上素描出一圆一方,两座太室。

虽然是签字笔,还算不赖,王洋点点头,挺满意。“原是只画这园子,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园子,成了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图儿才好”,抬眼,看看正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两拨儿人,“人物还容易,草虫儿上不能,别的罢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呢,连题跋都有了,起了名字,就叫做携蝗大嚼图”。

王洋抿起嘴想笑,赶紧将本子上这一页翻过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汪守真和傅处长等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

先退了一步的,好像是社科院国学中心这边:

“其实,辟雍这种事情,本就语焉不详。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元封二年,作为封禅泰山的一部分,在“岳之东北,山峪连属四里”建立明堂,根据现有的资料,可能是辟雍最早的实物证据……”

周敬王二十年,齐鲁“夹谷会盟”,也是孔子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而不是思想家的人生制高点,刚刚由鲁小司空(国土资源部部长,“式负版者”)升任大司寇(中央政法委书记),摄相事。诛杀少正卯,堕三都,都发生在这一时期,直至两年后被迫出走。

出任“相礼”,据理力争,诛杀齐国进献“夷狄之乐”、“优倡侏儒为戏而前”的有司,“景公俱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向鲁定公“谢过”,“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事先,齐国为会盟修筑高台,“为坛位,土阶三等”,明堂就选址这座高台,也被称作“谢过城”……

“所据图纸,是山东当地,一个儒生公玊带进献的,来路不明:‘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之,通水圜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名曰昆’。”

傅处长笑笑:“所以说嘛,咱们在这里争来争去,原本就是镜花水月。听过那个寓言故事吧,祖上留下一把斧子,一直被当作传家宝,父亲换了斧头,儿子又换了斧柄……”

中世纪欧洲经院哲学,曾煞有介事,研究过很多荒谬,甚至搞笑的命题:上帝能否创造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耶稣是不是雌雄同体,天堂里有没有排泄物,耶稣复活时头发和指甲是否变长,复活有没有可能出现在晚上,天使能否瞬间位移,能否辨别日与夜等等。其中最着名的一则: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

有人说一个也不行,有人说一个,有人说七个,有人说一万个,有人说三万六千个。而随着现代科学的进步,尤其量子理论问世,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似乎开始有了比较可信的答案:

先要弄清针尖究竟有多大,隧道扫描显微镜下,针尖面积大约是一埃见方,十的负二十次方平米。而天使又有多大呢,《神学大全》中,阿奎那明确指出,关于天使形体的三大定律,一,天使需要占据空间,二,天使占据极小,理论最小空间,三,两个天使不能同时占据同一空间。

永远有多远,极小有多小,20世纪以前,只是个哲学命题,如今已经可以作出科学回答。普朗克长度,十的负三十五次方米,“上帝单位”,再小没有意义,二次元相乘,十的负七十次方平米。前面说的一埃见方,除以普朗克长度平方,十的五十次方,针尖上能站这么多的天使。

还可以再精确些:

以上只是单纯从空间角度考察,还有个力学,或者信息问题,信息密度超过贝肯斯坦界限,空间就会坍塌成黑洞。假设针用铁制成,针尖是一个铁原子,九点五乘以十的负二十九次方千克,天使既然有体积,那么也有质量,取临界值三点八八零七乘以十的负三十四次方千克。如此一来,针尖上能站天使的确切数字,精确到八点六七六六乘以十的四十九次方,八六七六六后面四十五个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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